首页
古言
现言
纯爱
衍生
无CP+
百合
完结
分类
排行
全本
包月
免费
中短篇
APP
反馈
书名
作者
高级搜索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献 ...
楚界的晨光总带着几分潮湿,像戏文里未干的墨迹,晕染在凤仪阁的朱漆栏杆上。
今日的戏楼比往日更热闹,《楚界日报》早已将陈若要唱旦角的消息传开,头版用醒目的红字写着:“红袍戏子陈若,今日反串《女驸马》,雌雄难辨再惊楚界。”
卯时刚过,戏楼门口就排起了长队,队伍里不仅有寻常百姓,更有不少挎着锦盒的富家子弟,连昨日被陈若斥退的知府千金李小姐,也带着丫鬟挤在二楼雅座,手里捏着绣帕,眼神里既有赌气的怨怼,又藏着按捺不住的期待。
后台里,陈若正对着镜子勾脸。
不同于昨日老生的英挺,今日的妆面更显柔媚,眉峰被画得细长,唇上点着水润的胭脂,像刚摘下来的樱桃。
他穿着件素白的里衣,这黑布蒙眼的模样,竟比寻常女子更多了几分易碎的美感。
他抬手挥了挥红折扇,素白里衣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大红的戏袍。这袍子比昨日《甘露寺》的更显华丽,领口绣着缠枝牡丹,袖口滚着孔雀蓝的流苏,腰间系着玉带,走动时叮当作响,像把月光串成了珠子。
“陈公子,该您上场了!”伙计在外头喊,声音里带着激动的颤音。
陈若深吸一口气,握着红折扇的手轻轻一紧,迈步走向戏台。当他的身影出现在“出将”门后的那一刻,台下的喧哗声骤然拔高,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瞬间炸开了锅。
“天哪!这真的是陈若吗?”
“穿女装也这么好看?比画里的仙女还俏!”
“别是搞错了吧,昨天还是乔国老,今天怎么就成了冯素珍?”
议论声中,陈若缓缓走到戏台中央。
他没有立刻开唱,只是站在红地毯上,戏袍垂落如瀑,黑布蒙眼的模样,像幅被墨点染的工笔画。台下渐渐静了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忽然,他抬起红折扇,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描着飞霞的眉毛。
那双眼虽被黑布遮住,却仿佛能穿透布料,望进每个人的心底。接着,一道清越婉转的戏腔从他喉间溢出,像山涧的泉水流过玉石,带着旦角特有的柔媚,却又比寻常女子多了几分筋骨:
“好戏 ,开场。”
话音未落,他手腕轻扬,红折扇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唰”地展开。
随着扇面开合,他身上的大红戏袍竟如流水般变幻——原本的牡丹纹样褪去,化作满绣的凤凰,羽翼在灯光下流转着金线,腰间的玉带也变成了嵌着明珠的络子,整个人像团燃烧的火焰,又似浴火的凤凰。
台下瞬间爆发出惊呼,二楼雅座的李小姐猛地攥紧了绣帕,指节泛白;坐在角落里的一个青衫公子,却悄悄将手按在腰间的玉佩上,眼神锐利如鹰。
锣鼓声起,胡琴咿呀,陈若踩着节拍迈出步子。他唱的正是《女驸马》中冯素珍初遇公主的选段,声音时而娇俏,时而坚定,将少女的羞涩与学子的坦荡揉在一起,竟毫无违和感。
“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
一句唱词出口,台下的叫好声差点掀翻屋顶。
他在台上踱步,红袍翻飞间,竟真有几分少女的娇憨——折扇轻点脸颊,是怕被识破的紧张;水袖遮面时,又藏着对未来的憧憬。
最绝的是他的眼神,虽被黑布遮住,却能让人从身段里读出那份既惊且喜的情态,仿佛真有位女扮男装的状元郎,正站在金殿上,与公主四目相对。
唱到“帽插宫花好哇,好新鲜哪”时,他猛地甩开折扇,扇尖指向台下,动作又帅又俏。前排的富家小姐们顿时红了脸,有人甚至把手里的花束往台上扔,却被他用折扇轻巧地挡开,那姿态,既有戏子的疏离,又有少年的俏皮。
后台的班主看得直拍大腿,对旁边的老戏骨叹道:“我唱了一辈子戏,从没见过这样的角儿!男腔里能藏着女儿态,旦角里又带着丈夫气,这哪是唱戏,这是把魂儿都唱活了!”
老戏骨捋着胡须点头,目光落在陈若蒙眼的黑布上:“你没发现吗?他虽看不见,却比谁都清楚台下人的心思。你看他往东边走那步,正好对着李知府的位置;扇尖指的方向,可不就是城西王员外家的千金?”
班主这才恍然,再看台上时,只见陈若正唱到冯素珍与公主诉衷肠的段落,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哭而不哀,反而透着股韧劲儿。
那红袍在他身上,竟像是从骨子里长出来的,每一根丝线都缠着戏文里的悲欢。
一曲终了,陈若站在台中央,微微屈膝行礼。红袍垂落,流苏轻晃,蒙眼的黑布下,暗红的瞳孔轻轻收缩,他能感觉到,台下有几道气息格外阴冷,像毒蛇藏在草丛里,正死死地盯着他。
“好!”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席卷了整个戏楼,连二楼雅座的李小姐也忍不住跟着拍手,拍了两下才想起昨日的不快,慌忙放下手,脸颊却红得像台上的胭脂。
陈若没有谢幕,转身走进“入相”门,留下满场意犹未尽的观众。
刚回到后台,就见一个穿着翡翠色衣裙的丫鬟走上前,手里捧着个描金的锦盒,福了福身:“陈公子,我家小姐有请。”
陈若挑眉,听出这丫鬟的声音带着江南口音,与叶未央查到的王小姐特征吻合。
他接过锦盒打开,里面放着一支白玉簪,簪头刻着“珍”字,正是王小姐的闺名。
“你家小姐在哪?”陈若将锦盒合上,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
“小姐在雅间等您,说有要事相商。”丫鬟的眼神里带着暧昧的笑意。
陈若跟着丫鬟上了二楼,雅间里只坐着一位穿粉色罗裙的女子,梳着双环髻,脸上带着腼腆的笑,正是富家王小姐。
见他进来,王小姐慌忙站起身,脸颊绯红:“陈公子,你的戏唱得真好,尤其是那句‘谁料皇榜中状元’,听得我心都快跳出来了。”
陈若微微颔首:“王小姐谬赞。”
“我爹娘也很喜欢您,”王小姐说着,眼神瞟向窗外,“他们就在隔壁雅间,想请您……去家里吃顿便饭,不知公子肯不肯赏光?”
陈若握着红折扇的手顿了顿,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顿饭,分明是相亲的由头。
他抬头望向隔壁雅间的方向,能感觉到两道略显苍老的气息,其中一道藏着不易察觉的阴翳,像是被什么东西浸染过。
“多谢王小姐厚爱,”陈若的声音温和却坚定,“只是在下身有俗务,恐难赴约。这玉簪太过贵重,还请收回。”
王小姐的脸瞬间白了,眼眶也红了:“公子是嫌弃我吗?我知道我不如公子才貌双全,可我……”
“小姐误会了。”陈若打断她,将锦盒递还,“在下自幼入戏班,早已将身心托付戏台,实在不敢耽误小姐。”他语气里的疏离像层薄冰,清晰却不伤人。
王小姐看着他蒙眼的黑布,又看了看那支被退回的玉簪,终于明白了什么,捂着嘴啜泣起来。
陈若没有再多言,转身走出雅间,红袍的流苏扫过门槛,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红影。
刚下楼,就听到隔壁雅间传来茶杯碎裂的声音,夹杂着一个男人的怒喝:“不识抬举的戏子!真当我王家是好惹的?”
陈若脚步未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王小姐的爹,果然有问题。
他离开凤仪阁时,已是暮色时分。
楚界的夕阳把青石板路染成了金红色,陈若穿着灰色大衣,蒙眼的黑布在余晖中泛着浅淡的光,手里拄着红折扇,步伐从容。
刚拐过街角,就听到一阵压抑的哭声。他侧耳细听,声音是从旁边的巷子传来的,带着少年人的委屈与不甘。
“唱得什么鬼玩意儿?还敢来考戏道?”
“就你这张脸,往台上一站,台下的人都得吓跑,还想当角儿?”
“赶紧滚吧,别在这儿碍眼!”
陈若循着声音走进巷子,只见几个穿着绸缎的富家子弟正围着一个少年,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戏服,脸上沾着泥土,嘴角破了皮,却死死地攥着一支折断的马鞭,眼神里满是倔强。
“我唱得比你们好!”少年嘶吼着,声音沙哑,“我每天天不亮就吊嗓子,练身段,凭什么你们说我不行?”
“凭什么?”一个穿锦袍的公子踹了他一脚,“就凭你长得丑!戏子戏子,先得有副好皮囊,你看看你,一脸褶子,还想学陈若?下辈子吧!”
少年被踹倒在地,却挣扎着爬起来,还要往前冲,却被那公子抓住头发,往墙上撞去:“给我磕三个头,喊我三声爷爷,我就饶了你!”
陈若站在巷口,红折扇在掌心轻轻转动。他认出这少年,是凤仪阁的另一个戏子,名叫江叙白,平日里总躲在后台角落练戏,嗓音清亮,身段也扎实,只是眉眼平平,又生了几颗雀斑,常被人嘲笑。
“放开。”陈若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观众满意度十10% )
那几个富家子弟回头,见是蒙眼的陈若,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不屑的笑:“哟,这不是红袍戏子吗?怎么,想替这丑八怪出头?”
“陈公子,我劝你少管闲事,”穿锦袍的公子松开江叙白,拍了拍手,“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报名参加这”戏道选拔”,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楚界的“戏道选拔”是每三年一次的盛会,胜出者能获得进入“梨园道”修行的机会,那是所有戏子梦寐以求的荣耀。江叙白显然是冲着这个去的。
江叙白看到陈若,眼里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涨红了脸,挣扎着站起来:“陈公子,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没用……”他声音哽咽,却还是挺直了腰板。
陈若没有理他,只是转向那几个富家子弟,黑布下的暗红瞳孔微微收缩:“戏道选拔,比的是唱功身段,还是容貌皮相?”
“自然是……”穿锦袍的公子想说“容貌也重要”,却被陈若身上突然散出的气息震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就在这时,巷口忽然走来两个穿着黑袍的人,脸上带着青铜面具,面具上刻着彼岸花的纹样。他们的目光落在江叙白身上,带着贪婪的光。
“这小子的戏道虽浅,却带着股韧劲儿,正好夺来给“彼岸花”的新人练手。”左边的黑袍人开口,声音嘶哑。
“是夺道者!”江叙白脸色骤变,往后缩了缩。他虽没见过夺道者,却听过传闻,这些人专抢修行者的“道”,被夺道者轻则修为尽废,或沦为奴隶,重则当场暴毙而死。
那几个富家子弟也吓坏了,哪里还敢停留,屁滚尿流地跑了。
两个黑袍人一步步逼近江叙白,其中一人抬手,掌心泛起黑色的雾气:“小娃娃,把你的戏道交出来,还能留你一条全尸。”
江叙白闭紧眼睛,双手死死地护着胸口,像是在守护什么珍贵的东西。
陈若忽然笑了,那了笑声疯癫又张扬,像戏台上演到癫狂处的武生,眼底翻涌的血色透过黑布渗出来,在暮色里泛着诡异的红。
他缓缓走上前,红折扇在掌心转了个花哨的圈,扇面开合间,竟化作一把漆黑的手枪,枪身泛着冷光,枪口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最终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啧,欺负一个孩子,多没意思。”他歪着头,语气里带着孩童分糖果一般的天真,又藏着杀人不眨眼的残忍,“公平起见,我先打自己五枪,你们也是五枪,我们各五枪,看谁撑得下去。”
(观众满意度十10% )
两个黑袍人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粗粝的狂笑:“哪里来的疯子!一个瞎眼戏子,也配跟我们谈规矩?”
就在这时,陈若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那是无数细碎的哼唱,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就在耳边。他知道,那是梦里那些血色眼睛的观众,他们在哼一首名为《献》的曲子,调子诡异而缠绵。
“提走吧提走吧 ”
紧接着,一行血红色的字在他眼前浮现:
(观众满意度+10%。)
“不管祭品或盛放的生命之花”
陈若笑得更疯了,指节叩了叩枪身,发出沉闷的轻响:“一。”
话音未落,他扣动了扳机。
“砰!”
“收下吧收下吧”
枪声在巷子里炸开,惊得檐角的蛛网簌簌发抖,几只避雨的麻雀撞着墙飞了出去。子弹精准地穿透他左侧太阳穴,带出一道滚烫的血箭,溅在灰布大衣上,像泼翻的朱砂砚,瞬间晕开大片刺目的红。
“尽情享用再以神迹作为您的回答 ”
江叙白吓得浑身僵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连哭都忘了。
两个黑袍人脸上的笑也凝住了,面具后的眼睛闪过一丝错愕。
可下一秒,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陈若太阳穴的伤口处,暗红的光像潮水般涌出来,裹挟着碎肉与血沫往回收拢,不过眨眼的功夫,皮肤便恢复如初,连发丝都没乱一根。
他轻轻的晃了晃脑袋,像是在活动筋骨,声音里带着刚饮过血的沙哑:“二。”
(观众满意度十5%)
“灯火下 假面就要挂”
“砰!”
又是一声枪响,这次是右侧太阳穴。血珠顺着鬓角往下淌,在下巴尖聚成一滴,悬而未落。他却像是毫无所觉,甚至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溅到的血,眼底的疯癫更盛了:“这枪还行,够劲儿。”
伤口依旧在飞速愈合,只是这次,他周身的气息明显涨了一截,红袍的虚影在背后若隐若现,金线绣的牡丹在暮色里泛着妖异的光。
“三。”
他将枪口下移,抵住自己的心脏位置,那里能清晰地摸到心跳,沉稳得像戏台上的梆子。
“善恶拢熄灭谁走漏风声”
“砰!”
子弹穿透胸膛,带出的血花更稠了,像刚熬好的胭脂膏。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却硬生生稳住了,低头看着胸口的血洞,竟笑出了声:“这一枪,够准。”
(观众满意度十5%)
暗红的光芒从血洞里漫出来,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将心脏裹在中央,碎掉的血肉在网里重组,不过片刻,便又能听到沉稳的心跳,比刚才更有力,像擂响的战鼓。
“天赐和惩罚要杀还是剐”
“四。”
他没有丝毫犹豫,再次扣动扳机。
“砰!”
第二颗子弹钻进心脏,这次的血花溅得更高,沾在了他蒙眼的黑布上,红与黑纠缠着,像幅狰狞的画。他踉跄着后退半步,扶着墙喘了口气,指缝间漏出的笑声却越发癫狂:“还、还没完呢……”
身后的红袍虚影骤然清晰,竟有了实体般的质感,衣袂翻飞间,带着戏台的脂粉气与乱葬岗的腐土味,两种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让人胆寒的诡异。
(观众满意度十5%)
“怎样会听到神明的虚华 ”
“五。”
最后一枪,他指向自己的腹部。那里的皮肉更柔软,子弹穿过去时,带出的不仅是血,还有些黏腻的脏器碎片。
“砰!”
枪声落下,他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血沫从嘴角涌出,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朵朵小小的血花。可他的眼睛里却亮得惊人,黑布下的血色瞳孔疯狂收缩,像在享受这场血腥的盛宴。
(观众满意度十10%)
腹部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合拢,暗红的光芒将那些脏器碎片重新拼凑,不过数息,他便直起身子,拍了拍手,像是在拍打灰尘:“好了,现在,该你们了。”
“这片土地下”
他猛地转身,枪口对准两个黑袍人,脸上还沾着未干的血,笑容里带着血腥味的甜腻。
“轮到你们,五枪。”
话音未落,他手指连动,枪声密集如骤雨。
“砰砰砰砰砰!”
五颗子弹带着暗红的光,像五道追魂的符咒,精准地穿透两个黑袍人的身体——同样是两枪头部,两枪心脏,一枪腹部,与他自己挨的位置分毫不差。
黑袍人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身体就在枪声中化作黑烟。
巷子里的血腥味还未散尽,陈若抬手抹了把唇角的血沫,指尖触到蒙眼黑布上的暗红污渍,忽然低低笑了一声。
红折扇在掌心转了半圈,黑枪便又化作红折扇的模样,扇面轻挥间,灰布大衣上的血痕竟如退潮般隐去,只余下袖口沾着的几星暗红,像被晨光吻过的朱砂。
(观众满意度十10%)
江叙白还僵在原地,手里的断鞭攥得指节发白,喉咙里堵着的惊悸终于化作哽咽:“陈、陈公子……”少年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却偏要挺直脊背,仿佛这样就能离眼前的诡异远些,离那份惊心动魄的力量近些。
陈若转过身,黑布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方才的疯戾已褪得干净,只剩一片平静的冷:“被吓到了?”
江叙白用力摇头,又猛地点头,眼泪混着脸上的泥污往下淌:“不、不怕……只是觉得……”他想说“觉得您像戏文里的神仙”,又觉得亵渎;想说“觉得您比夺道者更吓人”,又怕冒犯,话到嘴边只剩语无伦次,“他们、他们是……”
“夺道者。”陈若淡淡打断,抬脚往巷口走,红折扇轻点地面,发出笃笃的声响,“专靠吸食他人的道续命的杂碎。”他顿了顿,侧耳听着远处更夫敲过的四更梆子,“你想进梨园道?”
江叙白一愣,慌忙跟上他的脚步,断鞭在掌心转了个圈,像是握住了救命的稻草:“想!我从三岁就跟着师父吊嗓子,梦里都在唱《锁麟囊》!”说到戏,少年眼里的怯懦褪去大半,只剩灼灼的光,“我知道自己长得不好看,可戏道修行,终究要看嗓子和身段……”
“说得好。”陈若的脚步停在巷口,晨光正从东边的云层里漏出来,在青石板上织出金红的网,“可光有嗓子身段不够。”他抬手,红折扇的扇尖轻轻点在江叙白胸口,“这里装着的,不能只有戏文,还得有刀枪。”
少年被他点得一激灵,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仿佛能透过粗布戏服,看见那颗跳得又快又猛的心脏。
“明日卯时。”陈若收回折扇,转身融入晨雾里,声音隔着水汽飘过来,带着戏腔特有的尾韵,“凤仪阁的后台,带着你的断鞭来。”
江叙白对着他消失的方向深深鞠躬,直到晨光漫过肩头,才发现掌心的断鞭不知何时已被体温焐得发烫。
他小心翼翼地将断鞭揣进怀里,像是藏起了一段尚未开嗓的戏文,转身往家跑,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鼓点,连脸上的伤都忘了疼。
凤仪阁的后台比往日更热闹。
卯时的露水还挂在窗棂上,江叙白就已经候在角落,怀里揣着连夜修好的马鞭——断口处被他用细麻绳仔细缠过,鞭梢还系了个小小的红绸结,像戏服上的点睛之笔。
他看着陈若坐在镜前勾脸,手里的狼毫笔在眼睑上扫过,落下淡淡的黛青,昨日的疯戾与血腥仿佛都被脂粉掩了去,只剩眉眼间的清冷,像水墨画里未干的留白。
“今日唱《锁麒麟》?”江叙白忍不住开口,声音压得极低,怕惊扰了这份安静。
他听说过这出戏,讲的是富家小姐薛湘灵出嫁时遇雨,将装满珠宝的锁麟囊赠予贫女赵守贞,多年后薛家家道中落,反被已是官夫人的赵守贞收留,最终凭锁麟囊相认的故事,唱的是世事无常,报的是滴水之恩。
陈若握着笔的手顿了顿,镜中的倒影里,黑布蒙眼的模样竟有几分薛湘灵初嫁时的娇憨,却又藏着历经世事的沧桑。“嗯。”他应了一声,狼毫笔转而在唇上点染,胭脂红得像昨夜溅在青石板上的血,“你且看着。”
班主掀帘进来时,手里捏着张烫金的戏报,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陈公子,您这《锁麒麟》的消息一放出去,票都炒到十倍价了!连知府大人都派人来订雅座,说要带家眷来听呢!”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江叙白,愣了愣,随即想起昨日的事,了然地点点头,“这孩子是你的徒弟?看着倒是机灵。”
陈若没否认,只是将狼毫笔搁在笔洗里,站起身。
红折扇轻挥,素白里衣瞬间化作湖蓝色的帔衫,领口绣着缠枝莲纹,腰间系着月白色的绦子,走动时衣袂翻飞,竟真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温婉。“让他在侧台看着。”
江叙白心里一热,慌忙跟着班主往侧台走,路过戏台中央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陈若正站在光柱里,蒙眼的黑布在晨光中泛着柔光,手里的红折扇轻轻敲击着掌心,像在默记着唱词,又像在丈量着戏台的方寸,仿佛这方舞台不是临时搭就的戏台,而是他早已走过千百遍的人生路。
开戏的锣鼓声响起时,台下早已座无虚席。
知府千金李小姐依旧坐在二楼雅座,只是今日换了身水绿色的罗裙,鬓边簪着支碧玉簪,眼神里的怨怼淡了些,多了几分探究。
她身旁坐着位中年妇人,想必是知府夫人,正拿着戏单细细看着,嘴里念叨着:“这《锁麒麟》倒是应景,听说昨日王家那小子在巷子里遇了险,多亏了这位陈公子出手……”
李小姐的指尖绞着帕子,目光落在台上,陈若已换了薛湘灵的嫁衣,大红的蟒袍上绣着金线麒麟,锁麟囊被他用红绸系在臂弯里,囊上的珍珠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
他刚一亮相,台下就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比昨日的《女驸马》更甚。
“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
陈若开口时,声音里带着少女的娇柔,却又比寻常旦角多了几分清亮,像雨打芭蕉的脆响,瞬间将台下的喧嚣压了下去。
他迈着碎步在台上转圈,水袖轻扬间,将薛湘灵初遇风雨时的娇嗔与善良唱得淋漓尽致,尤其是唱到“我正富足她正少,她为饥寒我为娇”时,红折扇轻点锁麟囊,眼神虽被黑布遮住,却能让人读出那份悲悯,仿佛他真的是那位不谙世事却心怀善念的富家小姐。
江叙白在侧台看得痴了。他曾听师父说过,唱旦角最难的是“藏”,要藏起男儿身的硬朗,藏起俗世的烟火气,可陈若偏不,他将那份硬朗化作薛湘灵骨子里的韧劲,将俗世的沧桑化作眼底的悲悯,竟比女子唱得更像女子,比凡人更似凡人。
唱到薛湘灵将锁麟囊赠予赵守贞时,陈若的声音陡然转沉,带着不舍却又坚定的意味:“这囊儿虽小非为宝,一路之上要小心藏好……”他将锁麟囊解下,递向台侧的“赵守贞”,指尖相触的瞬间,红折扇在袖中轻转,一道微不可察的红光顺着锁麟囊流过去,落在那扮演赵守贞的伶人身上。
江叙白看得真切,那伶人原本有些僵硬的身段,竟在接囊的瞬间变得自然起来,眼神里的怯懦也化作了感激,像是真的接收到了薛湘灵的善意。
台下的李小姐忽然轻轻“呀”了一声,指着台上对母亲说:“娘,你看他系锁麟囊的红绸,是不是和昨日巷子里……”她没说下去,却想起昨日从丫鬟口中听来的,夺道者化作黑烟时,陈若袖口沾着的暗红,竟与这红绸是一个颜色。
知府夫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当是女儿看花了眼,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这戏服做得精细,连红绸都这般鲜亮。
“你瞧这陈公子,蒙着眼睛都唱得这般好,真是个奇人。”
戏到中场,薛湘灵家道中落,沦为仆妇,衣衫褴褛地在赵府当差。陈若已换了身青布衣裙,脸上的脂粉淡了许多,只在眼角描了几丝细纹,走起路来微微佝偻着背,却在扫地时无意间瞥见桌上的锁麟囊,猛地挺直了身子,声音里带着震惊与不敢置信:“这锁麟囊……”
那一瞬间的失神,那藏在卑微里的风骨,被他唱得入木三分。台下的叫好声浪差点掀翻屋顶,连知府大人都忍不住抚掌赞叹:“好!这才是戏!”
江叙白在侧台握紧了拳头,忽然明白了陈若昨日的话——戏道里装着的,何止是刀枪,还有人情冷暖,世事浮沉。你唱得越真,便越能看透那些藏在笑貌下的鬼祟,护得住那些该护的人。
一曲终了,陈若站在台中央,臂弯里的锁麟囊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他微微屈膝行礼,湖蓝色的帔衫垂落如流水,蒙眼的黑布下,暗红的瞳孔轻轻转动,扫过台下每一张脸——李小姐眼里的探究,知府大人的赞赏,还有角落里一闪而过的阴冷气息,都被他看得真切。
那些藏在暗处的“看戏人”,果然来了。
他转身往后台走,红折扇轻挥,戏服瞬间换回灰色常服。
江叙白连忙跟上,刚要开口,就见陈若停在后台门口,黑布下的目光望向巷口的方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们要动手了。”
江叙白心里一紧,攥紧了怀里的马鞭:“谁?是夺道者?还是……王家的人?”
陈若没回答,只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衫传过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明日卯时,还来。”
他说,红折扇在巷口的晨光里划出一道弧线,身影便消失在拐角处,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像戏文里的余韵,“下一出,该唱《铡美案》了。”
江叙白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握紧了马鞭,仿佛握住了整个戏台的重量。
晨光轻轻漫过他的肩头,将侧台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段尚未写完的戏文,终是落了幕。
远处一阵婉转的戏腔,像是有人在轻轻的唱:
“台上戏,台下魂,戏散魂归,不必寻。”
下一章
上一章
回目录
加入书签
看书评
回收藏
首页
[灌溉营养液]
昵称: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你的月石:
0
块 消耗
2
块月石
【月石说明】
打开/关闭本文嗑糖功能
内容: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查看评论规则>>
作者公告
欢迎评论 不定期更新 (第十章好戏即将开场建议搭配《木偶戏》食用) (第十六章建议搭配闽南语版《献》)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