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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我要死了么? ...

  •   许若的意识像是沉在温水里被猛地拽起,睁眼时,鼻尖先萦绕起一股陌生的气息,是潮湿的泥土味混着劣质香烛的烟火气,还有远处飘来的、若有若无的霉味。

      她下意识地抬手揉眼,却发现手臂沉重得像灌了铅,指尖触到的布料粗糙硌人,不是自己熟悉的睡衣,而是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领口还缝着块歪歪扭扭的补丁。

      “醒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点不耐烦的沙哑。

      许若循声转头,看见土坯墙根下坐着个穿深蓝色短打的妇人,头发用一根木簪挽着,鬓角有几缕灰白的碎发垂下来。

      妇人手里正搓着一团发黑的麻绳,抬眼看向她时,眼神里没有半分关切,只有一种让许若心头发紧的陌生与警惕,“醒了就赶紧起来,别赖在炕上耽误事。”

      许若愣住了。

      这不是南离之地的黑暗空间,也不是自己熟悉的家。

      她身下是铺着干草的土炕,炕沿裂着几道深缝,墙角结着蛛网,房梁上悬着一串干瘪的红辣椒和大蒜,窗纸是泛黄的麻纸,被风吹得“哗啦”作响。窗外传来鸡叫和妇人的吆喝声,还有不知谁家孩子的哭闹,一切都真实得不像试炼,倒像闯入了某个陌生的年代。

      “您……是谁?”许若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撑起身子,环顾四周。

      这是间极小的土屋,除了土炕,就只有一张缺了腿的木桌和两把歪歪扭扭的椅子,桌上摆着个豁口的粗瓷碗,碗里还剩半碗发黑的米汤。

      妇人停下搓麻绳的手,皱着眉打量她,眼神里的警惕更重了:“你这丫头睡糊涂了?连娘都不认得了?”

      娘?许若的心猛地一沉。她的母亲穿着藏青色的常服,怎么会是眼前这个陌生的妇人?

      还有这身粗布褂子,这土坯房,都和她的生活隔着十万八千里。难道……这是下一个试炼的场景?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一个穿灰色短衫的男人掀开门帘走进来。

      男人约莫五十岁,背有点驼,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手里攥着个油纸包,看到许若醒了,脚步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却没说话,径直走到桌前,把油纸包放在桌上。

      “她爹,醒了就跟她说吧,别耽误了人家那边来接人的时间。”妇人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麻绳碎屑,语气里带着点生硬的催促。

      男人点了点头,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

      他把照片推到许若面前,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看看这个,记起来了吧?前儿个跟你说的事,不能反悔了。”

      许若低头看向照片。

      照片上是个穿着戏服的年轻女子,梳着繁复的发髻,脸上涂着厚厚的油彩,看不清模样,背景是个老旧的戏台,台柱上刻着模糊的“凤鸣班”三个字。她抬头看向男人,满心疑惑:“这是谁?您说的事……是什么事?”

      男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猛地一拍桌子,豁口的粗瓷碗都震得晃了晃:“你还装糊涂!前儿个不是跟你说好了?把你卖给凤鸣班当戏子,换两石粮食,给你哥凑路费!你现在说不记得了?”

      戏子?卖了?许若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过。她下意识地摇头:“不可能!我不是你们的女儿,你们认错人了!我叫许若,我家在南漓市,我……”

      “你闭嘴!”妇人猛地打断她,眼里闪过一丝恐惧,伸手就要去捂她的嘴,“你这丫头是不是中邪了?什么南漓市?咱们是许家村的,再胡说八道,仔细我撕烂你的嘴!”

      许若被妇人的反应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却不小心从炕上滑了下来,摔在冰冷的泥地上。

      她刚想爬起来,目光忽然扫到桌腿旁的一个木盒——木盒是暗红色的,上面雕着简单的花纹,盒角有些磨损,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不知为何,她的心跳突然加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召唤她。

      她不顾妇人的拉扯,爬过去打开木盒。里面没有别的,只有一件叠得整齐的黑色戏袍,还有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

      戏袍的布料是上好的缎面,虽然有些陈旧,却依旧泛着暗哑的光泽,领口和袖口绣着细密的云纹,针脚工整得不像出自普通人之手。而那张照片上,是个穿着同样黑色戏袍的少年,少年眉眼清秀,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怀里抱着个比他小几岁的女孩,女孩手里攥着个小小的傩戏面具。

      看到照片的瞬间,许若的脑海里突然涌入一段陌生的记忆——少年教她唱傩戏的调子,手把手教她画傩戏的面具,还偷偷把这件黑色戏袍塞给她,说“若若,等哥以后在大戏台站稳了,就接你去看我唱傩戏”。这段记忆清晰得仿佛是她亲身经历过的,连少年说话时的语气,还有戏袍上淡淡的樟木香味,都真实得可怕。

      “哥……”许若下意识地喃喃出声,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少年的脸,“许梵……”

      “你还敢提他!”男人听到“许梵”两个字,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伸手就把木盒扫到地上,黑色戏袍掉出来,散落在泥地上,“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咱们许家世代唱黄梅戏,不许碰那些装神弄鬼的傩戏!你哥就是不听,偷偷学什么傩戏,还教你!现在好了,他跑出去谋生路,把烂摊子丢给家里,我不把你卖给戏班,咱们一家都得饿死!”

      许若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在这个试炼场景里,她的“身份”是许家的女儿,父亲许老实是个老黄梅戏艺人,母亲王桂兰是个普通农妇,哥哥许梵因为偷偷学傩戏,被父亲赶出家门,去外地的大戏台谋生了。而她,因为家里穷,被父亲卖给了凤鸣班当戏子。

      “不……我不能去凤鸣班。”许若捡起地上的黑色戏袍,紧紧抱在怀里,戏袍上的樟木香味让她稍微冷静了些,“哥说过,会接我去看他唱傩戏的,他不会丢下我的。”

      “接你?他自己能不能活下去还不一定呢!”王桂兰抹了把眼泪,语气里满是无奈,“若若,不是爹娘心狠,实在是家里揭不开锅了。凤鸣班的班主说了,只要你好好唱戏,以后还能有口饭吃,总比在家里饿死强。”

      许若咬着唇,没有说话。她知道这是试炼的一部分,可怀里的戏袍和脑海里的陌生记忆,让她心里泛起一阵又一阵的酸楚。她想起自己的哥哥——虽然在现实里她没有哥哥,可这段强加的记忆里,许梵对她的好,却让她无法置身事外。

      “我不穿凤鸣班的戏服,我要穿这件。”许若站起身,把黑色戏袍抖了抖,泥土簌簌落下,她不顾许老实和王桂兰的阻拦,开始解自己身上的粗布褂子。

      “你疯了!”许老实气得直跺脚,“这是傩戏的戏袍!凤鸣班唱的是京剧,你穿这个去,班主不打死你才怪!”

      许若没有理会他,固执地穿上了黑色戏袍。戏袍的尺寸对她来说稍微大了些,袖子太长,拖到了地上,可穿上的瞬间,她却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仿佛有一股力量从戏袍里涌出来,顺着指尖蔓延到全身。

      她走到镜子前——那是一面裂了纹的铜镜,里面映出的少女穿着黑色戏袍,眉眼间带着点倔强,和照片上的许梵有几分相似。

      “你……你这丫头真是要气死我!”许老实看着她这副模样,气得脸色发白,转身从门后抄起一根麻绳,“好,你不听话是吧?我今天就把你绑起来,看你还怎么折腾!”

      王桂兰想拦,却被许老实推开了:“别拦着我!这丫头现在不收拾,以后到了戏班,也是要挨打的!”

      许若看着许老实手里的麻绳,没有躲闪。

      她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反抗——才刚刚开始,她还不清楚凤鸣班的情况,也不知道下一个线索藏在哪里。如果现在和“父母”闹僵,只会让情况更糟。

      许老实的手有些抖,可还是咬牙把麻绳缠在了许若的手腕上,勒得很紧,疼得许若皱起了眉。王桂兰在一旁抹着眼泪,嘴里不停地念叨:“若若,你就听你爹的话吧,别再犟了……”

      许若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怀里的黑色戏袍,指尖轻轻摩挲着领口的云纹。她在心里默默编织着一个梦境——希望许梵能平安,希望凤鸣班的班主不要太凶,希望这个试炼能快点过去。可她不知道,这个看似简单的梦境,日后会带来怎样的代价。

      许老实把许若绑好后,找了辆破旧的板车,把她扶上去,自己则在前面拉着车。王桂兰跟在旁边,手里拿着个布包,里面装着几件许若的换洗衣物,一路上不停地叮嘱她到了戏班要听话,好好学戏,别惹班主生气。

      板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簸着,许若坐在车上,看着路边的景象——低矮的土屋,光秃秃的田地,偶尔有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村民路过,好奇地打量着她。空气中的泥土味越来越浓,远处传来隐约的戏腔,应该是快到凤鸣班了。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板车停在了一个破旧的院子前。院子的大门是两扇褪色的朱漆门,上面钉着几个生锈的铜钉,门楣上挂着块掉漆的木牌,上面写着“凤鸣班”三个字。院子里传来嘈杂的声音,有男人的呵斥声,有女人的哭喊声,还有乐器的调试声,乱得像一锅粥。

      许老实放下板车,上前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个穿着青色短打的壮汉探出头来,脸上带着不耐烦的神色:“谁啊?干什么的?”

      “是……是凤鸣班的兄弟吗?”许老实陪着笑脸,指了指板车上的许若,“我是李家村的许老实,前儿个跟班主说好的,把我闺女送来学戏。”

      壮汉上下打量了许若一眼,看到她身上的黑色戏袍时,皱了皱眉:“怎么穿这个来?我们班唱的是京剧,不是那些装神弄鬼的玩意儿。”

      “是是是,这丫头不懂事,胡乱穿的。”许老实连忙解释,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塞到壮汉手里,“这是给班主的一点心意,麻烦兄弟通融一下。”

      壮汉掂了掂布包,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些,侧身让他们进来:“行了,进来吧,班主在里面等着呢。”

      许若被许老实从板车上扶下来,手腕上的麻绳还没解开,只能被他拉着往前走。院子里的景象比她想象的还要混乱——几个穿着戏服的少年少女在院子里练功,有的在压腿,有的在练唱腔,旁边站着个拿着鞭子的男人,谁要是动作慢了,就一鞭子抽过去,打得少年少女们龇牙咧嘴,却不敢哭出声。

      正对着大门的是一间宽敞的正屋,屋门敞开着,里面坐着个穿着绸缎衣裳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个紫砂壶,正慢悠悠地喝茶。男人约莫四十多岁,脸上油光锃亮,留着两撇小胡子,眼神锐利得像鹰,应该就是凤鸣班的班主,周虎。

      “班主,人带来了。”壮汉走进正屋,恭敬地说道。

      周虎放下紫砂壶,抬眼看向许若,目光在她身上的黑色戏袍上停留了几秒,眉头皱得更紧了:“许老实,你这闺女怎么回事?我跟你说过,我们凤鸣班唱的是正经京剧,不是那些下三滥的傩戏,你让她穿这个来,是故意跟我作对?”

      许老实吓得连忙摆手:“不是不是,班主您误会了!这丫头不懂事,在家里偷偷翻出来穿的,我已经说过她了。您放心,到了您这儿,我肯定让她好好学京剧,再也不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周虎冷哼一声,没有再追究,而是看向许若:“丫头,你叫什么名字?以前学过戏吗?”

      许若抿了抿唇,刚想回答,却被许老实抢了先:“班主,她叫许若,以前没学过戏,但是这丫头聪明,学东西快,您多费心教她,以后肯定能给您争光!”

      周虎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扔给许老实:“这是说好的两石粮食折的银子,你拿了钱赶紧走,以后别再来打扰她学戏。”

      许老实接过银子,掂量了一下,脸上露出了谄媚的笑容:“谢谢班主,谢谢班主!若若,你在这儿好好学戏,别惹班主生气,爹走了。”他说完,又叮嘱了王桂兰几句,就急匆匆地离开了,连头都没回。

      王桂兰看着许若,眼圈又红了,从布包里拿出个热乎乎的红薯,塞到许若手里:“若若,娘也走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要是受了委屈,就……就忍忍吧。”她说完,也转身快步离开了,生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舍不得走了。

      许若手里攥着红薯,看着父母远去的背影,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她知道这是试炼的场景,可父母离开时的眼神,却让她觉得无比真实。

      “好了,人都走了,该说说你的事了。”周虎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你穿的这戏袍,是傩戏的吧?”

      许若点了点头,握紧了怀里的戏袍:“是我哥给我的。”

      “你哥?”周虎挑了挑眉,“你哥是谁?也是唱傩戏的?”

      “他叫许梵,去外地的大戏台谋生了。”许若小声回答。

      周虎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许梵?我倒是听说过这个名字,据说这小子傩戏唱得不错,在外面小有名气。不过可惜啊,傩戏毕竟是小众,登不上大雅之堂,他再怎么唱,也成不了气候。”

      许若皱了皱眉,想反驳,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对傩戏一无所知,只能默默听着。

      “行了,别愣着了。”周虎站起身,指了指旁边的壮汉,“这是赵武,以后你就跟着他学基本功,要是敢偷懒,或者再提什么傩戏,你知道后果。”

      赵武点了点头,上前解开了许若手腕上的麻绳。麻绳勒过的地方留下了几道红印,疼得许若轻轻吸了口气。赵武看了她一眼,语气生硬地说:“跟我来,先去把你这身破戏袍换了,然后开始练功。”

      许若跟着赵武走进一间简陋的偏房。偏房里摆着几张上下床,床上铺着破旧的被褥,墙角堆着几个木箱,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戏服。赵武从一个木箱里拿出一套灰色的练功服,扔给她:“赶紧换了,十分钟后到院子里集合,要是迟到了,罚你不许吃饭。”

      许若接过练功服,看着怀里的黑色戏袍,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叠好,藏在了床底下的一个木箱里。她知道这件戏袍对她很重要,可能是解开这个试炼的关键,不能弄丢了。

      换好练功服后,许若匆匆赶到院子里。院子里已经站了十几个少年少女,都穿着和她一样的灰色练功服,脸上带着疲惫和恐惧。赵武手里拿着鞭子,站在院子中央,看到许若来了,点了点头:“好了,人都到齐了,现在开始练功。先压腿,一个时辰,谁要是敢动一下,就加练一个时辰。”

      许若跟着其他人一起,把腿架在院墙上,开始压腿。她从来没练过这个,刚把腿架上去,就觉得大腿内侧的肌肉像被撕裂一样疼,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她想稍微动一下,却看到赵武拿着鞭子走了过来,眼神凶狠地盯着她:“别动!再动一鞭子抽死你!”

      许若吓得赶紧不动了,咬着牙忍着疼,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地上,很快就晕开了一小片湿痕。旁边的一个女孩看到她的样子,小声安慰道:“你忍忍吧,刚开始都这样,习惯了就好了。我叫林晓,你叫什么名字?”

      “许若。”许若小声回答,疼得几乎说不出话。

      压腿的疼痛像无数根细针,扎得许若眼前发黑。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才勉强没让自己哼出声。一个时辰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等赵武终于喊停时,许若的腿已经僵得失去了知觉,刚一落地就踉跄着差点摔倒,还是旁边的林晓扶了她一把。

      “慢点,刚压完腿都这样。”林晓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怯懦,“等会儿还要练踢腿和唱腔,你要是撑不住,就偷偷喘口气,别让赵武看见。”

      许若点了点头,感激地看了林晓一眼。可她刚缓过一口气,赵武的鞭子就“啪”地甩在地上,震得所有人都一哆嗦:“愣着干什么?都给我起来练踢腿!每人两百下,少一下都不行!”

      接下来的训练比压腿更难熬。踢腿时,许若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抬起一次都要耗尽全身力气,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流,模糊了视线,后背的练功服早就被汗水浸透,贴在身上又冷又黏。她偷眼看向旁边的林晓,只见林晓的脸色也白得像纸,嘴唇抿得紧紧的,可还是咬牙坚持着,一下又一下地踢着腿。

      两百下踢腿结束后,许若已经快虚脱了。她靠在墙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从早上醒来到现在,她只喝了几口发黑的米汤,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可赵武根本不给她休息的时间,又开始教大家练唱腔。许若从来没学过京剧,那些晦涩的唱词和复杂的腔调,她怎么也学不会。赵武教了几遍,见她还是唱得颠三倒四,顿时火冒三丈,扬起鞭子就朝她抽了过来:“你这丫头是不是故意的?这么简单的调子都学不会!我看你就是不想好好学戏!”

      鞭子抽在胳膊上,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红印。许若疼得眼泪直流,却不敢躲,只能咬着牙说:“我没有……我只是记不住……”

      “记不住?”赵武冷笑一声,又是一鞭子抽了过来,“记不住就活该挨打!今天要是学不会这段唱腔,你就别想吃饭!”

      旁边的林晓想替许若求情,可看到赵武凶狠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只能偷偷给许若使了个眼色,让她再忍忍。

      许若吸了吸鼻子,重新拿起唱本,努力地记着那些唱词。可饥饿和疼痛像两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她的大脑,让她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她越着急,就越记不住,越记不住,就越挨鞭子。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院子里的其他人都已经学会了唱腔,去伙房吃饭了,只有许若还被赵武留在院子里。赵武看了看天,不耐烦地说:“算了,今天先到这儿,明天要是还学不会,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就甩着鞭子走了,连一口饭都没给她留。

      许若瘫坐在地上,浑身疼得像散了架,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她看着伙房的方向,能闻到里面飘来的淡淡的米香味,那香味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林晓吃完饭回来,看到她还坐在地上,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凉硬的窝头,塞到她手里:“快吃吧,我偷偷给你留的,别让别人看见。”

      许若接过窝头,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咬了一口窝头,虽然又凉又硬,难以下咽,可她还是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这是她今天唯一的食物了。

      “谢谢你,林晓。”许若一边吃,一边小声说。

      林晓摇了摇头,坐在她旁边,小声说:“你别跟我客气。不过你明天可得抓紧学,赵武的脾气越来越不好了,要是再学不会,他肯定会打得更狠。”

      许若点了点头,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过明天,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许若就被赵武的吆喝声叫醒了。她揉了揉眼睛,刚想起来,就觉得浑身酸痛,尤其是被鞭子抽过的地方,一碰就疼。可她不敢耽误,赶紧爬起来,跟着其他人一起去院子里练功。

      今天的训练比昨天更严苛。赵武像是故意针对她一样,总是盯着她,只要她稍微慢一点,或者动作不标准,鞭子就会毫不留情地抽在她身上。许若的身上又添了几道新的伤痕,旧伤加新伤,疼得她几乎要晕过去。

      到了中午,该吃饭的时候,赵武又以她唱腔没学会为由,不让她去吃饭。许若站在院子里,看着其他人端着碗,狼吞虎咽地吃着饭,肚子饿得更厉害了。她觉得头晕眼花,浑身无力,连站都快站不稳了。

      林晓偷偷给她递了一块红薯,却被赵武看见了。赵武一把夺过红薯,扔在地上,用脚踩得稀烂,然后扬起鞭子就朝林晓抽了过去:“你还敢偷偷给她送吃的?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林晓被打得疼得叫出声来,却还是护在许若身前:“赵师傅,您别打她,是我自愿给她的……”

      “自愿?”赵武怒极反笑,又是一鞭子抽在林晓身上,“好啊,你们两个既然这么要好,那就一起受罚!今天中午都别吃饭,下午接着练!”

      许若看着林晓因为自己而挨打,心里又愧疚又难过。她想跟赵武道歉,想让他别再打林晓,可她刚一张嘴,就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下午的训练,许若已经快撑不住了。她的眼前总是出现幻觉,一会儿看到自己的父母,一会儿看到照片上的许梵,耳边还传来许梵的声音,说要接她去看他唱傩戏。她知道这些都是幻觉,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许梵到底在哪里?他是不是真的像王桂兰说的那样,连自己都顾不上了?

      就在她走神的时候,赵武的鞭子又抽了过来,这一鞭比之前任何一鞭都重,直接抽在了她的背上。许若疼得大叫一声,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赵武走到她身边,踢了踢她,见她没反应,又蹲下来摸了摸她的鼻息,脸色瞬间变了——许若已经没气了。

      赵武吓得慌了神,他只是想教训教训许若,没想到竟然把她打死了。他赶紧把周虎叫了过来,周虎看到地上的许若,皱了皱眉,不耐烦地说:“慌什么?不就是死了个丫头吗?找个地方把她扔了,别让她在这里晦气。”

      赵武连忙点头,找了两个伙计,用一块破席子把许若裹起来,抬着就往城外的乱葬岗走去。乱葬岗里到处都是白骨和腐烂的尸体,散发着难闻的臭味,几只乌鸦在树上叫着,听起来格外阴森。他们把许若扔在一个土坑旁边,就急匆匆地走了,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沾上晦气。

      夜幕降临的时候,林晓偷偷溜出了凤鸣班。她知道许若被赵武打死了,也知道他们把许若扔在了乱葬岗。她心里难受得厉害,偷偷从床底下的木箱里拿出许若藏起来的黑色戏袍,朝着乱葬岗的方向跑去。

      乱葬岗里黑漆漆的,只有微弱的月光照亮着地面。林晓一边走,一边小声喊着许若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哭腔。她找了好久,才在一个土坑旁边看到了那块破席子。

      她跑过去,掀开破席子,看到了许若苍白的脸。许若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还在看着什么,脸上还带着一丝不甘。林晓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她跪在许若身边,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哽咽着说:“许若,我来给你送戏袍了……你不是说,要穿着它等你哥吗?我把它带来了……”

      林晓小心翼翼地把黑色戏袍展开,盖在许若的身上。戏袍的缎面在月光下泛着暗哑的光泽,领口的云纹依旧清晰。可就在戏袍盖在许若身上的瞬间,许若身上的血迹慢慢渗了出来,染红了黑色的戏袍。原本纯黑的戏袍,渐渐被染成了暗红色,看起来格外刺眼。

      林晓看着染血的戏袍,哭得更厉害了。她坐在许若身边,说了好多话,说她以后会经常来看她,说她会帮她找到许梵,告诉许梵她的消息。可她心里清楚,许梵早就没了音信,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能不能找到他,更是未知数。

      夜越来越深,乱葬岗里的风越来越大,吹得林晓瑟瑟发抖。她最后看了许若一眼,把染血的戏袍又拉了拉,盖好许若的身体,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乱葬岗。

      她走后,乱葬岗里只剩下许若和那件染血的黑色戏袍。

      月光洒在戏袍上,暗红色的血迹像是开出了一朵朵诡异的花。远处传来狼的嚎叫声,近处有老鼠在白骨间穿梭,可许若再也不会害怕了。她穿着那件许梵送给她的戏袍,静静地躺在乱葬岗里,好像在等待着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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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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