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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戏梦道 ...
官署的木门被推开时,带起的风卷着草屑落在许若脚边。
送文书的小吏抱着卷宗站在门口,目光在空荡荡的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她脸上,带着几分探究:“许文书,您刚才在跟谁说话?”
许若正伸手去够桌上的砚台,指尖悬在半空,忽然僵住了。
小吏又道:“方才在门外听您说想吃馒头,这儿就您一人……”
“没人。”她收回手,指尖蜷起,指甲掐进掌心的力道让她想起乱葬岗的碎石。
戏袍的水袖滑下来,遮住腕间的红痕——那是当时练扇时被刀片划破的,许梵替她包扎时,红绸带在她腕上缠了三圈,说这样能镇住血气。
可此刻腕间只有冰凉的布料,哪有什么红绸带。
小吏将文书放在桌上,视线不经意扫过墙角的草堆,忽然“咦”了一声:“这不是……”他蹲下身,从草里捡起片撕碎的红布,布角绣着半朵残缺的云纹,“像是戏袍上的料子。”
许若的呼吸猛地顿住。
(观众满意度十5%)
那是许梵戏袍上的云纹。当时他从县城带回新做的大红戏袍,她趁他睡着,偷偷在衣角绣了朵云,说这样他唱《斩魃》时,就像踩着云上台。他发现后没恼,只笑着敲她的额头:“傻丫头,傩戏要沾着土气才灵。”
可现在,这片红布碎得像被踩过的花,哪还有半分云的样子。
小吏没察觉她的异样,放下卷宗便走了。木门“吱呀”合上的瞬间,许若忽然扑到桌前,翻找着什么。砚台被扫到地上,墨汁泼在黑袍上,晕开片深黑,像极了乱葬岗的泥。
她在找许梵调的颜料,找那面青面獠牙的傩面具,找他说要教她画的新纹样。可桌上只有冰冷的砚台,墙角只有蒙尘的绸缎,草堆里只有那片撕碎的红布。
记忆像被折扇挑开的幕布,猝不及防地涌上来。
那年她刚被送进凤鸣班,赵武的鞭子抽在背上,疼得她咬碎了牙。夜里偷偷跑回家,却在院墙外听见屋里的动静——是许梵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爹,娘,别送若若去戏班,她怕疼……”
“怕疼?一个捡来的丫头片子,疼死了才好!”是王桂兰的声音,尖利得像淬了毒的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把攒的钱给她买伤药!你腿断了躺炕上,还惦记着她!”
“她是我妹妹……”
“谁认她是妹妹!”许老实的声音撞在墙上,闷响里裹着木棍砸在皮肉上的脆响,“你这腿就是为了护她才断的!劫匪抢她那破扇子,你偏要去夺,现在成了废人,还想护着她?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木棍挥动的风声,许梵压抑的闷哼,王桂兰的咒骂,还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轻响,像片撕碎的布。
那时她躲在墙外,指甲抠进砖缝,血珠滴在地上,混着夜里的露水,凉得像冰。她以为许梵会撑过去,以为等他好起来,会像从前那样背着她去戏台,会教她唱新的《斩魃》。
可第二天清晨,她看见爹娘推着板车往乱葬岗去,板车上盖着块黑布,轮廓像个人。
许若冲出官署时,黑红色的戏袍的下摆扫过门槛,带起的风卷走了那片红布。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许家坳的土路在脚下晃,像条翻涌的血河。
她在往乱葬岗跑,跑得比当年被赵武追打时还快。黑红色的戏袍被树枝勾破,血珠从伤口渗出来,混着汗淌进衣领,像许梵替她包扎时用的草药汁,带着股涩味。
乱葬岗的白骨还像当年那样散落在草丛里,月光没来,磷火却已亮起,蓝幽幽的,像谁的眼睛。她跪在去年自己躺过的地方,手指发疯似的刨着土,指甲裂开了,血混着泥渗进土里,把草根都染红了。
“哥……”她的声音碎在风里,“你出来……我不找馒头了,我不唱戏了……”
(观众满意度十5%)
指尖忽然触到块硬东西,不是石头,是骨头。
她猛地停住,颤抖着拂去上面的泥。是根腿骨,断裂处的碴口还很新,像被生生敲断的。旁边还散落着几块碎骨,其中一块指骨上,缠着半段发黑的布条。
布条上用血写着字,被雨水泡得模糊,却还能依稀辨认出几个字:
“舞傩……可护妹……”
许若的心脏像是被折扇的刀片剖开,冷风灌进去,冻得她浑身发抖。
她想起许梵腿断后躺在床上,背对着她,用没力气的手在布上写字。她问他写什么,他只笑说是戏文里的句子。原来不是戏文,是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想告诉她,跳傩戏能护着自己。
他刚在县城的唱戏大赛上得了头名,老道士说他是百年难遇的戏道奇才,再练一年就能成“神道者”。可他没等到一年,连回家护着她的力气都没有。
不知跪了多久,天边泛起鱼肚白。乱葬岗的磷火渐渐隐去,白骨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像许梵没画完的傩面具。
许若慢慢站起身,黑袍上的泥和血已经干硬,贴在身上,像层结痂的壳。她低头看着那堆碎骨,忽然笑了,笑得肩膀都在颤,眼泪却顺着脸颊往下淌,砸在骨头上,溅起细小的灰。
“哥,你说傩戏能护我……”她抬手抚过胸口,那里的血痕早已变成暗褐,“可你怎么连自己都护不住?”
(观众满意度十10%)
风卷起她的头发,戏袍的下摆扫过白骨,发出细碎的声响,像谁在低声应和。
就在这时,那堆碎骨忽然亮起微光,淡金色的,像戏台上的油彩。光芒顺着她的指尖往上爬,流过她的手臂,漫过她的胸口,最后聚在她的眉心,像点了颗朱砂痣。
她忽然想起许梵教她的《斩魃》唱词,想起他踏罡步时的脚印,想起他说“傩道要连着生死气才灵”。那些被她当作寻常戏文的东西,此刻忽然在她心里活了过来——原来他教她的不是戏,是能护着她的道。
眉心的光芒越来越亮,竟在她头顶映出条朦胧的路。路是用白骨铺的,两侧开着血红色的花,尽头隐在黑色的雾里,像通往天上的戏台。
许若抬起头,看着这条血路,忽然明白了。
许梵用他的骨,他的血,他未竟的戏道,替她铺了这条路。
“那是……什么?”
“天呐!有人引动了道纹!”
“是许家坳那个没道的疯丫头?”
远处传来惊呼声。许若回头,看见几个穿着道袍的人站在乱葬岗边缘,脸上满是震撼。他们是四处寻访“道”的修者,昨天还在嘲笑她是没根的野草,此刻却对着她头顶的血路,眼里的敬畏几乎要淌下来。
“是新生的道!”其中一个白胡子老道颤声道,“以戏为骨,以血梦为引,以生死为幕……这是从未有过的道!”
许若没理他们。她抬手摘下腰间的折扇,“唰”地展开。正红的扇面在晨光里亮得惊人,边缘的银线映着头顶的血路,像绣了条通往天上的河。
她想起许梵的大红戏袍,想起他教她挥扇时的样子,想起他说“咱们的道在戏里”。
是啊,他们的道在戏里。他用生命写了这出戏,她便用余生唱下去。
“我这道,叫戏梦道。”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乱葬岗,带着《斩魃》的调子,古老而苍劲,“戏里是梦,梦里是道,醒了,就该斩魃了。”
话音落时,她转身往回走。戏袍的下摆扫过许梵的碎骨,那堆骨头忽然发出阵轻响,像是在替她应和。头顶的血路随着她的脚步缓缓移动,像舞台追光,照亮了许家坳的土路,照亮了凤鸣班的高墙,照亮了那些藏在暗处的人影。
周虎,赵武,王巡检,刘典吏……还有她的爹娘。
她的戏,才刚开场。
官署的木门再次被推开时,许若的黑红色的戏袍上沾着新的血痕,像开了几朵艳烈的花。她走到桌前,将那片撕碎的红布捡起来,用指尖的血在残缺的云纹旁补绣了半朵,凑成朵完整的云。
窗外传来修者们的议论声,他们说许家坳出了个惊世骇俗的“戏梦道”,说她的道连着生死,通着天地,是百年难遇的奇才。
可许若不在乎。
她拿起那面黑檀木傩面具,慢慢扣在脸上。青面獠牙的纹样后,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藏着乱葬岗的月光,藏着许梵的红戏袍,藏着那条用骨与血铺就的路。
指尖抚过面具上的血痕,她轻轻唱起了《斩魃》。
“魃为旱鬼,青面赤发,斩其首,饮其血,方可安……”
唱腔穿过面具,带着股不死不休的烈,撞在土墙上弹回来,在空荡荡的屋里盘旋。
仿佛有个穿大红戏袍的少年,正站在她身后,跟着她一起唱。
他们的道,终究是连在一起的。
在戏里,在梦里,在往后的每一场生死里。
乱葬岗的晨雾还没散,许若刚将许梵的碎骨收进紫檀木盒,就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不是修者们的急促,是种带着节律的轻,像戏台上的鼓点,一下下敲在乱葬岗的土路上。
她转身时,黑红色戏袍的下摆扫过刚冒头的野草,指尖下意识攥紧了那把乌木折扇。来人身形清瘦,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间串着的木牌,上面刻着三个字:朝闻道。
“许文书。”少年抬手作揖,动作不卑不亢,眉眼间带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在下沈墨卿。”
许若没说话,只是盯着他木牌上的字。那三个字刻得很深,边缘泛着旧痕,像被人摩挲过千百遍。她想起唐琦那本《道林总录》里的句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原是孔圣人的话,讲的是求道的恳切,可此刻从这少年嘴里说出来,却带着点别的意味。
“他们说你引动了道纹。”沈墨卿的目光落在她旁边——那条血路还未完全散去,淡金色的光在晨雾里若隐若现,像条流动的河,“戏梦道,以戏为骨,以血为引,确是前无古人。”
“你是来拜师的?”许若忽然笑了,声音里带着点戏腔的颤,“还是来替那些‘有道者’斩我这新道?”
沈墨卿摇头,从袖中取出块玉佩。玉佩是墨色的,雕着半片残缺的月,与她黑袍上的云纹倒有几分呼应:“我们是来请你加入的。”他指尖抚过玉佩的缺口,“朝闻道,不是求道,是要改道。”
许若的折扇“唰”地展开,正红的扇面挡住了晨雾的凉:“改道?”
“你该见过那些所谓的‘有道者’。”沈墨卿的声音沉了沉,像落进水里的石子,“文道者握笔断人生死,武道者挥拳夺人田宅,他们说自己是神明的使者,却把没道的人踩在泥里。这不是天道,是强盗的道。”
他抬手指向许家坳的方向,晨光正漫过那片土坯房,却照不亮墙根的阴影:“他们信奉天道,我们信奉世道。世道该是活的,不是刻在书里的规矩,不是握在少数人手里的‘道’。”
许若想起王巡检的拳头,刘典吏的白眼,想起爹娘把许梵的尸体往乱葬岗拖时的冷漠。那些人嘴里的“道”,原是用来划分贵贱的刀,她和许梵这样的人,生来就是刀下的鱼肉。
“你们想怎么做?”她的声音裹在扇风里,带着点《斩魃》的狠劲。
“推翻他们。”沈墨卿的眼里忽然亮起光,像戏台上骤然点亮的灯,“创造一个新的世界,那里没有‘有道’与‘没道’,只有活着的人。新的神道者,该是护着人民的,不是欺压人民的。”
许若合上折扇,扇骨敲击掌心的力道让她想起许梵教她打拍子的日子。少年说“咱们的道在戏里”,原来戏里的斩魃,从来都不止是斩戏文里的鬼。
“我为什么要信你?”她歪头时,额前的碎发扫过眉心的朱砂痣——那是许梵用傩道替她点亮的道纹,此刻正泛着微热的光。
沈墨卿将那枚墨玉佩递来,缺口处与她折扇柄严丝合缝,像两瓣久别重逢的月。“你我皆是从泥沼里挣爬出来的人。”他声音轻得像晨雾漫过草尖,“你踩着乱葬岗的骨殖起身,我们则是从比夜更沉的暗处走来。”
他抬眼望向远处仍对着血路惊叹的修者,那些身影在晨光里泛着模糊的光晕。“他们叩拜天道,不过是想踩着众生的骨血攀向神坛。”他指尖抚过玉佩上的纹路,像在抚摸一道未愈的伤疤,“而我们朝闻道,所求的从来不是飞升——是要让那些自命神明的,乖乖落回尘埃里去。”
许若接过玉佩,墨色的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与扇柄的暖交织在一起,像极了她和许梵的戏袍,一黑红一正红,却都是从血里捞出来的颜色。
“加入可以。”她忽然笑了,笑声惊起几只停在白骨上的乌鸦,“但我有个条件。”
沈墨卿眉峰微挑,眸底掠过一丝讶异,旋即化为浅淡的笑意。
“我要自己挑个号。”许若的声音里带着点执拗,像当年在凤鸣班后台,攥着被赵武扔来的破旧戏服不肯松手时的模样。
那时赵武总说她是“没根的野草,只配演些横死的鬼角”,把最苦最累的活都推给她。“你们不是要造个新世道么?总该让每个人,能自己选一回要站的位置。”
沈墨卿怔了怔,随即失笑,从袖中取出几枚竹牌,上面的数字被摩挲得发亮:“随意挑吧。我是七号。”
许若的目光在竹牌上逡巡,最终落在“四”字上。那字刻得极浅,边缘带着未磨平的毛刺,像笔没写完的捺,悬在半空,带着种未完待续的倔强。
“就这个。”她捏起竹牌,指尖的温度慢慢熨帖了那些尖锐的毛刺,“你看这‘四’,像不像半朵没绣完的云?”
沈墨卿望向她黑红色戏袍上那朵补绣的云纹,又看了看她掌心竹牌上的“四”,忽然懂了。
四是“死”的影,却也是“生”的骨,像乱葬岗石缝里钻出来的草,枯了又荣,总能从绝境里挣出点绿来。
他轻轻笑了笑,意味深长。
“好。”他将其余竹牌收进袖中,指尖划过那枚刻着“七”的牌子,“从今日起,你便是朝闻道的四号。”
晨雾渐渐散了,许若头顶的血路彻底融进晨光里,却在她眼底留下片暗红的影。她将刻着“四”的竹牌塞进袖袋,与许梵那片撕碎的红布贴在一起,忽然觉得掌心的折扇烫了起来。
“走吧。”她转身往许家坳走,黑袍的下摆扫过沈墨卿的青布衫,像两朵在风里纠缠的花,“去看看你们的新世道,该怎么唱。”
沈墨卿跟在她身后,看着她黑红色的戏袍在晨光里起伏,忽然觉得这道影子比乱葬岗的血路更惊心动魄。
他仿佛看见无数个像许若这样的人,从泥里,从骨堆里,从被“有道者”践踏的地方爬起来,手里握着各自的“扇”,要在这世道的戏台上演一出新的《斩魃》。
而四号许若,只是这出大戏的第一个唱段。
好戏,还在后头。
朝闻道的据点藏在许家坳后山的破庙里。
庙门是两扇朽坏的木门,门板上还留着半截“勒令”的残碑,风一吹就吱呀作响,像谁在戏台侧幕咳嗽。许若跟着沈墨卿跨进去时,黑袍的下摆扫过门槛上的蛛网,惊起的尘埃在光柱里跳舞,倒比县太爷堂前的香灰更有生气。
破庙的正梁上悬着块裂了缝的匾额,“三清殿”三个字被烟熏得发黑,却依稀能看出当年的金漆。殿中央的神像早被推倒,只留下个积满灰的神龛,此刻正坐着个穿月白长衫的青年。他手里捏着支狼毫,在神龛边缘的木板上写着什么,笔尖划过木头的轻响,像在替这场秘密集会打拍子。
“这位是1号,陆云起,”沈墨卿低声介绍,“管文书策论,文道底子,却最恨文人间的酸腐规矩。”
陆云起抬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目光落在许若的黑袍上,没什么讶异,反倒笑了笑:“早闻四号是戏梦道的传人,今日一见,果然带着股戏台子上的烈气。”
他指了指神龛旁堆着的竹简,“那些是各县‘有道者’的罪状,你若有闲,可添几笔。”
许若没动,只是盯着他长衫袖口的补丁——那补丁是用粗麻布打的,针脚却细密,像谁用心缝过。她忽然想起许梵总说,真正的文道该写百姓的苦,不是写在绢帛上的风花雪月。
神龛左侧的角落里,个穿藏青短打的青年正擦拭着柄锈剑。他的手指骨节分明,擦剑的动作带着种韵律感,倒像在抚琴。听见动静,他抬头瞥了眼,目光在许若的折扇上顿了顿,又低下头去。
“2号,商扶砚,”沈墨卿道,“武道出身,原是镖局的镖师,护送赈灾粮时被‘夺道者’劫了镖,一怒之下劈了对方半座庄园。”
商扶砚擦剑的手没停,只从喉咙里哼出个单音节,像是在应和。剑身在他掌心渐渐亮起来,映出他下颌的线条,冷得像冬日的河面。许若忽然想起王巡检的拳头,原来武道也分两种,一种是欺压人的,一种是护着人的。
右侧的供桌被改成了张矮桌,桌旁坐着个穿灰布袍的女子。她面前摆着个算盘,噼里啪啦打得正响,算珠碰撞的脆响混着她的低语,像在唱段急促的快板。见许若看来,她拨算盘的手停了停,露出双清亮的眼睛。
“3号,宿听澜,管钱粮调度,”沈墨卿道,“原是账房先生,能从芝麻粒大的账目中算出贪官的猫腻,被人追杀时躲进了山里。”
宿听澜朝她点了点头,又低下头去拨算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上个月截了刘典吏私藏的三十石粮,够咱们撑到秋收。”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韧劲,像算盘珠那样,虽小却能定乾坤。
破庙的后门边,个穿绯红裙衫的少女正往箭囊里装箭。她的动作利落,发尾用红绳系着,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像戏台上旦角鬓边的红绒花。看见许若,她忽然笑了,露出颗小虎牙:“我叫叶未央,是5号,管刺探消息,你身上的血腥味,隔着三里地都能闻见。”
她抬手从箭囊里抽出支箭,箭镞在光线下闪着冷光:“昨天还在凤鸣班后墙看见赵武,他正跟周虎商量着怎么夺你的官印呢。”
许若的折扇“唰”地展开,正红的扇面映着叶未央的红裙,像两簇烧在暗夜里的火。她想起赵武鞭子上的血,想起周虎油光锃亮的脸,忽然觉得这破庙里的空气,比官署里的霉味更让人安心。
最后一个人站在破庙的阴影里,穿件玄色斗篷,看不清样貌,只能看见他手里把玩着个青铜铃铛。铃铛偶尔发出声轻响,像谁在戏文里念的定场诗。
“6号,燕绥之,”沈墨卿的声音放得更轻,“懂些旁门左道,能通阴阳,也能制毒。前几日王巡检的腿突然肿得像冬瓜,就是他的手笔。”
燕绥之没说话,只是晃了晃铃铛。清脆的响声里,许若忽然闻到股熟悉的气味——是乱葬岗的腐草香,混着点极淡的药味,像许梵当年替她治伤时用的草药。
沈墨卿站在破庙中央,青布衫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半块磨损的木牌,上面“守”字的刻痕里还嵌着暗红的痕迹。他指尖轻轻抚过木牌边缘,声音不高,却像钉子钉进木板:“我的道,是‘守’。”
许若看向他时,正撞见他眼底翻涌的光——那光里没有凌云壮志,只有浸过血的执拗。“三年前涝灾,河堤决口,我爹是个小吏,带着百姓堵缺口。”他顿了顿,指腹摩挲着木牌上的裂痕,“上面派来的‘有道者’说,献祭个没道的小吏能‘顺天道’,家奴就把他推下去了。”
木牌在他掌心微微发烫,“我在泥里刨了三天,只找到这半块牌。他生前总说,官印是铁的,民心是软的,可软的东西,得有人护着才不会被碾碎。”
破庙里的风忽然停了,陆云起搁在竹简上的笔没了动静,商扶砚擦剑的布悬在半空,宿听澜的算盘珠卡在缝里,叶未央搭着箭的手慢慢松开,燕绥之的铃铛也忘了晃。
“所以我守着这些人,”沈墨卿抬眼,目光扫过每个人,最后落回许若身上,“守着那些被‘天道’嫌多余的人,守着他们能自己选活法的权利。你戏里的魂,我护着;你折扇扫过的路,我陪着。”
许若忽然想起他递墨玉佩时的样子,缺口处恰好接住她折扇的棱角,像两截被命运劈开又强行拼合的骨。原来他的道从不是孤影,是把无数破碎的执念串起来的线,一头拴着逝者的骨,一头连着生者的命。
“守得过来吗?”她问,声音轻得像风。
沈墨卿低头笑了,木牌在掌心泛出微光:“守到守不住为止。就像我爹说的,软东西碎了,也能粘起来再护着。”
话音落时,燕绥之的铃铛忽然响了一声,清脆得像雨打新叶。许若看着沈墨卿腰间的木牌,忽然觉得那“守”字上的暗红,倒比任何道纹都更像活物——那是用血养着的道,在无数个看不见的角落里,悄无声息地托着那些快要坠下去的人。
许若看着他们,忽然觉得这破庙像个被遗忘的戏台,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戏文,等着一场颠覆世道的大戏。
陆云起的竹简上写着世道的不公,商扶砚的锈剑藏着未报的血仇,宿听澜的算盘珠算着百姓的生计,叶未央的箭矢瞄准着暗处的魑魅,燕绥之的铃铛里摇着阴阳的判词。还有沈墨卿,他站在众人中间,青布衫的衣角被风掀起,像张未写满的戏单。
“人齐了。”陆云起放下狼毫,木板上的字迹已密密麻麻,“说说吧,下一步怎么动。”
商扶砚将剑归鞘,发出声轻响:“先拿赵武开刀。他新纳的小妾是邻县乡绅的女儿,据说嫁妆里有柄前朝的玉如意,他今晚定会在凤鸣班摆酒炫耀。”
宿听澜拨了拨算盘:“我让人在酒里下了点东西,能让他半个时辰内动不了真气。”
叶未央搭上箭,弓弦发出轻微的嗡鸣:“我去后门堵着,防止他跑。”
燕绥之晃了晃铃铛,声音从斗篷里传出来,带着点沙哑:“我备了辆车,事成之后从后山走,神不知鬼不觉。”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许若身上。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黑红色戏袍,指尖抚过衣襟上补绣的云纹——那是用许梵的红布碎角拼的,此刻在破庙的光线下,红得像团跳动的火。她忽然想起乱葬岗的白骨,想起许梵布条上的字,想起那条用骨血铺就的戏梦道。
“我去唱开场。”许若笑了,声音里带着《斩魃》的调子,“凤鸣班的戏台,我熟。”
沈墨卿眼里闪过丝讶异,随即化为了然。陆云起提笔在木板上添了句,商扶砚的手按在剑柄上,宿听澜的算盘打得更快,叶未央的箭已搭在弦上,燕绥之的铃铛又响了一声。
破庙里的风忽然大了,吹得蛛网簌簌作响,像戏台开演前的鼓点。许若抬起头,看着梁上的匾额,看着神龛,看着这五个各怀执念的人,忽然觉得他们的影子在墙上重叠,像幅未干的画,画里是新的世道,新的戏文。
而她的黑红色戏袍,就是这画里最烈的那一笔。
“走吧。”她转身往庙外走,折扇在掌心转了个圈,“别误了开场的时辰。”
(观众满意度十10%)
众人跟在她身后,脚步声在破庙里回荡,像支奔赴戏台的队伍。许若走出庙门时,回头望了眼那两扇朽坏的木门,忽然觉得它们像幅没拉严的幕布。
而这幕布后,一场颠覆世道的大戏,正要开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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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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