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苹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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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西风带咆哮区域的次日清晨，孟如琢睁眼，床上已经只剩他一个。
他在半梦半醒间换成了婴儿蜷缩的姿态，贴墙窝着。
应该是从聂逍起床、松开了抓着他的手之后，自己就立刻换成这个姿势并保持到现在了。
风浪明显要比半夜更大，巨浪拍在钢铁巨兽上，撞出让人不安的闷响。
孟如琢看表，早餐时间已经快结束了，原则上队员们是不允许将食物带到餐厅之外的。但他连下床都困难，更别说下去吃饭。
昨晚孟如琢因为症状严重，就没吃几口，到现在呈现一种饿与恶心二象性，想吐都吐不出东西来。
他把膝盖往胸前团得更紧一点，闭眼，开始默背圆周率。
背到小数点后差不多四百位时，房门一响，有人进来了。
孟如琢一开始想装睡，他这副蓬头垢面、萎靡不振的样子实在很狼狈，昨夜黑灯瞎火的也就算了，现在正是一大早，却因为晕船太严重没法工作只能躺平，让他在聂逍面前很丢脸。
但是只坚持了三秒钟，一阵热气忽然扑向孟如琢的脸颊。
聂逍的声音传来：“吃早饭。”
孟如琢几乎以为那片高温的来源是聂逍的吐息，他睁开眼角，瞄了一眼，却只瞄见一片白花花的物体——
一个馒头。
聂逍另一只手上拿着个饭盒，眼生，孟如琢很确定这不是自己的物品。
“喂你吧？”聂逍看他呆着不动弹，故意说。
“不要。”孟如琢回过神来，用侧平板支撑的姿势艰难地坐起来，一点点往床边挪。
聂逍忍不住道：“不用下地了，就在这儿吃吧。”
孟如琢皱眉：“怎么可以在床上吃饭？”
聂逍：“……那你到我床上吃。”
他往床沿稍了稍，孟如琢犹豫一下，确认他不是在阴阳，便慢慢地膝行到另一张床上，把被子拨开。
房间里光线比较暗，应该是聂逍离开时见他还没起，就没开灯。
他隐约觉得自己坐到了点什么东西，与此同时，聂逍正好拉开窗帘。
低头一看，孟如琢坐在一件聂逍的衣服上，灰T恤，被他用来当睡衣穿。
聂逍把手垂下去，企图去揪住衣服一角，把它拽出来。
孟如琢似乎也很不好意思——
他本来是侧跪的，为了配合聂逍，两只手往前撑，身体前倾，把屁股抬起来点。
但问题在于，这个角度并不足以让聂逍完全把衣服揪出来，而如果再继续要求孟如琢冲着自己把屁股往高抬，未免就有点诡异且不雅了。
“算了，”聂逍放弃，“你又不是光着屁股。”
除了馒头还有白粥小菜，孟如琢不知道是厨房师傅这几天做的饭都清淡，还是聂逍特意挑了不油的菜。
“不是不能在餐厅外面吃吗？人家还肯借你饭盒来装啊？”
聂逍：“这是我自己的，我吃完洗过才给你打的，给后厨分担一点工作量。”
他看到孟如琢愣了，把勺子含了一半在嘴里，又补充：“勺子也是我的。”
按理说食堂碗筷洗过消毒，一般不会有太大卫生问题，但很多没有洁癖的人还是会选择自带餐具；但换到家庭之中，即便不用洗碗机不消毒，每个成员都有自己专属的碗筷，但偶尔拿混用错时，大家也不会介意。
聂逍说要给后厨减负，那等他吃完了，肯定也是手洗，不会去专门消毒。
孟如琢在心里想，哦，原来他们共享碗筷时采用的是家庭模式。
聂逍看他开始神游，便说：“那我先走了啊。”
孟如琢立刻问：“你去哪里？”
“七层气象室在开会，规划过西风带的航线。刚才老薛放大家先去吃早饭了，吃完还得继续开。”
孟如琢此前和船上的气象员聊过，这几天他们都得24小时待命，甚至直接睡在气象室里，以便在第一时间接收和处理最新的预报资料。
他仰起脸看聂逍。昨晚本就没睡好，又起大早，聂逍头发凌乱，冒出一点胡茬，略显不修边幅。
孟如琢犹豫一下：“我能帮上什么？”
聂逍住步，有点意外。虽然一起开会的都是经验丰富的领队、船长和气象员等人，但是论起过硬的理论基础，孟如琢是毋庸置疑的专家。
他在场，能把物理机制、船上实测和航行决策缝在一起，帮忙将预报落地成可执行的航行方案。
船上能提供这方面支持的队员其实不少，但一来规划航线是船员组的本职，大家各自有科研任务，帮忙不是分内之事；二来，剧烈的晕船反应确实是一视同仁地干倒了大部分人。
“你还能下得了床吗？”聂逍反问。
孟如琢最开始更多只是礼貌一问，主要是看到聂逍的疲态有点不忍心；但当听到聂逍这一句，他那点同情立刻一扫而空，全部被胜负欲取代。
他两口把粥喝尽，叼着没吃完的半个馒头，跳下床。
船本身的摇晃，加上起身太快，双重天旋地转，孟如琢一个趔趄，险些就要冲前方一头栽倒。
聂逍侧身一拦，从正面横臂勾着他的腰，勾直。
孟如琢：“我可以直立行走。”
他怕聂逍不等他先走，便匆匆扯下一件搭在椅背上的队服衬衫，套在T恤外，踉跄地跟出去。
聂逍因为给孟如琢带饭，稍耽误了点，回到气象室时，大家都已经在里面了。
老薛看到孟如琢跟进来，很惊讶，转向聂逍：“你把人家带上来干什么？”
聂逍把沙发让给孟如琢，自己斜坐在扶手上：“孟老师躺不住，主动要给我来当外援。”
孟如琢拿手背轻轻磕了聂逍的膝盖一下，示意他别乱说。
投影幕布上是带有航线的海图：红色折线是雪龙号的既定航路，图上叠着一簇簇有指向的短箭头与几条弯曲的蓝灰色带。箭头表示浪向，带状阴影标出锋面的位置变化。
气象员指着阴影：“前方有一条锋面今天白天掠过我们航线。风先增强，随后换向，浪场会重组，体感会更剧烈。”
船长点头：“老薛，是绕行还是按窗口直穿？”
薛领队想了片刻：“今年出发早，一次绕行倒是不会耽误太多，但是我们这才是第一天，要给之后更复杂的情况留出余地。”
孟如琢小声问气象员借了纸笔，把衬衫袖子挽了几折，但还是有点长。
他奇怪地低头审视不服帖的衬衫，聂逍忽然在他耳边道：
“刚才上来得太急，我没来得及说，你穿的是我的。”
队服衬衫是统一制式，灰白色，胸口有国旗，侧臂印着“中国南极科学考察”的logo。
孟如琢脑子里电灯泡一亮，猛地记起，他自己的那件根本就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尾，只有聂逍才会在房间里把衣服乱丢，比如随手搭在椅背上。
气象室并不大，大家都坐得近，老薛听到了聂逍那句话，诧异而警告地瞪了他一眼。
孟如琢在其他几人讨论的背景音里埋头演算，纸垫在大腿上，后颈几乎呈九十度屈折，更放大了眩晕感。
他强撑着高速运转大脑，理性倒是可以暂时压制生理的恶心。
老薛提议直穿，船长态度相对保守，孟如琢画了好几个草图，道：
“建议直穿，但要提前进入稳定姿态。锋面通过像进门，夹在门缝里的那段时间最难受，过去后就会好些。
“操作上，我们不以浪高为唯一指标，而以浪向-船向的夹角为主。如果继续让浪从右侧横打，横摇会持续放大。请将船艏略偏向来浪，斜迎，把晃动控制在可预期范围，同时注意节奏：如果体感出现‘被浪越推越大’的摇摆，就说明进入了节奏共振区，应该小幅降速，让节拍错开。”
气象员：“图上给到，锋面抵达的时刻是上午中段。”
孟如琢：“从我们甲板的风向微调看，可能会稍微早一点。最好是提前一个班次进入‘斜迎’工况，以防在突变瞬间横受全浪。”
聂逍补充：“夜间能见度差，甲板作业就暂停，天亮后再根据实况恢复。冰情也是同理，看不清，就当它在。”
船长与薛领队又仔细商量了半天，最终让步，把这个方案转换成了驾驶台可以执行的指令：
“按此执行，驾驶台立即调整，气象组每两小时滚动通报风向是否稳定转完。”
离开气象室时，薛领队注意到孟如琢脸色惨白，时不时皱眉头，从外套口袋里翻出一个苹果，丢给他。
越到雪龙号的航程后期，船上果蔬越稀有珍贵，孟如琢很感激地朝他点头道谢。
风浪过大时，电梯是停用的，哪怕从七层回到633房间只要下20级台阶、走不长一段路，对孟如琢来说依然是一种折磨。
他上半身都黏在墙壁上，等待大浪打过去的短暂平缓窗口，大有把这十米的路走一上午的架势。
聂逍看得费劲，索性在他身前半蹲下，把背弓向他，让孟如琢“上来”。
孟如琢没精神和他客气，像海星一样，从墙上换到聂逍背上黏着。
“哎哟，轻飘飘的，你多重？”
聂逍起得出乎意料的轻松，把他自己都晃了一下。
孟如琢有气无力：“……没礼貌，怎么可以随便打听别人体重？”
聂逍感觉孟如琢的物理年龄已经走出秩序敏/感期，但心理年龄没有。
在看到不符合认知秩序的事情时，他总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用“怎么可以”的句式发问，好像聂逍做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聂逍空不出整条手臂，于是自创了一个手势——同时竖起左右两根食指，代替双臂，表示“举手投降”。
“那您换一种委婉的方式告诉我行吗，我太好奇了，平时看你真挺能吃的，没想到这么没分量，营养都用来补脑了吧。”
孟如琢把头歪在聂逍肩上，烦恼地思考了一会，忽然想到薛领队给的苹果，于是说：
“Hello Kitty的官方身高体重是5个苹果高，3个苹果重，按照一个苹果高7cm重500g来算，我大概有26个苹果高，120个苹果重。”
聂逍脑海中不合时宜地开始播放三丽鸥画风动画片：孟如琢走到身高测量仪旁边，duang、duang、duang垒起来26个苹果才和他一样高；再走到天平旁边，自己坐一端，另一端duang、duang、duang堆上去120个苹果，天平才保持水平不动……
聂逍在忍笑，肌肉绷紧，孟如琢感觉到了，平淡地总结：
“你会觉得没分量，主要是因为你的肌肉含量太高了，劲儿大。”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