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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请以吻作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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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误生回到漠城,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住所,连谈给的那个信封被他扔在抽屉深处。
程林仍在房间里呼呼大睡,他悄无声息地进去,空气中酒气混杂着汗味,令人作呕。
男人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手机就扔在枕边。
阮误生拿起他的手机,解锁,设置,恢复出厂设置。
屏幕上跳出确认提示,他没有犹豫,点了下去,让那些照片数据都化为乌有,再将连谈所有联系都拉黑删除,确保两人再无瓜葛。
做好这一切他将手机原封不动地放回原处。
回到房间,颓然地坐在椅子上,静下心来,他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办。
服从与拒绝好像都不是最好的选择,这是两条荆棘之路,无论踏上哪一条,都注定遍体鳞伤。
人与人这一生好像都不会互相理解了。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连嘉逸最后的样子,以及他说的那句:“不用再见了。”
那样决绝,那样绝望,不是声嘶力竭的控诉,也不是怨毒的诅咒,而是耗尽所有力气后的平静宣告。
他知道连嘉逸这次是真的放手了,那个总是追在他身后,不管他怎么冷脸相待、恶语相向都不会离开的人,到底还是被他亲手推开了。
推向了再也不会回头的远方。
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他拿起笔,翻开练习册,开始做题,让那些复杂的公式占据大脑,一道、两道、三道……
他写得极其迟缓,又极其用力,仿佛要把所有的精力都耗尽,这样就没有余力去想别的。
后来,程林果然因为手机数据丢失而暴跳如雷,骂骂咧咧,摔摔打打,最后不了了之。
日子就这样过着,滞涩地向前转动。
连谈那边暂时没什么后续动作,不知是不是对他失去了兴趣。阮误生恢复了每天两点一线的生活,从腐臭的家再到压抑的学校。
每次到班里那些或明或暗的、带着笑意的目光便会落在他身上,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时还带着其他班的人对他指指点点。
他也不是很懂为什么那些人还能这么开心,仿佛那些流言是他们平静生活的调味剂。
他们轻飘飘地议论,轻飘飘地嘲笑,然后轻飘飘地转身离开,留他一个人在原地反复咀嚼,直到胃里翻江倒海。
他几乎要被这种无声的孤立淹没时,沈岁鸢忽然给他发了一条没头没尾的消息:[你之前说你喜欢一个人,是连嘉逸吗?]
阮误生的心跳漏了一拍,不知道她是怎么发现的,试探性回了一个问号。
沈岁鸢却不依不饶:[是不是?你不要逃避问题。]
隔着屏幕,他似乎都能感受到对方带着担忧的肯定。
她不是来求证,更像是来确认一个她已经知道答案的事实。
他闭上眼,承认吧,在你把他推开得那么远之后,再否认这份感情,岂不是更加卑劣?
[S:嗯。你怎么知道。]
对面很快发来一张图片,是上次那张错位的照片,两个人被单独扣了出来。
[岁鸢:你舅舅把照片撒了全校,我跟梁牧泽、洛新燕还有其他几个全都捡起来了,但不知道谁手里还有,说你的那些人我都帮你骂回去了。]
字里行间透着不满和维护,阮误生握紧手机,他就知道程林不会善罢甘休,用最下作的方式试图将他彻底钉死。
[岁鸢:连嘉逸好几天没来上学了,梁牧泽说他应该是被他爸软禁了,假期他爸要出差,你去看看他吧。]
去看他?
阮误生呼吸一滞,他还愿意见到自己吗?那句“不用再见了”言犹在耳,他有什么资格,又以什么身份去看他?
可心脏还是忍不住剧烈跳动,一股强烈的渴望,在心底破土:[我知道了。谢谢你。]
他对自己说,我就只偷看他一眼。
假期第一天,他怀着一种赴死般的心情,踏上了前往雁城的高铁。
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街道宁静。
他凭着记忆,找到那栋熟悉的别墅,周围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他刚刚凑近一步,连嘉逸正好走了出来。
四目相对,空气凝固。
世界缩小到只剩下彼此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和胸腔里那一声无法捕捉的、散落在风中的“好久不见”。
没有预想中的寒暄,也没有激烈的质问。
连嘉逸就那样站在那里,穿着简单的家居服,头发有些乱,脸上带着一丝猝不及防的愕然。
夜色模糊了他的表情,却模糊不掉那份熟悉感。
场面一时尴尬,连嘉逸有些不自然地挠了挠头,先开了口:“我爸出差了,你……要进来吗?”
语气平淡,仿佛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那些刻骨铭心的伤害与诀别。
出逃未果再次回去,连嘉逸感觉有点魔幻。
他本是在家待久了憋得慌,想着溜出来透口气,大不了回去再挨一顿打,却没想到命运竟以这样一种方式,将他日夜思念又不敢靠近的人,送到了他的门前。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别墅。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暖黄的落地灯,光线柔和,却照不亮某些角落的阴影,也照不亮彼此心头的隔阂。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连嘉逸问。
阮误生摇摇头,无法说出“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这种话,在他说过那样过分的话之后,这种关心显得既虚伪又可笑,他已经连表达关心的资格,都已经失去了。
“……行。”连嘉逸似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看了看时间,“那个,挺晚的了,你睡觉吗?”
阮误生低低地应了声。
连嘉逸把他带到自己的房间,“那你睡吧,嗯,晚安。”
“好。”
“对了。”准备关上门时,连嘉逸又喊住他,纠结了一会还是问出口,“你大学准备去哪啊?”
阮误生默然,随后说,“海城吧,经济发达。”
连嘉逸“哦”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情绪,“那我也去。”
“为什么?”
“没什么,去哪都一样。”
明明说好不再见的是他,到头来死缠烂打的还是他。
这算什么?阮误生几乎要可悲地幻想,连嘉逸兴许是有一点点喜欢过他的。
“你不是想出国留学吗?”阮误生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未发觉的颤抖,劝阻道,“你去吧,不要留在这里了,不要听任你爸的安排,别再守着那些回忆了,别跟着我了,不用想起我,也不用感到抱歉,以后你结婚也不用通知我了。”
他将连嘉逸推向更广阔、更光明的未来,一个没有他拖累的未来。
连嘉逸盯着他,语气里带着一丝倔强:“你在害怕什么?我从来不在乎你的身份,出身如何、家境怎样,这些统统都不重要,我会想办法,我能解决,你不能来我这,那就让我去你那,跟以前一样。我什么都不要,你让我当备胎都行。”
他像以前那样喊着“生生”,然后说:“我求你,那些关于以前和以后的讨论都到此为止,别再去说从前如何、往后怎样了,就现在,我要你看着我,不要推开我,给我一个关于永远的誓言吧。”
阮误生心里一片悲凉,淡淡摇头:“你太天真。”
现实不是童话,没有那么多破镜重圆的美好结局,更多的是一地鸡毛,和两个被现实磨平了棱角的、疲惫不堪的灵魂。
“我总会成熟的。”连嘉逸马上反驳。
“算了。”阮误生无力再继续这场注定没有结果的辩证,所有的言语在现实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
他累了,从身到心,都透着一股深深的倦意,“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你开心就好。”
是我的错,从一开始,就不该让你靠近,是我把你推开了,又在这里假惺惺地扮演着为你着想的角色。
苦了又哭,哭了又苦,折腾到头,才发现所有的反抗在既定的命运面前都是徒劳,只剩下一句“算了”。
“我明白。”连嘉逸像是也耗尽了力气,肩膀微微垮了下来,点头,不再争辩,“你先睡吧。”
门被关上。
阮误生躺在陌生的床上,被褥间似乎还残留着对方身上清爽的气息。
一夜无梦。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就醒了过来,或者说他根本未曾真正入睡。
推开门下楼,客厅里静悄悄的,他的目光下意识搜寻,然后定格在沙发上。
连嘉逸蜷缩着躺在那里,身上只搭着一件薄外套。
他看了一会儿,回身进去拿了一小叠被子,再轻手轻脚地盖在他身上。
盖好被子,阮误生却没有立刻直起身,就那样保持着俯身的姿势,近距离看着连嘉逸的睡颜,连呼吸都变得很轻很轻。
他的睫毛颤动着,理智在脑中疯狂叫嚣着离开,可身体的感性部分却贪婪地渴求停留。
最终,是感性战胜了理性。
他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极其缓慢地,带着近乎虔诚的卑微低下头,嘴唇如雪花般一触即分地拂过连嘉逸的脸颊。
那一瞬的触感烫伤了他的唇,也烫伤了他的心。
他向他偷了一个吻。
一个自认为无人知晓的吻。
他不会知道,在他俯身靠近的那一刻,身下的人原本随意搭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亲吻他,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