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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2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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芽被一个小小的黄毛丫头一路压制,可耻可怒,浑身气血翻涌。
这期间她动过怒,骂过最难听的话,黄灵莺人小鬼大,全都充耳不闻,还在她身上施了一道遮掩术。
在旁人眼里,不管芽怎么闹腾,都是一副安静顺从的模样,连捆在她身上的绳子也被隐去。
黄灵莺牵着绳子的一端,只要扯一扯,就代表她们该上路了。
大路朝天,黄灵莺大大咧咧地走着,时不时掏掏耳朵,只有在芽骂狠的时候,才会气鼓鼓回头瞪她一眼。
芽发现风风火火的那一套不行,开始尝试怀柔之策,渐渐不再闹腾。
黄灵莺开始时不时打量她,手指抚着下巴,眼睛眯起来,“喂,坏东西,憋着什么坏呢?”
芽抬着下巴,头转向一边,唇抿成一条笔直的线。
路人视角望去,黄灵莺倒成了胡搅蛮缠的人,别人不搭理还要赶着上前,她不在意旁人眼光,只是警告:“少耍花样啊。”
静下来的时候,芽就会默默关注黄灵莺的一举一动,从她的头发丝,到和人打交道时嘴角弯起的弧度变化多少。
她想尽量多掌握她的信息,找出她的脆弱,然后一举攻破。
黄灵莺不喜面食,喜欢炒菜炒饭,不喜过素过荤,顿顿荤素搭配均匀,喜甜食,不喜怪味、酸涩、过辣,但比常人微重盐口。
她每到一个新地方,都掩人耳目,安安静静,但若有闲人搭话,也能聊得几分豪迈畅快,会喝点小酒,但一般因为酒味不好而推拒。
她喜欢漂亮的东西,雨后装满清水的水缸,面上浮着几片残红,她都觉得有种凄婉的美。
但却不擅长打扮自己,穿着土里土气,路过女子追捧的胭脂裙衩店铺目不斜视,却常常收集些好看的小玩意。
她所追寻的美,似乎与常人不一样。
是一种更为细腻,流转于人情之间的美,对于这种发现芽自己也很惊诧,她不觉得自己是个会产生这样念头的怪物。
因为这句话的出现,意味着芽也能发现这种美,意识到这种美的存在。
恶念筑身,相斥的东西一出现,总是令她浑身如蚁虫啃食,很难受。
芽不说话的时候,黄灵莺常常会自言自语,芽刚开始隐忍得辛苦,只要一听她开口,就知道这个女人要絮絮叨叨许久。
她命门被掐,但也只能老老实实的摁头听。
黄灵莺会讲很多东西。
“千古不变一轮月,沧海桑田,物转星移,就连盟誓这种在世人眼中比得过海枯石烂的东西,也不过转瞬就变了,世上最难预料的,便是一个心字。然,世上最为坚定的,也是一个心字。”
“生于天地间,这有人闭门不出可知天下兴衰之事,也有人行走四方归来仍旧孤陋寡闻,我自幼察言观色,于形形色色之中见人,也算是见多识广,这世间的因缘际遇,兴衰荣辱,冥冥之中却又出乎意料,好一个万物造化。”
“如果有一天我老了,我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呢?起码我已经练就了一手好厨艺,有个儿子或者女儿没事得空就回来看看我,至于老伴,只是不给我添麻烦随他怎样。”
……
比起激烈的对抗,这种润物无声的侵入才是最可怕的。
芽默默盯着她的背影,开始思考她的话和那些莫名其妙跳出来的问题。
这不长不短的三个月,她们走过小桥流水人家,越过芭蕉密林,停驻过繁华夺目的酒楼,赏过百亩灼灼桃林,一路穿过微风、细雨和阳光。
黄灵莺是放在人群里第一眼不会被注意的女子,长相普通,但细水长流的日子慢慢相处,她的五官像是渐渐被时间打磨,越看越顺眼,甚至还有些惊艳的漂亮可言。
黄灵莺见芽老实许久,便也愿意分享美食,一路上带着她吃吃喝喝。
在快到浮诛山的一个镇子上,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一个男人。
出于直觉,芽很讨厌这个男人。
那男人设下一道结界,将自己和黄灵莺罩在其中,芽坐在屋顶上远远观望,并不知道俩人在说什么。
突然,黄灵莺秀眉一蹙,转身抬手挥散结界,大步离开。
俩人好像谈问题,谈崩了。芽得出结论。
但那个男人盯着黄灵莺离开的方向,原地停留了许久,才认命般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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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周霜心想,周涟那个时候就和黄灵莺闹矛盾了?
芽打趣:“不是不想听我讲故事,怎么还有问题?”
周霜不自在地踢开脚边的石头:“你自己愿意讲,凭什么要我捂耳朵?”
芽说:“那男人戴着斗笠和面纱,遮得严严实实,不见其貌。”
周霜想了想,印象里的周涟,身为雾云山的掌门,做事不说多么爽利,但够光明磊落,找自己老婆为何遮遮掩掩?
最令周霜存疑的一点就是,芽描述的真的是她那个动辄就打骂人的母亲?世间之大,与黄灵莺重名的人应该不少吧。
周霜想起正事,再次强调:“你讲完了吧,该把人还给我了。”
芽甩甩袖子,不满:“当然。”话锋一转,“还没讲完。”
芽继续说:“作为应运天地自然而生的大邪物,你娘能亲手封印我那是她的荣幸,是她一辈子的殊荣,她竟然没向自己的后代讲述这件事。”
周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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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圆月高悬,庭院洒满清辉如积水空明,远处的山路清晰地通向远处。
芽坐在镇子上的一家小酒馆里,黄灵莺罕见地沉默坐在她对面。
酒馆坐下吃饭喝酒的人少,倒是有不少小孩子攥着铜板来买酒买糕点,小二快活地忙着,给每个来买东西的孩童一人一颗糖。
芽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黄灵莺冲她一抬下巴,看向天边月,说八月十五。
芽听不懂。
黄灵莺解释,是人间中秋之日,吃月饼赏圆月,家家团圆,阖家欢乐,是亲人团聚之日。
芽的眼里映着澄亮的月色:“那你怎么不回家和爹妈团聚?不如你放了我,我能想办法让你回家。”
“来,喝酒。放你是不可能的,我说过你身上的恶念邪气太重,任由你为非作歹,世间必将生灵涂炭。”
“我顺应天道而生,本就是这世间一部分,存在既合理,你封印了我,说小了是干涉他人因果,往大了说就是违背天道。”
“满口歪理。”黄灵莺将酒杯推到芽的面前,“浮诛山受尽日月精华,纯粹之气能克你身上的阴暗之气,但又不会真正伤害你,你就好好地待在山底修心悟道。”
芽说:“你这个人为什么非要如此固执?”
黄灵莺笑着摇摇头:“错了,并非固执,而是心之所向。”
“你不趁机灭了我,留我一丝生机,言行矛盾,又是何意?”
“不知道。”黄灵莺豪爽地又灌下一杯酒,“本来是想直接封印你到死的。”她咂咂嘴,“这酒好不错。”
芽等着她的后话。
“这一路,我发现或许你本性并不坏,只是生于恶念邪气之中天然受其影响,无旁人规束教导,提灯引路,行差踏错在所难免。念在你也是蛊惑人心,尚处幼蒙阶段,并未造成实际祸乱,我愿留你一线生机,日后的因缘造化是如何,是我的天意,也是你的天意。”
芽望着酒杯里微微摇晃的月亮,“我没听懂。”
黄灵莺的脸有些醺红:“听不懂才正常,能说明白的事,那都就不叫事,最怕的就是说不明白扯不清的事。”
芽头一次见黄灵莺喝酒喝得如此凶猛,酒杯滚到一旁,她趴在臂弯里,眯着眼睛,脸蛋红扑扑的,还存着一丝清明,喃喃道:“你在浮诛山下好好修行,起心动念,只在一刹,机缘也就翻转而来。”
芽沉默。
黄灵莺又猛地坐直了身子:“你只待在过黑暗里,并无选择只有接受,一条黑路走到底。倘若有一天你见过光明,你是个有选择的人,再去决定还要不要选原来的那条路。”
嘭一声,黄灵莺说完就伏倒在桌子上。
芽脑海出现画面,是她们赶路第一天的黎明,红日初升,阳光普照,万物生机勃发。
她被前面的绳子一拉,踉跄一步,一头从暗处扎进阳光之中。
晨光温润细微地洒在裸/露的皮肤上,眼睛也被光亮刺痛,她下意识转身一躲,却是看见了被自己踩在脚下的黑色影子。
一根细细的绳子,又一扯,芽被迫转回身体,眼睛适应光线,万千山峦,绿意铺展,白鸟群起而飞,林雾在阳光下纤细而美丽。
饱满晶莹的露珠压着叶片滚落,洇湿土地回归自然。
她深深呼吸一口气,瞳孔骤扩。
夜晚,是黑色和寂静的统治区,此刻,无数丰富活跃的色彩跃进她的瞳孔,还有各种入耳的声音。
飞鸟振翅,露珠滚落,林涛送浪,鼻腔也涌进清新自然的气息。
那不大的一步,芽从一个世界走向了另一个世界。
前面的少女攥着绳子,迈着轻快的步子,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一根长长的细绳连接前后,她们一同迎着朝阳升起的方向走去。
回忆远去,面前是黄灵莺倒给她的一杯酒。
黄灵莺已经醉倒,芽看着身上捆绑严实的绳索,使劲一挣,这些日子她一直在试图挣逃,眼下竟然成功了。
绳索断掉,芽反倒是顿了顿。
她也不知道自己顿了多久,有很多她理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胸膛膨胀。
要逃走吗?
这个念头闪出时,芽眼中的神色开始坚定,她端起那杯酒,学着黄灵莺的豪迈之气,一口灌下。
酒液滑过喉咙肠胃,一丝辛辣,一丝甘甜,还夹杂着一丝提神醒脑的清凉之气。
芽起身离开,朝着酒馆大门,阔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