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第 14 章 ...
-
虞妙是没多少时间概念的,她对时间的流逝主要通过叶子是黄的还是绿的之类因素来判断,比如眼下,窗外的树干上光秃秃的,地上积了浅浅一层雪,太阳晒在身上也不够暖和,她就知道冬天到了。
正懒洋洋趴在屋顶上的时候,李世民一身甲胄地进了院子。
进到屋子里没见到人,他四处搜寻未果,随后视线上移向外看去,果然在窗棂最上方的边缘处看到一截垂下来的毛绒尾巴。
“妙妙,来我这里。”他扬声喊道。
下一刻,浑身雪白的猫从窗外跳进来,落地时变成神色慵懒的倾城佳人。
李世民对她这幅大大咧咧不设防的样子有些看不过去:“往后不要轻易现出原形,若是被人看到了,你岂不是小命不保?”
秦王府里安乐日子过久了,虞妙又忘了刚进入幻境小世界时的警惕和防备。
她没把他这话当回事,满不在乎地回道:“谁会看到啊,这里不是只有咱们俩吗?再说有人的话我从外面能听到的。”
李世民皱着眉,神情严肃:“这世上能遮掩气息的高手数不胜数,就连我也未必都能察觉,若被有心之人瞧见你化形,轻则引来方士围剿,重则牵连整个秦王府。”
他故意将话说得重了些,不然这天真贪玩的小妖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的。
“你且记住,往后只有我允许了,我说可以的时候你才能这么做,知道了吗?”
虞妙一听会被道士围剿,还会连累秦王府,神情立刻变得紧张:“知道了,我以后肯定会小心的!”
李世民这才满意颔首。
坐到桌前,侍女进来奉上茶汤离开,门被关上时,他才缓缓开口。
“妙妙,你再好好想想,往日族中究竟是怎么教导的?”李世民紧紧盯着少女的眼睛,不放过她脸上丝毫细微的神情,“金色的气运究竟是什么?是王侯之相,还是……帝王之相?”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的声音放得极轻,似是怕被谁听到那样。
虞妙怏怏不乐地趴倒在桌面上:“我真的不知道嘛……我又没学这个,你都问了好多遍了。”
最近李世民一直问她跟气运相关的事,一会问她自己的气运有没有减弱,一会问她和寇仲相比两人的谁强谁弱,一会又问她能不能看出来攻打洛阳会不会成功……
烦死了,她怎么知道打洛阳能不能成功,又不是她去打。
她都已经开始后悔,当初干嘛要多嘴说这件事。
以前在族里的时候,长辈们说人类都是得到笼子想红薯的家伙,永远都不会满足。她以为像李世民这么有钱大方的会是例外呢,现在看来他也是这样。
李世民听罢,脸上难掩失望,战事的焦灼更是让他心头无法抑制地升起一股烦躁。
前些日子,寇仲与徐子陵竟秘密潜入长安,寻到了失踪已久的杨公宝库,又在其中得到了邪帝舍利的功力,天下无不为之震动。
眼看着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对手实力日渐强大,他如何能安得下心来?
“罢了,”李世民看她这副惫懒模样,心知再问也问不出更多,只能暗叹着道,“过些时日我要领兵出征洛阳,你在王府待着要好好听王妃的话,不可顽皮惹她生气,我恐怕很长时间不能回来看你了。”
“洛阳……”虞妙喃喃重复了一遍,抬眼看向举着茶盏啜饮的青年,“你今天就要走啊?”
李世民笑了一下,放下茶盏说道:“自然不是,大军出征还要准备些时日,待到正式开拨,怎么也要到两个月后了。”
一个月是三十天,两个月是两个三十天,虞妙在心里快速换算着。
“那不是还早嘛,干嘛急着说?”她眨巴着眼睛盯着他,侧脸枕在桌子上,脸颊肉被压得鼓起来一块,声音软得像块糯米丸子。
李世民看她这幅模样实在可爱,手指轻轻碰了碰不住忽闪的眼睫,微微笑着道:“出征之前还要整备军务和军需,这些前期的事务就得耗费至少一个月,届时我忙得不可开交,顾不上你——”
他顿了顿,指尖顺着她眼睑滑到下巴处轻轻捏了捏,语气陡然一转多了几分狎昵:“你可不能再像刚来那时一样,少陪着一天就闹着要本王给你补回来。”
虞妙哼了一声,把下巴从他手里摘出来,转过头用后脑勺对着他:“我又不是没断奶的小孩子,怎么可能离不了人,你少胡说八道冤枉我。”
李世民看着她几乎写着字的后脑勺,笑声爽朗,从善如流地认错:“是是是,本王失言,妙妙最是懂事不过。”
又闲话几句,他便要起身离开,身上甲胄还带着尘土,需得好好去清理洗漱一下。
走到门口,右手刚搭在门框上,他的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
原地停顿数息,他似是下定了决断,转过身来,看着仍旧趴着一动不动的少女,问道:“妙妙,你可愿随我一同前往洛阳?”
虞妙猛地抬头,脸上写满了惊讶和抵触:“去洛阳?那不是要打仗的地方吗?我不去!肯定很危险,而且听起来就累得很!”
她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曾经误入战场时看到的血腥景象,鼻尖仿佛又嗅到了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下意识地摇着头连连拒绝。
李世民没有立即回答,沉吟片刻后,又抬步返了回来立于桌前,目光自上而下地看着她,温声说道:“无需你亲临战场,你只需乔装改扮,跟在我身边,待在后方大营之内。营帐会按王府规制布置,饮食起居依旧有人伺候,与在王府内不会有太大区别。”
这话自然是半真半假,有人伺候不用上战场是真,但临时搭建的营帐又怎能跟雕梁画栋的秦王府比,舒适程度上那是一个天一个地。
他说着微微俯身,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诱惑:“而且,我需要你的眼睛,帮我看看寇仲、徐子陵得了那邪帝舍利后,气运可有变化?还有王世充,届时你跟在我身边,我给你指认,你帮我看看他的气运是否出现了衰败之兆?”
“这对我和你,至关重要。”
虞妙抬起头,皱着眉头,不解地问了句:“对我和你?”
李世民笑着抚上她的脸:“正是,若能顺利解决了王世充,拿下洛阳,我必将更进一步,届时你便能住上更大更好的房子,吃到更美味的食物,穿上更华丽漂亮的衣裳,伺候你的人也会更多,你说,这怎么不关你的事?”
虞妙抿唇不语,她仍在犹豫,长途跋涉的辛苦和对战场的恐惧占了上风。
李世民见状,又添上一剂猛药,许下更多好处:“此行若立下功劳,长安东西两市的新奇玩意,随你挑选,要多少有多少,沿途若有任何喜欢的也一并买给你,如何?”
听到“随你挑选”、“要多少有多少”,虞妙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
她纠结地绞着手指,权衡着去与不去之间的比重,最终,对未知旅程的些许好奇,尤其是观察气运这项能显得自己很厉害,加上“随你挑选”的承诺,让她艰难地点了头:“……那好吧,不过说好了,我就待在营帐里,哪儿也不去!”
“一言为定。”李世民唇角勾起一抹如愿的笑意。
——
长安的一月,朔风凛冽。
誓师祭旗的仪式过后,大军终于开拔。
旌旗招展,刀枪如林,黑压压的军队如同一条巨龙,沿着官道蜿蜒东去,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这宏大的场面,虞妙只在马车里好奇地张望了几眼,便被颠簸的路面和扑到脸上的尘土搅得彻底没了兴致。
她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普通男装,颜色黯淡,脸上特意用草药汁子抹得微黑,遮住了过于惹眼的白皙肤色,眉毛描粗加深,倾泻如墨的长发也紧紧束在帽子里。
李世民将她安排在自己的亲卫队伍中,位置靠前且安全。
天策府的一众高手,如长孙无忌、庞玉、尉迟恭等人,自然知晓她的存在,但是真正见面却是第一次。
见到她这副黑漆漆的瘦小模样,众人起先惊讶不已,随后便发现了异常之处,心中明悟过来,心照不宣地微微颔首示意,目光中皆带着几分轻微的探究。
马车很大,足够塞得下七八个人,长孙无忌等人和虞妙同坐一车。
哪怕放眼全江湖,他们都是第一流的高手,提气疾奔足不点地,数十里路程亦可等闲视之,如今却因着秦王的命令,要蜗居在小小马车里保护一个小女子的安全。
一想到此,众人看虞妙的眼神就多了几分审视,似乎想看看她值不值得他们这么做。
虞妙缩在角落里,一双眼睛咕噜噜转着来回打量他们。
这些人看上去没一个好说话的,一个比一个让她心里犯怵,尤其是边上那个看着最高最壮的,坐下来头顶都快碰到车顶了,胳膊和他腰一样粗,感觉两根手指就能捏死她……
还有那个看着跟王妃长得有点像的,气质冷得像块冰,眼睛里的光像刀刃,抿着唇不说话的样子,很像族中一位管纪律和规章制度的叔叔。
虞妙不由抖了抖,抱着双腿默默把自己往更角落里塞,试图离这几人再远一点。
“咳。”寂静的马车里,红拂女突然轻咳一声,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见脸上涂得黑漆漆的少女看向她,红拂女立刻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虞姑娘,路途颠簸,可还习惯?”
虞妙眨了眨眼,看着这个唯一主动跟她说话,看起来也比其他人温和一点的女子,犹豫了一下,小声回答:“……还好。”
就是空气有点闷,而且这些人身上的气势让她不太敢随意躺着或说笑。
红拂女看出她的拘谨,试图找些话题:“姑娘不必紧张,我等皆是奉秦王殿下之命,护卫姑娘周全。”
顿了顿,她突然又问道:“说起来,姑娘与寇仲、徐子陵二位,似是旧识?”
这话一出,车厢内原本或闭目养神、或看向窗外的几道视线,若有若无地又扫了过来。
显然,这才是他们真正感兴趣的话题。
虞妙一听寇仲和徐子陵的名字,下意识地撇了撇嘴,带着点不满:“嗯,以前一起玩过。”
她想起那人后来凶巴巴的样子,补充道:“不过寇仲后来变得特别坏,凶巴巴的还威胁我,我现在特别特别讨厌他们!”
她重复了两遍来加强自己的语气,其实早就不气了,但她可是知道李世民跟寇仲是敌对关系,而这几人又是李世民的手下,她一定要坚定地表达出自己的立场,千万不能让他们以为自己跟寇仲是一伙的。
她这直白得像孩童告状的语气,让红拂女微微一怔,随即失笑。
“凶?”红拂女顺着她的话问,“他如何凶你了?”
“唔……就是,他一直跟我说李世民的坏话,说秦王府不好,非要我离开。”虞妙缓缓回忆着,大致说了几句,“我说我不走,他就一直瞪我还吼我,还放狠话说要我好看,说下次再见没我的好果子吃……嗯,大概就是这样吧。”
一通抱怨,听得车厢内的几位高手心中各自翻腾。
几人很快就从她全是情绪没有事实的话里还原了当天的大致情形。
众人互相对视着,尤其是长孙无忌和庞玉二人,心中瞬间明了,并进一步确认了,寇仲对她的情谊果真非比寻常。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但那种审视和隔阂的气氛,却因虞妙这番毫不设防的话冲淡了不少。至少他们确认了一点,这个来历古怪的少女,心思单纯,不像是哪家安插在秦王身边的探子。
虞妙选中最好说话的红拂女,再次和她搭话,试图打破沉闷:“那个……你们也是去帮李世民打仗的吗?”
红拂女还没回答,性子最耿直的尉迟恭倒是先一步抢先说道:“自是追随殿下,扫平不臣!”
他的语气中带着军人特有的豪迈,和对李世民的绝对忠诚。
虞妙哦了一声,似懂非懂,虽然听明白最后那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不过看他神情应是很厉害的样子。
尉迟恭对面的庞玉笑眯眯地看过来:“虞姑娘是如何结识秦王的?若是可以,给大家讲讲这其中的渊源可好,我们都很好奇呢。”
“渊源?”虞妙呆呆重复了一句,眼里透露出茫然。
“对,”庞玉依旧笑眯眯地,语气温和得像是在哄孩子,“就是……姑娘与我们殿下是怎么认识的?在何处相识?当时又是怎样的情景?”
虞妙回忆了下当时的场景,说道:“在路上遇到的。”
庞玉的笑容不变,眼神却更专注了些:“哪条路?长安城外,还是更远些的地方?”
虞妙立刻就不想说话了,她对人的情绪敏感至极,对方只要流露出任何一点令她紧张、难受之类的情绪,她都能立刻察觉并给出不同的反应。
“忘记了,”她重新抱着腿缩回角落,闷闷不乐地垂下头去,“你想问就去问李世民吧。”
庞玉眨了眨眼,脸上的笑容却是真切了几分:“是在下冒犯了,请姑娘恕罪。”
虞妙哼了一声,转了个身面向车厢壁,留个后脑勺给众人,再也不开口了。
庞玉暗暗失笑,他倒也不生气,只是觉得有趣。
他们从前私下有过诸多猜测,都说虞妙跟寇仲纠缠不清的同时还跟了秦王,怕不是个好相与的,谁知见了面才知,居然是这个性子。
——
旅途枯燥而漫长,对于长孙无忌等人而言,闭目养神或是心中推演战局是已是常态,但虞妙却根本闲不住的,一开始的新鲜感过去后,颠簸的马车和不能来回打滚的空间很快就让她感到百无聊赖。
她先是学着他们的样子闭眼,没一会儿就觉得眼皮酸涩,偷偷睁开一条缝打量他们。
见到众人如同石头般动也不动,没一个理她,她只好一会儿摆弄自己的衣角,一会儿用手指在车窗上画着谁也看不懂的图案,嘴里还发出细微的、无意义的哼唧声。
尉迟恭被她的小动作扰得心烦,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虞妙立刻缩了缩脖子,安分了片刻。
但没过多久,她又将车窗掀开一半对着冷空气哈气,然后用手指去拦白茫茫的雾气,玩得不亦乐乎。
长孙无忌终于缓缓睁开眼,看着虞妙那孩子气的行为,心中暗叹一声,殿下将这样一个心思单纯如白纸、且耐不住丝毫寂寞的人带在身边,真不知是福是祸。
他只盼此行顺利,这姑娘莫要惹出什么乱子才好。
“虞姑娘,”长孙无忌开口,声音平稳无波,“路途尚远,若是无聊,可稍作歇息。”
虞妙转过头,苦着一张小脸:“可是我睡不着嘛……而且颠得屁股疼。”
她揉了揉自己的腰,小声抱怨:“这椅子硬邦邦的,还不如我们那儿的草垫子舒服。”
庞玉闻言,忍不住笑着劝了一句:“行军打仗可不是游山玩水,虞姑娘还是忍耐些吧,也就几天功夫就到了。”
虞妙撇撇嘴,没再反驳,但脸上的表情明显写着不开心。
她重新趴回窗边,看着外面单调的景色,开始想念秦王府里软乎乎的床榻、随时可取的点心、还有可以随意打滚晒太阳的屋顶。
这才走了半天,她就已经想回去了……
李世民这个大骗子,还说跟王府差不多……明明差太多了!
她开始深刻怀疑,自己为了那些“随你挑选”的承诺,答应这趟苦差事,是不是一个非常非常愚蠢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