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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逃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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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时的雨水多且阴冷,寒风一吹来能破开单薄衣裳划开皮肤,钻进骨头缝里冷得人瑟瑟发抖,似要结了冰霜,且春雨一旦下就是连续好几天不会停。
自从爹娘去世之后,房子和田地都被族里堂家以她家中没有长辈也没有男丁继承为由抢占了,许梨就住在伯父家中,每日睡的地方是柴房,睁开眼就有干不完的活,即便她如何辛苦都会被说成是不懂事,要会感恩被收留,永远没有吃饱的肚子。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好几年。爹娘还在的时候,许梨从被父母宠爱,是个天真烂漫爱笑的孩子,现在变得沉默寡言,干瘦,脸上没几两肉。因整日不能得闲,她这双手是干裂的疼,可天还未亮,就要去摸着冷水洗衣服,不洗就被骂,没饭吃。
女子是没有户籍的,无法独自立女户,只能依赖家中的男丁而活。爹娘一走,她也没有兄弟依靠,族人犹如饿狼盯着她,许梨无处可去,也别无选择。
可是这几日,她愈发不安,盖因从伯父的女儿口中听到一件事。
他们“养”了她几年,现在已经过了及笄年纪,是要开始寻找合适的婆家把她嫁过去了。说好听点是嫁,难听点就是卖了要彩礼钱,这是净赚的好买卖。
若非是亲戚关系,这个好事也轮不到伯父家来占便宜,平日里也素来遭其他亲戚嫉妒。现在不需要考虑男方家底,只要给得了彩礼钱,那就是白赚的买卖。
许梨自嘲的想,她也很受族人的“关爱”了,恨不得多来几个这样的许梨,好让他们扁平的肚子能够吃个撑。也不怕撑坏了,无助的她只能在心里这样想。
春雨还在飘落,已经连续下两天三夜了,偶尔还劈下一道惊雷,划破漆黑的夜晚带来短暂的黎明,春雨时的月亮悬挂于夜空反而很明亮,也透着一股世道的薄凉。
秋日到春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许梨每天是冷得睡不着,衣着单薄,没有被褥,柴房还漏雨,她能够睡的地方就是蜷缩在角落,背靠着不坚硬的墙面来勉强取暖。
偏今晚她没睡,是蹲着的,脚边拢了一把砍柴刀,她的手紧紧抓住,干瘦的手背青筋凸起,许梨把下巴抵在膝盖,透着木门的缝隙,她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外面的雨水随风飘零,皎皎月光。
她的思绪的舞者这股呼啸而吹的冷风,迷迷糊糊间飘远。
“你个蠢货,那老瘸腿的死了三个婆娘,现在还没个儿子,年轮上都能当春桃的祖父了。许梨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保管能生几个儿子,有这个说辞,你才收十两银子!”
“轻点轻点,你个婆娘,赶紧的松开手,谁说我只收十两,有这个数。”
“五十两!”
“嘘,小声点,要是被人听见,你想大半夜被村溜子摸进来吗。对外肯定要说少,具体得了多少,咱心里有数就成。”
“还是你聪明。只是许梨那丫头肯嫁吗。”
“由不得她肯不肯,婚姻大事,自古都是长辈安排。况且我也没有害她,那老瘸腿虽然瘸,可家中也有不少钱,再说了男人年纪大才懂疼婆娘,许梨比他小那么多,这老夫少妻的,许梨嫁过去那就是去享福嘞。”
“你说的对,许梨这死丫头就是命好,碰上了我们。婚期什么时候?”
“我寻思着就明天,要是雨停了被村里人知道的多,盯着咱们这口饭吃,那不是亏死,你明早找块红布寻个借口带许梨出去,我们直接领去老瘸腿的家,让许梨顶一块红布进门就算是嫁过去了。”
“……”
许梨安静看着外面,冷风顺着门缝吹进来,冷都发颤,也吹走了她脑海里的回忆。
这对话是今天偷听到的事,她就这样被他们卖了,赚到五十两。
起初恨自然是恨的。可是恨了几年,这股情绪也化为平静,不是不再恨了,而是面对这种情况的绝望和无力。
许梨想逃,可她不懂能逃去哪里,出去村外面的路不认识,有点动静引来发现了就会被抓回来。
到时候面对的下场,她知道,肯定会比现在还惨。
可是,她宁愿死在外头被豺狼虎豹吃,也不想成为他们把她卖掉之后开开心心数钱的铜板。
许梨握着砍柴刀,眼神坚毅,下定了决心要逃。
她在等,等到雨声最大,还有雷劈下来的时候她打开柴房的门跑了。
得益于她这些年的听话,而且伯父他们也不会想到一个瘦弱娇小的姑娘敢私自跑出去。
她没有路引,没有户籍,除非只能待在深山里不出来,否则没有证明身份的东西就会被抓住,轻则关在牢里盘问,日后送去边关,重则也会是判处死的。
许梨知道一旦她真的成功逃出去,肯定会面临这些问题,可她还是毫不犹豫地跑掉了。
死在外面,也比死在牢笼里强。就是要对不住爹娘了,她失了诺言没有好好活着。
夜雨很冷,扑在脸上和身上就如下了刀子,许梨借着月色,头也不回的拼命在跑。
她要想跑出去,得穿过几户人家前,许梨已经很小心了,却还是倒霉的撞见一个从寡妇家提着裤子出来的男人,仔细看,还是她的大堂哥。
他吹着口哨,见到雨夜下跑的人惊了一下,然后眯了眯眼,借着月色认出是谁了,“许梨?”
许梨被惊吓到,她转身换了个方向就跑,因为过于着急,背影踉跄了一下却没有丝毫停顿。
她很害怕,心跳加快,并且猛然高高提起就如要挂在嗓子眼。
许梨跑进了林里,雨夜难走,既分不清方向,脚下也是泥泞打滑,她已经很累很累了,可是不能停,也不敢停。
“许梨,你给我站住!你个小贱蹄子敢跑!老娘抓到你,打断你的腿!”
比起她,对翻山越岭更熟悉的伯父一家人追上来很快,还有伯母的骂声。
许梨听得头皮一紧,她更不会停了。
雨夜难走,去也给了她一个保护伞,她绕着路,钻进了草丛,高耸的野草遮挡住了她的身影,他们想要抓她并不容易。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许梨的双脚已经麻木了,迈开一步就如有千斤重,雨水淋头很冷,也让人头晕目眩。
身后还在追,追的也不是她,而是怕就要到手的五十两跑掉了。
许梨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她远远的看见了有一户人家在前方。
五十两是要给大堂哥建房子娶媳妇用的,他跑得飞快,就像伥鬼一样在许梨身后穷追不舍。
世道对女子很残忍,若是惊醒了其他人,且听他们一顿说,她肯定会被帮忙带回去,并且指责她作为一个女子如此不安分守己,这是不该之行。
这也是许梨不敢呼救的原因,没人能救她,除了爹娘,也没人会站在她这边帮她。
可即便如此,许梨还是心存了最后一点希望,在实在是跑不动之前,停在了就近的一户人家前大口大口喘息,她的头发都湿了,脸色苍白,嘴唇在发紫,颤抖得厉。
雨水沿着脸庞流入嘴巴给她提供了水源,许梨鼓起最后一丝勇气,敲响了这户人家的门,叩叩叩的声音,就如砸在她的心脏上敲鼓,三声之后没有动静,她力竭了,也失去了希望,眼神一下子黯淡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