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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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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言八十岁生日那天,滨海市下了场淅淅沥沥的春雨。三角梅的花瓣被打湿,沉甸甸地挂在骑楼的墙头上,像一串串紫红色的泪滴。
念星带着女儿沈语安来了,小姑娘刚上小学,辫子上系着蓝布条,像极了当年林晚星缝在沈知言袖口的那截。念安也带着妻儿赶来,手里捧着一个锦盒,里面是修复好的老座钟零件——去年冬天,钟摆忽然停了,像是耗尽了八十年的力气。
“爸,妈,”念安打开锦盒,“找了全城最好的钟表匠,说能修好。”
沈知言坐在藤椅上,手里摩挲着那枚银戒指,笑了:“不用修了,让它歇着吧。我们的时间,记在心里就够了。”
林晚星靠在他身边,给语安讲那幅台风天的画。小姑娘仰着小脸问:“太奶奶,当年你真的吓哭了吗?”
“可不是嘛,”林晚星刮了下她的鼻子,“还是太爷爷把我领回家的呢。”
沈知言忽然咳嗽起来,念星连忙递过温水。这些年,他的身体渐渐不如从前,却依旧坚持每天去老城区走一圈。林晚星知道,他是放不下那些骑楼,就像放不下她一样。
生日宴后,街坊们送来一块匾额,上面写着“骑楼人家”四个大字,是云吞面馆老板的孙子写的,笔锋里带着少年人的锐气,却也藏着老辈人的温情。沈知言让念星把匾额挂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正对着那幅台风天的老画。
“你看,”他指着匾额对林晚星说,“我们也算给这城市留点念想了。”
入秋后的一个傍晚,沈知言在睡梦中安详地走了。林晚星没有哭,只是坐在他的床边,摸着他手上的银戒指,上面的骑楼花纹已经磨平,却依旧能摸到岁月的温度。
葬礼那天,来了很多人。有曾经的老街坊,有念星工作室的建筑师,还有很多读过林晚星文章的读者。大家站在骑楼前,手里都捧着一朵三角梅,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铺了层紫红色的地毯。
语安拉着林晚星的衣角问:“太爷爷去给骑楼当守护神了吗?”
林晚星点点头,看着远处的海平面:“是呀,他要去守护我们的夏天了。”
沈知言走后的第二年,林晚星的记忆开始有些模糊。有时会对着空藤椅说话,问沈知言怎么还不回来喝她煮的姜汤;有时会把语安认成念星,拉着她的手讲公交车上的初遇。
念星把她接到自己家里住,新家就在当年那栋爬满三角梅的骑楼对面。每天清晨,林晚星都会坐在阳台上,看着骑楼的廊檐在晨光里渐渐清晰,像在等一个永远不会迟到的人。
有天下午,她忽然清醒了许多,让念星拿来她的笔记本。她颤抖着手,在最后一页写下:“季风吹过八十年,我的骑楼先生,终于成了时光里的人。”
写完这句话,她把笔记本合上,放在沈知言的遗像旁,像完成了一个等待已久的约定。
又过了几年,林晚星也走了。临终前,她握着念星的手说:“把我和你爸的骨灰,撒在那栋骑楼的三角梅下吧。我们说好的,要一起守着这里。”
念星按照母亲的遗愿,在一个台风过境的清晨,带着父母的骨灰来到骑楼前。风雨过后,阳光刺破云层,照在湿漉漉的花瓣上,折射出彩虹般的光。语安捧着那枚三角梅胸针,轻轻放在花丛中,小声说:“太爷爷,太奶奶,语安会来看你们的。”
很多年后,语安成了一名历史系学生,研究方向是滨海市的骑楼文化。她在档案馆里找到了林晚星的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画纸,是沈知言画的速写:一个老太太靠在藤椅上打盹,阳光落在她花白的头发上,旁边写着一行小字:“我的晚星,永远的夏天。”
语安还在老座钟的底座里发现了一个信封,里面是沈知言写给林晚星的信,没有日期,字迹却依旧温柔:
“晚星,
如果有一天我先走了,
你别难过。
看看三角梅,
听听海浪声,
那都是我在对你说,
夏天还在,
我还在。”
那天下午,语安坐在骑楼的廊檐下,看着游客们举着相机拍照,听导游讲那对“骑楼夫妇”的故事。忽然一阵季风吹过,卷起几片三角梅的花瓣,落在她的笔记本上,像一封来自时光的回信。
她想起太奶奶说过的话:爱不是朝朝暮暮的相守,而是岁月流转中,总有一些痕迹,替你记得那些热烈的、温柔的、永不褪色的夏天。
骑楼的廊檐下,三角梅还在年复一年地绽放;远处的海浪,还在不知疲倦地拍打着沙滩;而那阵季风吹过的夏天,早已化作这座城市的血脉,在每一个日出日落里,低吟浅唱着一个关于等待与相守的故事。
就像沈知言和林晚星知道的那样,有些爱,真的可以跨越时光,成为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