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全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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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锋利如刀，将克洛弗的村口切成无数菱形的冰格子。
昨夜暴雨积下的水洼冻成一层薄冰，覆在石板路上，像给大地盖了块裹尸布。
冰层底下封着暗红血渍、泡烂的月桂叶，还有几缕被踩扁的银线草，全成了凝固的标本。
山风从龙脊山口卷下，带着铁锈味的矿粉，扑在伊安架在眼前的铜筒望远镜上，镜片瞬间蒙了层血雾似的红晕。
伊安没动，指腹摩挲着冰凉的镜筒，那里刻着雷奥闪电状的签名，此刻正微微发烫。
视野里，村口广场像个被强行缝合的伤口，三方势力挤在狭小空间里，紧绷的沉默几乎压碎晨光。
灰鹫骑士洛恩跨坐在他的坐骑上，那巨大的灰鹫不安地刨着覆冰的地面，爪下冰屑飞溅。
洛恩的巨盾斜拄在地，盾面盘踞的龙纹在冷光里蠕动，细密的鳞片仿佛活了过来。
他头盔下的目光，鹰隼般钉在人群后方的槐树阴影处——那里本该有他要带走的人。
精灵副使露卡与监察官墨羽，像两尊冰冷的界碑，站在地势略高的磨盘旁。
露卡墨绿斗篷的下摆被露水打湿成深黑，腰间的细刺剑藏在鞘里，剑柄缠绕的银叶纹在曦光中若隐若现。
墨羽的银发短而利落，左眼的单片镜框上，活物般的银藤藤尖正神经质地轻颤。
他托着那颗空心水晶球，球内枯叶边缘的焦黄又蔓延了一分，像被无形的火焰舔舐。
两人中间留出的那道缝隙，在伊安看来，是条通向深渊的窄门。
视线转向另一边。
胖婶玛丽抱着那口黑铁锅，锅沿凝结的冰渣被她的体温融化了些许，滴下的水珠落在冰面，瞬间冻住。
她身后的老猎人托姆半蹲在磨盘后，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绷得像块岩石，上弦的□□稳稳端在手中，箭尾捆着的三道红绳刺眼夺目。
孩子们的小脸在矮墙后若隐若现，冻得通红，呼吸在冷空气里凝成白雾，又被风吹散。
那面写着“还我安宁”的灰布旗，无力地垂在旗杆上。
伊安的呼吸很轻，近乎停滞。
他在等一个信号，一个混乱的起点。
身侧的莱昂却比他更早感知到了什么。
少年的龙尾无意识地扫过覆着薄霜的岩石，鳞片摩擦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尾鳍边缘的鳞片微微张开，渗出细密的汗珠，立刻被寒风冻成一层晶莹的霜粒。
“冰在哭……”
莱昂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它把伤口都放大了。”
伊安没有移开望远镜，只从鼻腔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的目光锁定了瘦猎户洛桑。
那汉子端着弩，骨节泛白的手指紧扣着悬刀，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弓臂在低温下发出细微的、不堪重负的呻吟。
打破僵局的并非预想中的怒吼或冲锋。
一切始于一个微小的意外。
“嘣——！”
一声短促刺耳的脆响撕裂了冻结的空气。
洛桑手中的弩弓弦，在极寒与巨大的张力下，猝然绷断！
断裂的牛筋索如同一条暴怒的毒蛇，猛地回抽，尾稍狠狠甩过灰鹫骑士洛恩的面颊。
一线鲜红在晨光中飞溅而出。
那滴血珠尚未落下，便在空中凝成了一粒小小的、浑圆的红冰珠，“叮”的一声，砸在洛恩的胸甲上，又弹落在脚下的冰面。
几乎是同时！
监察官墨羽托着水晶球的手似乎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微微一晃，又或是那枚枯叶骤然加剧的旋转带来了瞬间的失衡。
那颗承载着世界树枯死预警的空心水晶球，竟从他手中滑脱！
“小心！”
露卡的轻叱短促而清晰。
然而已经迟了。
水晶球砸在覆盖薄冰的石板地上。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如同丧钟敲响。
晶莹的碎片呈放射状炸开，内里悬浮的枯叶瞬间化为齑粉，一股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黑气从中逸散，迅速消弭在冷冽的空气里。
这声脆响，像投入滚烫油锅的冷水，瞬间引爆了压抑到极点的火药桶！
“动手！”
灰鹫骑士洛恩的咆哮如同惊雷，他脸上的血痕狰狞，左手猛地举起巨盾，右手已从鞍侧抽出了沉重的链锤。
“保护村子！”
洛桑嘶吼着，手指本能地扣动了悬刀——尽管弓弦已断。
那无弦的空弩发出一声徒劳的“咔哒”闷响。
“阻止他们！”
精灵副使露卡的尖啸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腰间的细刺剑已然出鞘，寒光如新月乍现，剑尖却巧妙地引导着身侧混乱的气流，一道无形风刃贴着冰面，悄无声息地削向使团骑士的坐骑蹄腕。
混战，如同被点燃的野火，在晨光与冰晶交织的村口轰然燎原！
伊安的瞳孔在望远镜后骤然收缩。
第一幕血腥映入眼帘的瞬间，并非直接厮杀，而是脚下大地的战栗。
瘦猎户洛桑那声徒劳的“咔哒”弩机空响，竟引发了共振——
覆盖广场的薄冰层下，昨夜渗入石缝的松脂，因这震动猛地从无数细微的裂痕中挤了出来。
金黄色的粘稠液体，甫一接触冰冷的空气，便如同拥有了生命，顺着冰面蜿蜒流淌，在众人脚下交织出无数道刺目、粘稠的金红“血线”，疯狂模仿着真正鲜血的姿态。
“啊——！”
一声短促的惨叫来自胖婶玛丽。
她正试图用那口沉重的铁锅去格挡一名冲向孩子的使团轻甲步兵。
锅底狠狠撞上对方斜劈而来的弯刀侧刃。
“锵”的一声刺耳锐鸣！
弯刀被撞得偏开，但巨大的冲力让玛丽双臂剧震，沉重的铁锅脱手飞出，打着旋砸向旁边因水晶球碎裂而失神片刻的监察官墨羽。
墨羽仓促间只来得及侧身闪避，铁锅边缘挂到了他宽大的素白袖袍。
“嗤啦——！”半幅衣袖应声撕裂。
就在袖袍破裂的瞬间，墨羽左眼那枚镶嵌在活体银藤镜框中的单片镜，毫无征兆地“啪”一声，镜片爆裂！
无数细小的晶粒溅射开来，几点碎屑深深扎入他镜框下的皮肉，一道血线立刻蜿蜒而下。
山脊之上，伊安手腕猛地一紧！
莱昂的五指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了他，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
少年喉咙深处滚出半声被强行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身体筛糠般颤抖起来。
“伊安……”
莱昂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生理性的战栗，“那镜片……像扎进我眼睛里了……”
他空着的另一只手猛地捂向自己左眼，仿佛那里真有尖锐的刺痛。
“看着！”
伊安的声音冰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强行掰开莱昂捂眼的手，另一只手却迅速探入腰囊，摸出一个小小的冰泉草膏罐子。
他用拇指挖出一块沁凉莹白的药膏，精准而迅速地抹在莱昂因剧痛本能沁出泪水的眼角和太阳穴上。
“是神经共感！世界树根系在传导他们的痛觉！忍过去！三息！只要三息！”
药膏的凉意渗入皮肤，莱昂急促的喘息稍微平复，但身体依然紧绷如弓弦，竖瞳死死盯住下方战场，里面映着冰层下疯狂蔓延的“松脂之血”。
伊安的目光却越过混乱的战团，落在更远处。
龙群副首领阿斯塔，那个银发金瞳的半翼龙裔，始终矗立在步辇旁，如同风暴中心最冷酷的礁石。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覆盖着细微的、近乎透明的银色鳞片。
阿斯塔抬起的右手并未挥下，而是掌心向上，五指对着混乱的战场猛地一收！
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攥紧、挤压！
战场上散溢的血腥气、刀兵碰撞激起的金属碎屑、燃烧的松脂产生的焦糊烟雾、甚至伤者濒死的哀嚎……所有无形的气息和能量，都在这一“抓”之下，被强行汇聚、压缩！
一股暗红色的、带着硫磺与铁锈味的狂风平地卷起，如同一条被激怒的岩浆之蛇，裹挟着战场上所有混乱与痛苦的能量，呼啸着直扑村民聚集的方向！
“焚风咒！”伊安的判断在脑中炸响。
炽热腥臭的风刃如同无数把烧红的剃刀，狠狠刮过人群。
首当其冲的是几个举着草叉的年轻村民。
他们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被热风掐断的惨叫，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燎起大片水泡，衣袍焦黑卷曲，头发眉毛嗤嗤作响！
胖婶玛丽离得稍远，但那滚烫的风舔过她的手臂，袖管立刻焦糊一片，皮肉灼痛钻心。
“呃啊——！”
莱昂的闷哼声几乎被战场噪音淹没。
他猛地佝偻下腰，双手死死抠住自己的后腰脊椎，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什么嵌入体内的东西硬生生挖出来！
额角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又被寒风冻住。
剧烈的痉挛沿着脊椎蔓延，让他控制不住地向前扑倒，全靠伊安及时伸臂架住才没摔在冰冷的岩石上。
“腰……伊安……像有根烧红的铁钉……从后面……钉进来了……”
莱昂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濒临崩溃的嘶哑。
伊安单膝跪地，一手死死架住莱昂下滑的身体，另一只手已飞快地再次探入腰囊。
这次他掏出的不是药膏，而是一支用蜡封口的细长金属管，里面是高度浓缩的冰泉草萃取液。
他用牙齿咬掉封蜡，动作迅疾却稳定，将冰冷的液体快速涂抹在莱昂后腰剧烈痉挛的部位。
刺骨的寒意暂时麻痹了那撕裂般的剧痛。
“是那个骑士的伤！”
伊安的声音斩钉截铁，目光如刀锋般扫向下方战场。
就在刚才阿斯塔发动焚风咒的瞬间，一名试图突进的世界树仪会青袍成员，被灰鹫骑士洛恩的链锤擦中了侧肋，整个人像破麻袋一样被砸飞，落地时后腰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那正是莱昂痛感的来源！
此刻，那修士身下的冰面已被他涌出的温热鲜血融化了一小片，猩红刺目。
就在这时！
精灵副使露卡眼中寒光一闪。
她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阿斯塔全力操控焚风咒压制村民，正是他自身防御最薄弱的瞬间。
露卡的身体动了，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墨绿色的残影。
她手中的细刺剑不再是引导风刃的魔杖，而是化身最阴险致命的毒牙，剑尖撕裂空气，带着尖锐的嗡鸣，精准无比地刺向步辇旁——那悬浮在半空、不断为焚风咒提供定位与能量引导的半片龙牙“血契指针”！
“叮——！！！”
一声清脆到令人牙酸的撞击爆响！
细刺剑的剑尖精准无比地点在龙牙指针的尖端！
蕴藏在剑身上的风系魔能与龙牙中狂暴的血契之力猛烈碰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那枚悬浮的、散发着危险红光的半片龙牙，在露卡全力一击下，如同被重锤敲击的琉璃，从剑尖接触点开始，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下一刻，轰然碎裂！
无数细小的、暗红色的、仿佛饱吸了鲜血的龙牙碎片，如同炸开的烟花，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呈辐射状激射向四面八方！
“噗噗噗噗！”
碎片深深嵌入附近的冰面、石板，甚至几个躲避不及的使团骑士的铠甲缝隙里。
阿斯塔猛地转头，金瞳中第一次闪过一丝惊愕与震怒。
就在龙牙指针碎裂的同一刹那！
“叮——！”
一声极其短促、清脆的金属颤鸣，清晰地穿透了下方混乱的厮杀声，在伊安和莱昂耳畔响起。
莱昂缠在腰间的尾环上，那枚雷奥精心嵌入的心率磁石，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刺目的白光！
磁石周围镶嵌的细小龙鳞粉如同被点燃的星屑，疯狂闪烁！
与此同时，对面山壁上那些原本只是发出幽微光芒的荧光苔藓，如同接到了某种至高指令，瞬间亮度暴涨十倍！
无数细小的、幽绿色的光点连成一片，将整片山壁映照得如同巨大而诡异的翡翠屏风！
光芒流淌，隐约构成一行巨大的、歪歪扭扭的矮人文字。
成功了！
伊安心中紧绷的弦骤然一松，却又瞬间因新的发现而抽紧。
他猛地放下望远镜，拽起几乎虚脱的莱昂。
“走！”命令短促而急迫。
莱昂几乎是凭着本能被伊安拖拽着踉跄前行，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压在伊安的手臂上。
他的感官被剧烈的余痛撕扯着，视线模糊，只能被动地跟着伊安冲向山脊更高处一块裸露的巨大锈褐色岩石。
冰层下，三方人马流淌的鲜血终于找到了归处。
它们顺着薄冰上蛛网般的裂痕，如同无数条细小的赤蛇，蜿蜒汇聚，悄然渗入岩石的基座。
这些来自不同躯体、带着不同温度的温热血液，浸没了岩石底部那些早已被岁月风蚀得模糊不清的古老刻痕——那些无人能解的龙语符纹。
轰隆隆……
低沉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震颤从脚下传来。
那不是战斗的余波，而是岩石内部发出的、如同巨大齿轮缓缓咬合、沉重机括被唤醒的沉闷轰鸣！
那块锈褐色的巨岩，在令人牙酸的岩石摩擦声中，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缓缓推开的地狱之门，向两侧滑开，显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散发着硫磺与苔藓气味的黑暗洞口。
龙脊山的入口！
伊安拽着莱昂毫不犹豫地冲向裂缝。
就在踏入黑暗的前一秒，他猛地停住脚步，飞快地从怀中掏出那本随身携带的、边缘已磨损的皮面日记本。
他毫不犹豫地撕下最新写满字迹的那一页，纸张撕裂的声音干脆利落。
“别动！”
伊安低喝一声，将那张还带着他体温的、写满了观察数据与冰冷计划的纸页，用力按在莱昂仍在渗血的眼角伤口上。
粗糙的纸页吸收了血水，瞬间变得暗红湿润。
“记住这种疼，”伊安的声音在幽暗的裂缝入口处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炽热，“记住它如何撕扯你的骨头。这不是惩罚，莱昂——”
他停顿了一瞬，目光如穿透黑暗的冰锥。
“——这是锁孔开始转动的钥匙。”
话音未落，伊安右手已从腰间摸出一枚冰冷的铜符——正是雷奥留在世界树枯枝上的那枚圆环黑曜石符印！
他手腕一抖，用尽全力将铜符掷向身后那棵悬挂着焦枯世界树枝桠的古槐！
铜符在空中划出一道暗沉的弧线，精准地击中了枯枝上最后几片闪烁着微弱绿光的银叶。
轰！
一团炽烈的、近乎纯白的火焰凭空爆燃！
瞬间吞噬了那截枯枝，巨大的火舌如同愤怒的巨蟒，猛烈地向上窜起，舔舐着低垂的槐树枝桠，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浓烟与火光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伊安和莱昂留在山坡上的最后痕迹，也吸引了下方所有混战者的目光！
“上面有人！”有人惊叫。
但已经迟了。
伊安拉着莱昂，一步踏入了龙脊山裂缝的黑暗之中。
瞬间，刺骨的寒意与浓重的土腥味扑面而来，将人吞噬。
身后的光明、厮杀、烟火与惨叫，瞬间被拉远、隔绝，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厚重帷幕。
只有山壁上，那些被彻底激活的荧光苔藓，正散发出恒定而幽深的绿光，如同无数只沉默的眼睛，注视着闯入者。
光芒流淌，最终在山壁深处清晰地拼合出那句矮人语：
“痛感测试通过，钥匙，欢迎来到龙冢。”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二十章（全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