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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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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月玄的手掌握紧又松开,指节泛白,额角突起的青筋彰显着他竭力压制的怒火。他凝视着眼前这张天真又张狂的面孔,心底涌起一股深刻的无力感。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沉痛的喟叹:
  “欣欣,你糊涂啊!”
  李月欣挺直腰背,小巧的下巴微微扬起,仿佛一只不可一世的天鹅。那双遗传自母亲的漂亮眼睛里没有丝毫悔意,只有被质疑权威的愠怒。“我是狼族堂堂大小姐!凭什么要屈尊降贵让着那帮狐狸精?”她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不过是一群下贱狐狸,杀了又能怎样?还脏了我的手不成?”
  李月玄几乎要被妹妹这天真的残忍气笑,声音冷得如同冰窟里凿出的碎冰:“那你杀了吗?是谁出手救了你的小命?不是我这个‘好哥哥’,你现在已经是个冰冷的死人了!”他上前一步,目光如炬,逼视着李月欣因羞恼而微微发红的双颊,“在家里,众人容你骄纵放肆,那是看在你血脉的身份上!出了这道狼族祖宅的门槛,谁还理会你是谁的大小姐?你以为普天之下,都该匍匐在你脚下,由着你狼族称王称霸吗?”每一个字都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李月欣引以为傲的身份上。
  李月欣被他话语里的尖锐刺得瑟缩了一下,但随即又扬起更明媚的笑容,带着一种有恃无恐的天真:“哥,我就知道你最好啦!反正有你嘛,还有阿爹阿娘,总会帮我的。”她亲昵地试图去拉李月玄的衣袖,仿佛刚才的争执从未发生。这份漫不经心的依赖,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割在李月玄心上。
  “好?”李月玄猛地甩开她的手,眼中最后一点温情也褪尽了,只剩下冰冷的严厉,“你当着狐族那群狡猾多端的狐狸的面,公然吸食了两只生魂!以狐族那九曲十八弯的精明算计,他们此刻怕是早已将我们的异常上报。狼族与狐族虽常有龃龉,终归是华夏血脉相连的同族内部之争!如今若坐实了狼族勾结倭国阴阳师——外族异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会给狼族带来怎样的滔天巨祸?!”
  “哼!”李月欣撇撇嘴,杏眼里满是不以为然,“有什么大不了?不就是一群狐狸吗?还敢不服?那就统统杀掉好了!看谁敢嚼我们狼族的舌根!”在她简单直白的认知里,任何问题都可以用绝对的力量抹平,家族的无上权威就是她的底气。
  “你简直……”李月玄看着她那副油盐不进、冥顽不灵的样子,一股深重的疲惫和绝望瞬间席卷了他。所有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他猛地一挥手,带起一股劲风,决绝地下令:“冥顽不灵,不可救药!现在、立刻、给我滚回你自己的小楼关禁闭!没有我的亲口允准,半步不许离开!如有违逆……家法伺候!”
  这冷酷的命令如同晴天霹雳,李月欣瞪大了眼睛,晶莹的泪水瞬间蓄满眼眶。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般严厉的对待?巨大的委屈排山倒海般袭来。“呜…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她跺着脚,声音因为哭泣而变得尖利,“我要去找爹娘!我要告诉他们你欺负我!”她转身就跑,留下一个踉跄却执拗的背影。在她那颗被宠坏的心里,小小的挑衅不值一提,随手可杀的凡人、无足轻重的鬼魂、碍眼的狐族……都不算什么。天塌下来,自有父母兄长顶着。
  望着妹妹跑远去告状的背影,李月玄只觉得头疼欲裂,一股沉重的压力沉沉压在他的双肩。“来人。”他揉着额角,声音因疲惫而低沉。
  门口厚重木门无声滑开,两名身着劲装、气息浑厚的魁梧狼卫垂首踏入,躬身行礼:“少爷!”
  李月玄背对着他们,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传我命令,即刻起:所有在外狼族子弟,停止主动接触阴鬼差!任何人、任何地点,不得在任何情况下显露出吸收灵力的秘法!此乃死令!无论是谁,无论何种缘由,胆敢泄露家族与阴阳师合作之事者,一概……以背叛家族论处,家法——伺候!”
  “遵命!”两名狼卫同时一凛,深深低下头去。那简单的“家法伺候”四个字如同冰锥刺入骨髓,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记忆中那些因背叛而被施以家法的同族,惨烈的哀嚎仿佛又在耳边响起,那些扭曲的面容、渴望死亡而不可得的绝望,让他们不寒而栗。
  “大少爷,老爷有请您去议事大厅。”管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如昔,眼神却带着一丝复杂。
  “知道了。回禀家主,我即刻就到。”李月玄收起眼中的疲惫,重新恢复那副沉稳的模样,微微颔首。
  狼族议事大厅内,灯光昏黄,沉静得能听到烛火哔剥的轻响。李洛川独自立于厅堂中央,身形伟岸如山,一袭剪裁精良的玄色西服更衬出几分威严。他的面容奇特,乍看约莫五十许人,再细看却仿佛只有三十上下。岁月的痕迹在妖族漫长的寿命面前显得模糊不清。狼、狐皆是如此,皮相难断真寿元。
  此刻,他看着扑在母亲艾红怀里,兀自抽噎告状的李月欣,那张惯常不动声色的脸上也掠过一丝难以掩藏的无奈。暴露了吞噬鬼魂的异术,狐族必然警惕。狐族那个老谋深算的族长,如同最精密的织网蜘蛛,不可能放过这等蛛丝马迹。顺着这条线,阴阳师的影子很快就会被揪出来。自己这女儿……终究是被纵容得太过,如此行事,当真愚不可及!
  “哭哭哭!就知道哭!”李洛川心头的烦躁终于压抑不住,厉声喝道,“捅了天大的篓子,搅乱了整个计划,还有脸在这里哭哭啼啼?你哥骂得一点没错,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家主!你怎么能这样骂欣欣!”艾红立时不干了,艳丽的面容因护女心切而涨红,她一把将女儿护在身后,怒视丈夫,“她再不懂事,也是你的亲骨肉!”
  “还有你!”李洛川的怒火瞬间被点燃,炮口转向了艾红,“就是你!整天就知道一味地娇惯她、哄着她!把她纵容成现在这副不知天高地厚、肆意妄为的鬼样子!慈母多败儿!这句话说得就是你!”艾红的辩解如同火上浇油,让他胸中积郁的怒气噌地冲上头顶。
  “家主,您召我?”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当口,李月玄的声音适时地在门口响起,如同一盆冷水,稍稍压抑了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他稳步走入大厅,面容沉静,看不出丝毫情绪的波动。
  李洛川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意,转向自己器重的长子,眼中带着深重的忧虑,叹息道:“月玄,这次……怕是要被欣欣闯下的大祸连累了。我们与阴阳师那边,恐怕要暴露了。”
  李月玄垂眸,语调平稳地回禀:“回禀家主,我已先行命令下达:所有族人行动收缩,停止一切对阴鬼差的监控追踪。所有人,无论身份职位,严禁泄露丝毫信息。违令者——以背叛家族罪论处,家法伺候。”他的话语斩钉截铁,条理分明,已然将风险降到最低。
  “好!做得很好!”李洛川审视着儿子冷静克制的面容,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安慰,那是源自一位父亲对继承者能力的欣慰。“你的处置很及时……我还在思虑如何补救,你已安排妥当。”他看着李月玄,又瞥了一眼还在艾红怀里抽泣的李月欣,话语里带着深深的疲惫,“月玄,有空……多教导教导你这个妹妹吧。省得她哪天……当真因为自己的愚蠢送了性命而不自知。”
  “我会尽力,家主。”李月玄恭声应道,随即眼帘微抬,目光如冰冷的刀锋,划过李月欣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庞,“只不过……恐怕也得她真心想学、学得进去才行。”这冷淡的、近乎刻薄的话语里,充满了对这个同父异母妹妹愚蠢行为的不耐与厌恶。
  “李月玄!你怎么这么跟你妹妹说话?”艾红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锐地反驳,再次试图维护女儿,“你们小时候明明那么亲近……”
  “红姨,”李月玄不紧不慢地转向艾红,语气依旧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打断了她的话,“若非您的女儿——欣欣大小姐,在狐族眼皮子底下施展吸魂之术,我们的计划至今仍可继续潜行,天衣无缝。如今计划被迫中止,前期耗费无数心血的布置尽数化为乌有。敢问红姨,按我狼族严苛的家法,犯下如此重错,该当何罚?”他冰冷的目光直刺艾红,寸步不让。
  “这……这也不能全怪欣欣啊!她还小……”艾红在对方精准的责难下气势一滞,眼神闪烁,只能再次拿出“年幼无知”作为托词。
  “不怪她?那该怪谁?”李月玄向前微微踏了一步,无形的压迫感弥漫开来,“怪我?还是怪家主决策有误?”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看在血脉亲情的份上,仅仅是‘关禁闭’,已是顾及情面、法外开恩。若红姨仍觉得惩罚过重……不妨请诸位长老前来,按家规法典,公正裁决。如何?”他将“家法”两个字咬得极重,带着冰冷的寒意。
  “你!你们爷俩就是看我们母女不顺眼!”艾红被逼得理屈词穷,索性撒起泼来,指着李月玄的鼻子尖声道,“李月玄!欣欣她根本妨碍不到你狼族继承人的位置!你为什么就非要揪着她不放?!就不能……放她一条生路吗?”她的话语尖刻又无理,已是胡搅蛮缠。
  “够了!”李洛川的耐性终于彻底耗尽。他暴喝一声,威压瞬间席卷整个大厅,烛火都为之摇曳。“来人!”他脸色铁青,声音如同寒铁交击,“把二夫人和小姐即刻送回各自居所‘休息’。紧闭房门,派人看守!没我的命令,不准踏出房门一步!将她们所有的手机、平板、一切能对外联系的物件,全部给我收上来!”
  “家主!你不能这样对我们啊!你怎么能这么狠心……”艾红尖叫道。
  “父亲……哥哥……我错了!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李月欣这才真正慌了神,惊恐地哭喊起来。
  然而管家早已带着几名修为深厚的亲信狼卫无声地出现在她们身后,不由分说地将这惊恐尖叫的母女二人强行架住,几乎是拖拽着离开了令人窒息的大厅。她们的哭喊和挣扎在大厅沉重的氛围和狼卫沉默的力量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直到厅内重新恢复寂静,李月玄才再次开口,声音是经历了风暴后的沉稳:“家主,欣欣的性格和行事,往后若再参与核心事务,终将成为巨大隐患。一次疏忽可酿成大祸,一着不慎,只怕会祸及全盘。为了家族大业,恳请……不要再让她接触到任何机要。”
  李洛川看着儿子,没有立刻回应家业的问题。大厅空旷,刚才的喧嚣散去,留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他目光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无论能力还是气度都无可挑剔的儿子,沉默半晌,开口问出的却是一个与此情此景毫不相干、埋藏心底许久的问题:“月玄……你还是……不愿意开口叫我一声‘爸爸’吗?”
  李月玄身体有瞬间的凝滞,随即抬起眼帘,眸中平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他对着这位血脉上的父亲、狼族的最高掌权者,深深地、执拗地低下了头,字斟句酌地回答:“在家族利益面前,您是威严的家主。我如此称呼,谨守分际,并无不妥。”他顿了顿,语气坚决而疏离,“请家主明察。狼族基业,方为至高要务。”他的恭敬之下,是千年寒冰铸就的壁垒。
  “……我知道了。”李洛川最终没有再追问下去,那声轻轻的叹息里包含着多少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欣慰、失落、痛悔、无奈?“你做得……很好。”千言万语,最终只浓缩成这短短四个字。
  沉重的雕花木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李月玄没有点燃房间的灯,径直走到书桌前坐下。月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拉出寂寥的长影。他没有处理堆积的文件,也没有唤人伺候。他只是静静坐在冰冷的紫檀木椅中,视线毫无焦距地落在桌面那本泛着幽光的古籍上,整个人仿佛沉浸在深秋萧索的雾气里。
  良久,黑暗中响起他低哑的近乎耳语的自言自语,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无法言说的沉重与思念:
  “妈……我好累……”空荡的房间吞噬着他的倾诉,“艾红生的那个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累家族,败坏门风……简直跟她那个自以为聪明的生母一样,令人……作呕。为什么……为什么当年那场大战……活下来的不是您……却偏偏是她?”
  这压抑了太久的心声,只有在绝对的独处时分,才能从他紧咬的牙关里逸出。他慢慢闭上双眼,挺直的脊背终于微微蜷缩,卸下了所有的铠甲。仿佛在那一刹那,久违的温柔仿佛再度降临——记忆中那个如水般温婉的女子,那个曾无数次在深夜默默陪他读书、在他额头印下轻柔晚安吻的母亲,仿佛正带着那熟悉的、令他安心的气息,缓缓靠近,用温暖的手掌轻抚他冰冷的额发。这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脆弱时刻。出了这道门,他是狼族未来的希望,冷静自持的大少爷,完美的继承人,必须扛起整个狼族的重担。唯一能抚慰他内心孤寂与冰冷的,只有那份早已随风逝去的母爱。而赐予他这份温柔的母亲,早在那场狼族、狐族共同抗御倭国阴阳师的惨烈大战中,为保护父亲……为守护族群……牺牲了。死在了阴阳师恶毒的式神爪牙之下。
  讽刺的是,如今狼族却要与当年杀害母亲的仇敌——倭国阴阳师合作。这残酷的转折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日日夜夜反复搅动着李月玄心底那片名为愤怒与痛苦的汪洋,痛入骨髓。然而,作为狼族的继承人,族长的命令就是不容置疑的铁律。他将这份蚀骨的恨意深藏,藏得滴水不漏。哪怕是在父亲的面前,哪怕是在每一个祭奠母亲的时刻,他都从未展露出一丝一毫对阴阳师的厌恶。这份痛苦,只能由他自己在寂静的深夜里……独自咽下。
  另一处同样被禁闭的精致小楼内。
  “妈!凭什么啊?!凭什么我们母女就活该比不上那个死去的女人和她那一脉?!”李月欣摔砸着屋内的陈设,昂贵的瓷器落地碎裂的声音也无法平息她胸中的妒火,“就算阿爹以前疼我几分,也不过是那个死人还在的时候!现在她死了,倒好了!在阿爹心里,她就只剩好了!坏处全没了!成了天上的月亮,摘不着了!”
  艾红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看着女儿歇斯底里的样子,眼中同样充斥着不甘与怨怼,却也掺杂着无力与一丝深藏的惶恐。她何尝不明白女儿是被宠坏的?那份骄纵跋扈、目中无人,几乎成了狼族的笑话。可她终归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欣欣,有些事……不是我们能强求的。她……毕竟是你亲姨妈……也是家主的正房原配……”
  “亲姨妈?”李月欣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尖利地打断母亲,“我呸!她算我哪门子姨妈?我只知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是!李月玄却能顺理成章地继承整个狼族!这公平吗?!”她冲到母亲面前,抓住她的手腕,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嫉妒,“就凭她艾玥是个死人,而你还活着?!就凭她生了个好儿子?!”
  “李月欣!”艾红终于忍无可忍,猛地甩开女儿的手,声音严厉起来,“不许这样侮辱你过世的姨妈!死者为大!还有,李月玄能力卓绝,处事沉稳,族中上下心悦诚服,家族托付于他确是最佳选择。这不是你一个任性妄为的小女子能指手画脚的事情!认清楚你的身份!”她严厉的话语如同一记闷雷。
  李月欣被母亲这从未有过的疾言厉色吼得愣住了,但随即想起白天被那个叫苏景程的狐族羞辱,而兄长竟袖手旁观,委屈和怨恨再次冲垮了理智:“我被那个苏景程打得那么惨,他都不肯出手帮我报仇!这算哪门子的哥哥?!冷血无情!这样的哥哥有什么用?只会帮着外人欺负我!”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毫无预兆地落在了李月欣娇嫩白皙的脸颊上,留下五道清晰的指印。
  李月欣被打懵了,捂着脸颊,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一脸狠厉之色的母亲,仿佛不认识她一般。火辣辣的痛感和心中的背叛感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失语。
  “李月欣!你给我听着!”艾红的声音冰冷刺骨,眼神里不再有半点纵容,只有被逼到绝境的惊惧与怒火,“家族的计划,是关乎狼族存续的头等大事!天塌下来也得扛住!你给我死死地认清楚你的位置!收起你那套无法无天的大小姐脾气!再敢胡说八道,惹是生非,祸乱家族大计……到时候,别说你死路一条,连累着你妈我……我们母女,都得给你陪葬!蠢货!”她甚至懒得再看女儿委屈的脸,带着一身怒气,转身摔门而去。
  脸颊还在火辣辣地刺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李月欣捂着脸,站在原地,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好……很好……你们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个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