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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魅影惊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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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破旧的木门飞了出去。
拎着食盒的丫鬟收脚侧身,沈玉娇趾高气扬地跨步进来。
“灌!”
五大三粗的丫鬟听到指令,从食盒里端出来一碗黑黢黢的汤水。
我低眉顺眼瑟缩在破屋角落。
心里一阵冷笑:“菜鸡真是爱玩!”
沈玉娇假惺惺地笑道:
“姐姐,母亲说你身子弱,让我送碗滋补汤药过来给你补补。”
黑塔似的丫鬟已经将药碗凑到了我的嘴边。
怪异的味儿直冲我的脑门。
呵,不就是个“胭脂泪”?想毁我容?
我“夜枭”可是堂堂“玄鸦”首领,会怕你这些小玩意儿?
好吧,瞌睡来了就送枕头,我得喝了它,不然戏还怎么演下去?
我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拼命扭着头。
害怕喝又不敢反抗的样子,果然让沈玉娇得意地大笑起来。
“姐姐呀,妹妹我可是为你好啊。你看看,都瘦弱成什么样子了?赶紧喝了吧。”
她踢了丫鬟一脚,丫鬟立刻开始往我的嘴里硬灌。
一股又腥又臭的味道直往我的鼻子里钻。
身体本能开始呕吐。
沈玉娇揉了揉鼻子,厌恶地捂着嘴,带着丫鬟走了。
我从破衣服里摸出来一个精致的玉瓶,倒出一粒绿莹莹的药丸吞了进去。
这是“冰肌玉骨丸”,能解去“胭脂泪”的九成毒性。
它可以让“胭脂泪”的毒性仅仅停留在皮肤表面,深层肌肤并不会溃烂。
做好这一切后,“胭脂泪”的毒性也开始发作了。
我的脸上传来一阵针刺般剧烈痛感。
“啊……”我开始撕心裂肺般的哭喊起来。
尖利刺耳的嚎叫穿过层层院墙,回荡在雕梁画栋的相府上空。
1
我是相府嫡女沈知微。
父亲为当朝丞相沈明德。
母亲是当今圣上的异母妹。
在我两岁时母亲意外失踪,从此后家里由父亲宠爱的赵姨娘掌家,我这个嫡女就成了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为了霸占母亲的嫁妆,她们恨不得弄死我。
可是碍于我母亲皇族的身份,又不敢弄死我。
于是,相府西北角落这处破败的小院就成了我的家。
近日,“玄鸦”传来消息,镇远侯世子萧蘅意欲上门议亲。
当年我娘生下我时,便与镇远侯府定下了这门亲事。
看来,这毁容的计划是为了阻拦我嫁入镇远侯府。
我心里一阵冷笑:你若想要,拿去便可,又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只是这母女二人手段未免太过毒辣。
今日这毒药名为“胭脂泪”,药性猛烈。
起初只会让半边脸迅速溃烂流脓,状如血泪,所以得名“胭脂泪”。
后期便会深入肌骨,让血肉彻底腐烂,达到真正毁容的目的。
恰好我“玄鸦”炼制的秘药“冰肌玉骨丸”能中和它渗入肌骨的药性,仅仅能保留表皮溃烂的效果,并且能止住皮肉溃烂的痛感。
我知道她们在等着后续。
于是我更声嘶力竭的叫喊起来:“我的脸……好痛……”
果然,一大群人在赵姨娘以及沈玉娇的带领下,出现在门口。
这来的速度太快,我都怀疑她们本来就躲在院外等着。
当着这群黑压压的人,我躺在屋里的地上凄厉地哭嚎着,一边挠着脸,一边打着滚。
指缝里的余光却偷偷地观察着她们的一言一行。
赵姨娘假装一脸焦急的样子问道:“怎么啦?大小姐这是怎么啦?”
沈玉娇装着满脸愧疚地说:“娘,刚才我给姐姐送了一碗滋补的药汤,她都还好好的啊……”
相爷也在仆役的陪同之下迈进了门口。
他一脸不耐烦地喝问道:“沈知微!又在闹什么?”
赵姨娘赶紧用娇滴滴的声音笑着回答:“不知怎的,大小姐的脸……毁容了。老爷,后日镇远侯世子就要来下聘,这可如何是好?”
相爷示意,几个丫鬟嬷嬷快步走过来按住了翻滚的我,一把拉下我捂着半边脸颊的手。
众人顿时惊骇,我的左边脸,从眼角到下颌,皮肤如同被滚水泼过,又像是腐败的果子,红肿、溃烂,流着黄脓与血水,狰狞可怖。
我那亲爹一愣,转头盯着赵姨娘看了一会儿。
朝廷的诡谲里浮沉了一辈子的老狐狸,焉能不了解后宅这点儿心机。
最后,他对旁边的管家说:“叫个大夫来给看看。然后告知镇远侯府,我家门不幸,嫡女沈知微突发恶疾,容貌尽毁,未免惊吓他人,即日起禁足西北小院,无令不得出。与镇远侯府的婚约,就此作废,我沈家断不能以残损之女辱没侯府门楣。”
然后一拂袖,走了,甚至没有多看我一眼。
一群人也跟着走了。
我知道管家也根本不会去叫大夫来,这些年,死活都是看我自己的运气。
重回寂静的院子里,一只山雀落到了围墙边的老树上,并顺着那个树洞钻了进去。
我停止哭嚎,关上房门,轻敲地砖,破旧的木床底下,一条暗道倏然出现。
2
表面上,我是沈丞相府不受待见的嫡女。
暗地里,我是大纪国最大的地下情报组织“玄鸦”的首领“夜枭”。
平日里出门,还得带着半张银质面具来掩饰自己的本来面目。
这下因为毁容的事件,伪装就显得更是自然了。
“玄鸦”通过复杂的机关与遍布京城乃至整个天下的暗桩联络,收集一切情报,包括但不限于边关异动、朝臣秘辛、江湖秘闻等。
我刚到据点,钟叔就呈过来三份情报。
第一份写着:皇帝迷信术士,长期服用仙丹,身体状况急剧恶化。
第二份写着:三皇子李泰与丞相沈明德勾结,欲联合外敌弑父篡位。
第三份写着:镇远侯世子萧蘅好色昏聩,府库亏空,欲借助丞相府势力重振侯府。
我心中一凝,隐忍十几年,我的机会终于来了。
我吩咐钟叔,将李泰的证据送去东宫。
几个时辰后,太子李信的案头突然多出一份密折。
里面的内容是三皇子李泰私铸兵器、勾结北狄部落意图弑父谋反的证据。
其中包括一封李泰亲笔,盖着其私人真印的信函副本,以及一处位于京郊深山、守卫森严的私铸工坊地图。
李信看着这份不知道何时出现的密折,气急败坏地砸烂了自己最爱的砚台。
同时也被密折的内容所震惊,迅速召集心腹商量对策,部署反击。
风暴的中心,往往最为安静。
我像一只潜伏在蛛网中心的蜘蛛,感受着每一根丝线的震颤。
每日清晨,我都会用掺了“冰肌玉骨丸”的清水,极其小心地清洁左脸的伤口。
昨日,萧蘅已经来过相府议亲了。
今日,那个蠢笨的沈玉娇必定会来炫耀。
收拾好一切之后,我蜷缩在房间角落的阴影里,裹着破旧的薄被子,只露出半张完好的侧脸,神情呆滞地望着门口。
果然,院外传来了沈玉娇的声音:“踹门!”
很多时候,我不得不想,沈玉娇找来这么个五大三粗的丫鬟,就是用来踹我门威吓我的。
从小来我这里,都是踹门而入,堂堂相府的小姐,虽说是庶出,那也是书香世家出来的,连假装的斯文都没有。
沈玉娇来到我面前的时候,摇晃着手里一只样式十分俗气的金步摇:“姐姐啊,你看,这是萧世子送我的定情信物。赤金的步摇,好不好看啊?”
我看了一眼:“这不就是萧蘅流连花丛的批量款么?还当个宝!”
看后我立即低垂着眼睑,身体微微发出颤抖。
沈玉娇看着我害怕又痛苦的样子十分满意,继续说道:“姐姐,你看看,唉,真是可怜呐……妹妹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听说这步摇可是京里最新最流行的款式呢,紧俏得很,可惜姐姐你,这辈子怕是没有福气享受好东西咯!”
我往角落里继续缩了缩身体,头垂得更低了,仿佛因为这张丑陋的脸而自卑。
沈玉娇很是满意我的痛苦,轻哼一声,挥了挥手拍,带着胜利者的姿态翩然而去。
院门外,还传来她响亮的声音:“姐姐,明日我举办赏花宴,你可一定要来哦!”
3
我摊开手里那张情报。
上面写着萧蘅强占民田,逼死农户,手上沾着几条无辜人命。更触目惊心的是,侯府的巨大亏空,竟然是通过与南方一位素怀异心的藩王秘密进行军粮倒卖来填补。
这些证据,已经被我一一归档,它们以后必然会成为勒紧侯府与沈玉娇脖颈的绞索。
相府里热闹异常,京城的贵女小姐们,都被沈玉娇请来了赏花宴。
说是赏花宴,不过是借着赏花的名头,在京圈名媛里炫耀自己跟萧蘅的婚事。
作为一个庶女,能成为世子妃,这确是前所未有之事,连带着赵姨娘的气焰都嚣张了几分。
萧蘅心里再怎么不愿意迎娶一个庶女,但是情势所迫,也不得不娶。
他虽是世家纨绔,但也野心勃勃,与相府联姻,能助他侯府东山再起。所以对于沈玉娇的示好,也就半推半就地应了。
我被几个嬷嬷从西北小院半扶半拉地请进了客厅。
厅里夫人小姐们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三五成群在一起聊天。
沈玉娇看到我来了,大声说道:“我们相府的嫡女,我的姐姐沈知微到了。”
我战战兢兢地站在屋中,手足无措。
沈玉娇一边用手帕捂着鼻子,一边向我走过来。
她笑盈盈地对着客人们说:“我的姐姐突生恶疾,面部溃烂,各位夫人小姐有什么修复肌肤的灵药没有?”
走到我旁边,伸手就要扒开我遮着脸颊的头发。
这是要让大家都看到我这幅丑陋肮脏的样子。
我惊慌失措地往旁边躲去,“啪嗒”一声,身后的一个花盆被我撞倒在地。
花盆碎裂,泥土洒了一地,中间一个用油纸包裹的几封信件露了出来。
花盆边站着的正是大纪朝最刚直的御史刘业的夫人。
刘夫人弯腰捡起信封,并打开看了起来。
花盆砸破的时候,满屋的夫人小姐们都吓得呆住,现在又齐齐看着刘夫人。
刘夫人越看脸色越不对,看完一封又着急地打开另一封。
直到全部看完,刘夫人厉声喝道:“赵姨娘,你好大的胆子!”
赵姨娘也在好奇这都是什么,被刘夫人一喝,吓得双腿发软,差一点跪了下去,还是旁边的一位夫人拉了一把。
“那是什么啊?”赵姨娘哆哆嗦嗦地问。
“这是什么?这是你挪用相府银两,与黑心商人放印子钱的证据!”刘夫人一脸正气地说。
赵姨娘跟沈玉容俱已花容失色,众人看猴戏一样盯着她们,看看她们如何作答。
这可是当今大丞相家的热闹,必须要好好地瞧着。
沈明德已经得知这边的事,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他接过刘夫人递过去的信件,粗略地看了一下,脸色一变,当众说道:“将赵姨娘拉下去关起来,禁足三月。”
又转过头对刘夫人虚行一礼,严肃说道:“我治家不严,以致出现这种败坏家声的事情,我定要严查,以绝后患。”
刘夫人点点头,走了。
其他夫人小姐看着无戏可看,也互相讨论着这件事各自回家去。
只剩下赵姨娘跟沈玉娇神色惨淡地坐在地上。
沈明德看了一圈,发现了我,暴怒道:
“把她拖下去,站在这里碍眼!”
看着沈明德那凶神恶煞的样子,我在心里默默想着:几封信只是开胃菜,后面的好戏还多着呢。
4
钟叔过来告诉我,相爷有客来访。
我心下明了。
打开地道,我压抑着呼吸,爬进冰冷潮湿的通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传来微弱的说话声和特殊的回响。
这是父亲书房地板下的夹层,一个特质的陶瓮紧贴着底板缝隙。
沈明德刻意压低的带着谄媚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殿下放心,秋猎之时,万事俱备。常禄公公已被我们收买,到时他会在围场东侧制造些小乱子,引开禁军主力……”
另一个陌生的阴冷的声音接口道:
““血影楼”顶尖的杀手已经分批潜入,藏匿于殿下指定的那条兽道两侧。特制的毒箭,箭头形制与太子卫队所用一般无二。”
看来这是李泰的心腹,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只要常禄的信号一发,冷箭必中。皇帝一死,我们立刻抛出证据,坐实太子勾结北狄、弑父夺位!届时殿下振臂一呼,清君侧,顺天应人!”
“好!好!”沈明德的声音带着激动,“属下愿为殿下肝脑涂地。对了,属下寻得一把绝世宝弓,名曰“穿云”,乃前朝名匠所铸,正可献于殿下猎场杨威。”
“沈相有心了。”心腹语气平淡地回道。
黑暗中,我无声地勾起嘴角。
血影楼?常禄?穿云弓?计划听起来很周详。
沈明德献弓,在我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借刀杀人的念头。
父亲,这可是你自己把刀柄递到我手里的。
几日之后,太子的心腹截获得一封密信以及李泰党羽收买一名禁军统领的部分证据。
信中写道:
穿云宝弓,乃先帝御赐之物,弓身北侧铭有先帝御笔小字“云泥有别,恪守本分”。
此弓献与殿下,非为助猎,实乃警醒。殿下生母微贱,得沐天恩已是侥天之幸,妄图染指神器,岂非自取其辱?
望殿下三思,安守亲王本分,莫行逆天之举,至令九泉之下生母蒙羞。
当太子的人将这份截获的书信以及收买禁军统领的证据摆在李泰面前时,李泰那张俊脸气得扭曲成恶鬼模样。
他死死地盯着信上那“云泥有别”、“生母微贱”、“九泉蒙羞”的字眼,这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扎进他的肺腑。
“沈明德!”他咬牙切齿,目眦欲裂,一把将信纸连同证据狠狠地拍在案上,“好你个首鼠两端的老匹夫!竟敢羞辱本王,本王要你死,要你沈家满门为你的狂妄陪葬!”
他的眼中燃起疯狂的火焰,对着心腹低吼道:“通知血影楼,计划有变。秋猎之时,不仅要皇帝死,更要坐实沈明德与东宫才是勾结外敌、刺杀皇帝的主谋!务必留下指向他的铁证!本王定要将这老匹夫碎尸万段!”
沈明德还在做着从龙之功的美梦,全然不知道他和他全家的棺材板,已经被他最看不起的“废物”女儿和他效忠的主子,联手给定死了。
5
镇远侯府里,正在举行萧蘅跟沈玉娇的订婚宴。
红绸结成的花,沉甸甸地悬在朱漆廊柱间,从正厅一直铺到影壁。
府门大开,车马塞道,各色显赫的车驾把门前一条街堵得水泄不通,仆役们汗水浸透衣衫,引着贵客鱼贯而入。
萧蘅一身簇新的绯红吉服,玉带缠腰,金冠束发。
他身姿挺拔,面如冠玉,唇边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笑意,既显得矜贵,又不失温雅。
目光流转间,那份世家弟子浸润到骨子里的从容气度展露无遗。
沈玉娇满是笑意地站在萧蘅的旁边。云鬓高挽,插着一支嵌着硕大东珠的步摇,那珠子圆润生光,正是我母亲生前最爱的陪嫁。
“吉时到——!”司仪官的声音洪亮而悠长,瞬间压下了厅内的喧哗。
鼓乐声陡然转急,笙箫管笛齐鸣,掀起了一翻新的喜庆浪潮。
“萧蘅!”
一声凄厉到足以撕裂锦帛、穿透鼓乐的尖利叫喊,如同冰锥,毫无预兆地扎穿了鼎沸的喜乐与人声。
那声音饱含着血泪,带着地狱般的怨毒,从府门外直刺进来。
“你还我儿命来!”
满堂的谈笑风生管弦丝竹,瞬间死寂。
宾客们脸上凝固的笑容变得僵硬而怪异,愕然、惊异、探寻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声音的来处。
萧蘅脸上的笑意也猛然冻结,那温雅从容的面具骤然撕裂,露出一丝阴沉。
沈玉娇也被吓到,浑身一颤,步摇上的明珠乱晃。
下意识地抬头,映入眼帘的确是萧蘅那阴沉面容上的厉色。
她心口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外面的混乱慢慢涌进。
惊呼声、呵斥声交织成一片狼藉的背景音。
一个枯槁的身影,如风卷落叶一般飘落到了厅堂。
“萧蘅,你个畜生,为了几亩良田,你尽然打死了我的老头子跟儿子……”
老妇人声音嘶哑,依然竭力叫骂。
“在座的各位青天大老爷,给老婆子评评理啊,镇远侯世子萧蘅,为了强占我家良田,叫人将去阻拦的我家老头子跟儿子活活打死了……”
老妇噗通一声面朝人群跪了下去。
无数道惊骇、探究、难以置信的目光射向萧蘅。
萧蘅的脸彻底扭曲,他下颌紧绷,牙关咬紧,死死地盯着那个老妇,厉声喝道:
“哪里来的疯妇!满口胡言,给我打出去!”
仆役们正乱哄哄地拉扯老妇,屋顶突然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本人前来恭贺萧世子大喜,这有一份大礼,还望刘御史代为转送!”
“咻”的一声,一个黑色的物体直奔刘御史而来,屋顶人影一闪,没了踪迹。
一叠厚厚的文书不偏不倚地落在刘御史的坐前。
刘御史与周围的官员翻开一看,竟然是盖着侯府印章的地契,还有一堆指证萧蘅强占民田,唆使下人打死平民的证词。
刘御史跟同僚们越看越心惊,老镇远侯快步赶了过来。
镇远侯接过刘御史递过去的文书,粗略地扫了一眼,脸色顿时铁青。
“还望各位大人通融一下,犬子之事,老夫自会调查清楚,然后给皇上,给各位大人,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老侯爷为了侯府声誉不得不降低姿态,对刘御史等一群同僚们说道。
刘御史看看老侯爷手中的文书,心里估计怕是也拿不回来了,只能暂缓几日再说。
老侯爷令人将萧蘅关了起来,筹谋着如何善后。
沈玉娇跟着沈明德赵姨娘灰溜溜地回到了相府。
本以为以庶女之身,嫁入镇远侯府,从此就飞上枝头做凤凰。
没想到一场轰轰烈烈的订婚宴,却成了萧蘅身败名裂的灾难现场。
她自己也成了京城里人人谈笑的话柄。
6
秋猎之日终于到来了。
围场旌旗招展,号角长鸣。
皇帝李存脸色蜡黄,强打着精神,高高地坐在御辇之上。
沈明德紧随在李泰身侧,鞍前马后,谄媚之色溢于言表。
沈玉娇也以世子妃的身份,坐在镇远侯的看棚里,享受着周围艳羡或者嫉妒的目光,得意洋洋。
猎场的密林深处,杀手如毒蛇一般潜伏在暗处。
血影楼的顶尖杀手们屏息凝神,毒箭的箭头在斑驳的树影下泛着幽蓝的冷光,瞄准了御辇必经的那条兽道。
皇帝的御辇刚行进到预定区域,东侧的密林边缘,几匹受惊的马突然发狂般冲出去。
负责东侧警戒的禁军小队顿时一阵骚乱。
“护驾!护驾!”侍卫统领厉声高喝,一部分禁军下意识地往骚乱处跑去。
就在这骚乱之时,密林深处,一只淬毒的冷箭,如同索命符一般,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无比地射向御辇上的身影。
皇帝身体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那支兀自颤抖的箭羽,箭头深深没入心口。
他张了张嘴,便头一歪,当场毙命。
明黄的龙袍上,瞬间浸成一大片刺目的暗红。
“陛下!有刺客!护驾!抓刺客!”
整个猎场瞬间炸开了锅,尖叫声,哭喊声,兵刃出鞘声,乱成一片。
此刻正打算趁乱发出信号的太监常禄,连哼都没哼一声,突然就软绵绵地滑倒在地上,永久地睡了过去。
因为就在刺客箭矢离弦的一刹那,潜伏在常禄附近的玄鸦高手,用一只细如牛毛的吹箭,无声无息地射中了常禄的后颈。
那关键的误导信号,就永远地卡在了他的喉咙里。
血影楼的杀手们一击得手,正要按计划撤退。
然而,东宫太子早已得到了玄鸦送过去的准确情报。
在皇帝倒下的同时,太子眼中爆发精光,立即下令:“封锁围场!刺客在东北兽道方向,留一个活口即可,其他格杀勿论!”
早就埋伏在附近的太子心腹,如同猛虎下山,与禁军一同扑向血影楼杀手的埋伏地。
血影楼的杀手猝不及防陷入重围,又失去了常禄的信号指挥,顿时阵脚大乱。
经过一番厮杀,大部分杀手被当场杀死。
只有少数几人重伤被擒。
太子李信的人迅速控制住局面,并从一名血影楼杀手口中逼问出幕后主使。
一切证据指向三皇子李泰跟沈相,更是从死掉的杀手身上搜出了带着沈府标志的毒药瓶与猎场布局图,当然这是玄鸦人员趁乱放进去的。
本来还在心中暗喜的李泰瞬间变得脸色惨白,他万万没想到,经过精密部署的计划会败得如此彻底。
禁军当场将李泰以及近卫全部拿下。
沈明德则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怎么也被牵扯其中了呢?
看着太子的人如饿狼扑食一般朝他冲过来,脑子一片空白,他甚至来不及解释一句,就被五花大绑地拖了下去。
镇远侯的看棚里,沈玉娇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瘫软在地,精致的裙子上沾满了污泥。
萧蘅的脸瞬间变得冷漠,吩咐跟着的丫鬟小厮将沈玉娇拖出去,扔得远远的,深恐镇远侯府受了牵连。
沈玉娇的美梦破裂了,从庶女到侯府世子妃,本来离目标已经那么近了,瞬间又从天堂掉到了地狱里。
太子李信在混乱中火速登基,然后就是一场血腥地大清洗。
李泰党羽被连根拔起,抄家灭门者不计其数。
沈相作为谋逆的主犯之一,被判抄家灭族。
昔日煊赫的丞相府,一夜之间树倒弥孙散,只剩下抄检的官兵来来去去。
7
“抄!给我仔细地找,一直老鼠也别放过!”领头的军官站在院子里,凶神恶煞地吼道。
赵姨娘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里面除了换洗衣物还塞满了金银细软,甚至有几件属于我母亲的珍贵首饰,正想从后门悄悄溜走的时候,被几个士兵当场逮住。
官兵粗暴地踹开沈玉娇闺房的大门,不顾她的哭叫嘶喊,直接将她拖了出去。
负责抄家的刑部官员站在院子里,面对着被士兵押解的满院子沈家族人,例行公事一样说道:“沈明德因犯谋逆之罪,经刑部审核判决:沈家合族问斩,家产充公!来人,将这些罪犯带去刑部,其他人将沈府财物清点完毕,全数上缴国库。”
赵姨娘的哭嚎声戛然而止,面如死灰。
沈玉娇更是像被抽掉了骨头,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绝望。
听到这判决,她们连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而混乱中破败的西北小院,根本无人注意,钟叔如同一个不起眼的影子悄然接近。
他佝偻着背,推着一辆运送垃圾的破车,在官兵的驱赶下人的混乱中,将蜷缩在角落,裹着破布烂衫脸上散发着恶臭的我拖上了车,
官兵们嫌恶地捂着鼻子,挥挥手让他们滚,谁会去细看一个像破烂一样的废物呢?
破车吱吱呀呀地碾过相府后门狼藉的地面,载着一个“死去”的沈知微,消失在那个最深沉的黑夜里。
真正的沈知微,早已金蝉脱壳。
相府的人被绳子串联在一起,由着官兵驱赶。
走到相府门前,赵姨娘跟沈玉娇不由得一步三回头地看着相府那气派的门头。
一丝灵光突然闪现,赵姨娘大声嚷嚷起来:“军爷!军爷!沈明德还有个女儿不在这里!”
押送的官军统领脸色一变,赶紧核对户籍人数,果然少了沈明德嫡长女沈知微。
统领过来了啪地给了赵姨娘一巴掌:“你为什么不早说?”
赵姨娘一个柔弱的女人被这个粗鲁的武夫一巴掌扇过来,顿时头昏目眩站立不住,还好前后都有拴着的犯人抵着她,不然怕是要瘫软在地了。
站在她身后的沈玉娇马上讨好地说:“军爷,我带你去找。”
统领使了一个眼色,旁边的士兵马上解开了沈玉娇的绳子。
沈玉娇带着这一行人直奔西北破院而去。
角角落落都找了一遍,除了破衣烂衫,破床破桌,啥也没有。
统领脸都黑了:“相府的嫡长女就住在这里?”
沈玉娇看着统领的样子,深怕自己也会挨一巴掌,头点得跟鸡啄米一样:“就住这里,那个贱人,我爹不喜欢她,我娘也讨厌她,她很脏,脸还烂了,不能见人,就被关在这里……”
沈玉娇又急又怕,语无伦次。
统领脸更黑了几分,手中的马鞭一挥,就重重地落到了沈玉娇的身上:“怪不得沈明德那个老东西要谋逆,家教就是这个样子的?宠妾灭妻,任由一个小妾跟庶女这么欺辱嫡长女!”
沈玉娇一声哀嚎,扑倒在地,又被旁边的士兵粗暴地扯了起来。
统领一边向院外走去,一边说:“沈明德嫡长女沈知微,已烧死于沈府西北小院。”
不一会儿,等在相府门口的人们就看见相府西北角起火了。
沈玉娇哭哭啼啼地跟着族人们,慢慢地走向皇城的方向。
8
当我来到刑部大狱的时候,我那曾经不可一世的父亲,正披头散发神情呆滞地缩在监狱的一角。
“沈明德,有人来看你!”狱卒职业性地喊了一声,就走了。
像沈明德这样的谋逆重犯,本不可以探监,但是我的玄鸦组织就如蛛丝网一样,密密麻麻地罩住了京城上空的这片天。
沈明德诧异地抬头,一时间没有认出左脸带着银质面具的我。
平日里他看都不会看我一眼,不得不看的时候,我也是一副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样子,像如今这样散着凌厉杀气的我,他确实也认不出来的罢。
“你是……”他疑惑不解地看着我,一时间分不出是敌是友。
我拂开遮住脸颊的头发,将面具取了下来。
“是你?沈知微?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他当然知道阖族上下都被关起来了,只等择日问斩。
我阴鸷地笑了起来:“这你就不用管了,沈明德,我来是想问你,我的母亲,到底去哪儿了?”
看着我的表情,沈明德也知道我是敌非友了,他的面孔扭曲起来:“去哪了?护城河里,你去捞啊……”
我只知道母亲在我两岁的时候,一次出门后,再也没有回来,沈明德曾经也派人四处打听,就是寻不着,后来也就放弃了。
直到几年后,钟叔找到我,带我进了玄鸦组织,并告诉我母亲的失踪极有可能是沈明德主使的,但是又没有任何证据。
钟叔是齐王府旧人,说的话值得信赖。
这么多年来,我利用玄鸦组织,一直在四处寻访母亲的下落,结果发现母亲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完全搜不到任何信息。
没有信息,就是说明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犯罪,证据全部被有心之人清除了,我更笃定这事跟沈明德脱不了干系。
“畜生!”愤怒让我脱口而出。
“我畜生?我是你爹,那你就是小畜生!”沈明德怒极反笑。
我一时语塞,只能恨恨地看着他。
他看着我的样子,突然扑倒我前面,双手死死地抓住铁栏杆,扭曲的面孔变得疯狂:
“你知道吗?你爹我,寒窗苦读就为了出人头地,就为了富贵荣华,结果呢?虽然科举中第,但是无依无傍,依然像条狗一样靠着摇尾乞怜活着。”
“后来,终于偶遇出来游玩的你娘,得知她是公主后,我仿佛看到了平步青云的希望,我费尽心思去讨好她,去感动她,终于,她嫁给我了,还生下了你。”
“但是她的同母哥哥齐王李柯跟当时还是秦王的李存,由于储位之争明争暗斗,我看得出来,李存远比李柯心狠手辣,在这个血雨腥风的朝堂里,只有心狠手辣的人才配活下去。”
“我要的是权势,我当然要选择有胜算的一方,于是我暗中与李存联络,利用我与李柯的关系,将有关李柯的情报传递给李存,顺便将李存的假情报透露给李柯……”
絮絮叨叨说到这里的时候,沈明德的脸上居然出现了得意的神色,我恨不得一刀宰了他。
“虽然我站在李存的一边,但是最核心的机密,我依然是不知道,我知道李存因为你母亲的关系,依然是不会完全信任我的。”
“在那天,你母亲出去逛街的时候,我叫了几个小混混将你母亲掳走了,我叫着李存一起,在后面远远地跟着那几个小混混,他们将你母亲拖到护城河边,光天化日之下侮辱了她,然后又把奄奄一息的她扔进了护城河……”
沈明德就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说着说着居然面色还平静了下来,我一时忍不住,将护身用的一把小匕首直接插进了沈明德握着监狱栏杆的手上。
“啊!”沈明德痛得大叫,疼痛缓解一点后,他抱着流血的手继续说,“沈知微啊,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讨厌你吗?因为你长得跟你母亲一模一样,我看见你就会想起护城河边那一幕……”
“虽然后面我也处理干净了那几个小混混,先皇也将李柯的党羽亲朋好友全部处理掉了,但是你一看见,我总觉得他们还会回来,你让我心里不得安宁!”
看着沈明德又被扭曲地面目,我咬牙切齿的说:“对,我们又回来了,我会让你们都不得好死!杀手身上的药瓶,是我叫人放的!”
“沈知微!你个贱人!”在沈明德疯狂的叫喊声中 ,我离开了刑部大狱。
9
李信登基,朝堂上激流暗涌,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他靠着“玄鸦”组织提供的情报才得以顺利登基,并且短时间铲除一大部分政敌,功成后,“玄鸦”也成了他心头的那根刺。
他计划着培养自己的势力,选中了母族家中的一位表兄,一个贪婪而愚蠢的家伙。
他预想着将这个人安置到户部侍郎这个位置上,掌管国家钱粮的职位抓在手里,心里才有底。
任命诏书刚写好,当夜,李信在御案上就发现了一份卷宗。
卷宗里详细记录着那位表兄贪墨银两,导致堤坝失修溃坝,平日里草菅人命抢夺民女等一系列证据。
更有甚者,他还在私底下抱怨李信“优柔寡断,不似人君”。
李信手一抖,握在手里的茶杯掉在了地上。
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环顾四周,门窗紧闭,烛火闪烁,除了他自己,再无一个人影。
这卷宗是何时出现的?如何出现的?他毫无察觉。
恐惧席卷了他的身体,这时候,他才觉得龙椅这个位置好像还不属于他。
更可怕的事情接踵而来。
京城各处茶楼的说书先生,都在讲这位表兄的新段子,关于他如何欺男霸女、贪赃枉法的事情,被这些说书先生讲得绘声绘色,如若亲临其境一般生动。
早朝之上,一些颇有地位的言官集体弹劾那位表兄。
多人联名,慷慨陈词,所列罪状条条清晰,证据凿凿,甚至出现了他贪墨的账本。
李信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表面强装镇定,他知道,这一定是“玄鸦”干的,但是“玄鸦”的首领“夜枭”他却连面都没见过。
听着朝臣们的控诉,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跟震惊。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小丑,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
他刚想挣扎一下,对方就毫不留情地掐灭了刚点燃的火苗。
他强忍着怒火跟屈辱,下令严查,将那位叫着冤枉的表兄打入天牢。
退朝后,李信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御书房里,冷汗浸透了衣衫。
当晚,案头,又多了一张字条:“陛下今日处置得当,望持之以恒!”
落款处,是一只简笔勾勒的乌鸦。
他的恐惧在这一瞬间深入骨髓,不经脱口而出:“你在哪儿?夜枭!我要见夜枭!”
烛火猛地一晃,一股阴冷的风不知道从何处吹入,带着深夜露水的寒意。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御书房的中央。
那人全身罩在宽大的黑色斗篷里,兜帽压得极低,脸上带着一张遮住左脸的银色面具。
“夜枭?!”李信的心中一紧,失声叫到,“你到底是人是鬼?”
李信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黑影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抬起了手,然后轻轻地,一点一点摘下了面具。
紧接着,兜帽也被掀开。
左半边脸,红肿流脓溃烂,这正是相府嫡女沈知微的标志。
“是你?”李信如被雷击,身体剧烈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他指着我,手指抖得如风中落叶:“沈知微?怎么可能?你不是在抄家的时候已经被烧死了吗?”
那个被踩在烂泥里懦弱无能的沈家嫡女,居然是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掌控玄鸦的首脑。
我静静地站在那里,溃烂的脸在烛光下显得更加狰狞。
我嘴角微乎其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带着一丝嘲弄:“陛下,你想要跟我聊聊吗?”
李信强作镇定,还是无法抑制恐惧带来的颤抖:“你想要什么?”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再次抬起手来,摸着左边溃烂的脸颊,然后慢慢开始撕扯。
一寸一寸,动作缓慢,带着一丝近乎残忍的优雅。
那溃烂的皮肉居然就这样被撕扯了下来,原来这只是一张特制的胶皮面具。
一张完整无瑕的脸出现在李信面前,李信惊骇地后退了一步。
这张脸让他想起了失踪的皇姑。
十几年前的事,他虽未参与,但多少也是知道一点内情的。
沈知微是为皇姑跟叔父李柯回来报仇了吗?
他瘫坐在龙椅上,大脑一片空白。
最后的一点理智支撑着他问道:“你来杀朕的吗?”
我轻蔑地笑了:“杀你?太便宜你了,你好好做你的皇帝吧。”
我转头看向屏风:“宏儿,过来。”
一个清瘦的少年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李信看着少年,惊异道:“十一皇弟,是你。”
这少年就是李存杀了李柯全家之后,又假装仁义过继给李柯继嗣香火的十一皇子李宏。
我拉着李宏的手,站在李信面前。
我没搭理李信,仅仅对着李宏说:“以后你就在这里,跟着你的皇兄学习批阅奏折。”
李宏认真地点了点头。
李信终于明白了这一切,他连个棋子都算不上,仅仅是个傀儡,可是一切已成定局。
我冷冷地对着李信说:“陛下,北境军报,江南漕运,吏部考功这些折子已放在你的案头,应对之策也注明,还望陛下莫要辜负了“玄鸦”所托。”
东方已露出一丝曙光,我站在窗后的阴影里,感受着那缕晨光穿过窗户照在靠近窗户的半边脸上。
我知道,未来的路,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