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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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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城区的春天总是短暂,虽然落在身上的光线觉不出滚烫的意味,但周遭的空气已然悄无声息地被闷热侵染。
墙角的灌木丛发出沙沙的声响,拖曳着水泥地上浅淡的虚影,像是在竭力遮掩一旁巷道里响着的擂鼓似的心跳。
居然这么简单就混进来了。温启背部紧紧贴着矮墙,悄无声息地藏匿在阴影处,连呼吸都放轻了。
昨天各回各家后,林薇突然提出今天要约见明长晏协商拍卖会的事。这一下不光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且时间上的巧合性也难免让人多虑。明长晏本打算回来后再作安排,但温启再三保证绝不贸然行事,他才点头同意让这两人先行一步去打探情况。
因此温启选择人多眼杂的早上行动,为的就是混淆商会的视线,避免让人注意到他们。然而到了街区附近却发觉,街巷路口仅仅用普通的防护带拦截着,甚至没有一人看守,他们只需要移开围栏就能轻而易举进入街区内部了。
警戒程度和普通的街区没有差别。
但温启清楚,22号街区属于废弃街区。
安全域的范围大体呈圆形,边界筑有由哨点监控、用以抵御异兽的墙,墙后是部署防御的缓冲区,再往内便是因为临着缓冲区、存在安全隐患被废弃的街区,最后才是未被规划部翻新的居民区——也就是旧城区。
而废弃街区大多被中枢亦或是私人租用,22号街区即是其中之一。
“怎么里面也没有人?”身后裹着灰黄色披风的少年忽然出声。
温启回过神,目光重新聚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是啊,如果这里就是“藏有重要机密”的商会仓库,为什么街口不设防,甚至连街道里也空空荡荡的。
难道岑小白骗了他们?还是岑小白也被骗了?
温启没回答岑续,转身打量着身后灰扑扑的墙体。早已干涸的雨水在墙面留下漆黑的痕迹,一路蔓延到墙角粘滞着的绿苔,杂草不算多,大约是租借的缘由被简单清理过,但显然也有一段时间没打扫了。
温启抹了把墙上的薄灰,又蹲下身,借着投射进巷道里的光注视着地面,忽地眉头紧拧——
在一块相对光滑平整的地面上,新旧两种鞋印交叠在一起。
有人来过这里。
悉窣声突兀地传入两人耳中,温启还没反应过来,岑续就眼疾手快迅速拽起他躲进一旁的商铺侧门。
脚步声渐而清晰起来,来人似乎并未察觉到这点动静,继续柔声说道:“我明白,既然检查过没问题,我就先回去了?”
这声音……好像有点熟悉。
温启侧过身,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终于看清了巷口站着个一身正装的高挑男人,从动作上看应当是在跟人打电话。
是当时拍卖会上交易的人,为什么他会在这。
男人似有所感,微微转过头。
温启立刻缩了回去。
寂静。
温启雕塑似的凝固了半晌,直到脚步声远去再无响动,他准备确认一下安全时,岑续忽然道,“谁?”
他猛然回头——
西装男人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他们身边,金框眼镜后那双细长的眼动也不动地瞧着温启,眉目间有着弱不禁风似的倦态,他微笑地朝两人颔首示好,“是他让你来的?”
温启还没回答,西装男人又看看岑续,像是在眼神交错间得到了答案,“赶快离开吧,这里不安全。”
岑续茫然地看了眼温启,见后者没作出反应,便主动问道,“你是什么人?”
“这里不安全,”西装男人答非所问地轻声重复了一遍,掩着嘴咳嗽几声,才指了个方向,“我不能带你们一起走,但你们需要的时候就顺着这条街一直往前,就能安全离开了。”
温启表情未变,向来柔和的眉眼里却藏着股暗劲紧绷着,“你就只是来给一个劝告,没有其他话要说?”
“因为我想再和你做一个交易。”
西装男人浑然不在意他的警觉,口吻带着点协商的意味道,“这是我卖给你们的消息,接受与否,由你们决定。”
卖消息做交易?真是个怪人。
西装男人不打算等他们回答,朝两人欠了欠身便转身离开了。温启神色复杂地看向他的背影,没再试图追问。
如果22号街区的确是火烈鸟商会的仓库,这个男人又如此熟悉街巷的情况,那他恐怕不是普通的散客,而是商会的老板之一。
老板……怪人……
这两个词似乎触动了什么记忆,温启猛地回想起前些日子他这么形容过一个人——
何先生。
他在帮明长晏调查林薇的散客时见过的名字。在绝大多数散客都担心自身安危时,只有这位何先生坚持要来参加拍卖会。
姓何吗。
那他更不相信这个姓何的会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了,但除了明长晏,没人知道他们今天会行动。而且这个卖消息的交易保准有问题,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妙。
岑续扯了扯身上的斗篷,小心翼翼问,“小温哥,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继续摸清楚地形吧。”
温启退开两步,不期然鞋底碾在一块崎岖的路面上,他低下头,发觉是一条两指宽的电线。
电线?
温启眯了眯眼,顺着线路的另一端走到街上,才注意到街道的边缘里藏着不少电线,他蹲下身看了看——外皮还比较新,不像街区被废弃前就有的电线。
街区里的监控设备似乎并不利索,而且这类电线都是在街区建设时便藏在路面底下,这些坦然露在外头的新电线是用来做什么的,难道是……仓库。
温启沉思片刻,决定还是转头问岑续,“岑小白有没有特别叮嘱过你什么事?”
岑续老实地摇摇头,“没有,他只说了这里是商会租借的仓库,存货量应该很大,因为他在调查会长的时候见过林薇来这里,林薇是会长的亲信。”
又是林薇。
街上的草木轻微摇晃着,但从领口钻进衬衣里的风似乎也不那么热了,甚至有些叫人汗毛倒竖。
直觉告诉他这儿不对劲,但除了空无一人之外他一时又说不上哪儿不对。温启用手背揩了揩额上的薄汗,“我们排查一下仓库的大概位置就撤离吧。”
“但……仓库可能在哪?”岑续问。
“顺着电线走,”温启指向电线延伸的方向,简要解释道,“就算电线的终点不是仓库,应该也是导向一个目的地,拿到有效的情报我们就撤退。”
岑续点点头,“好。”
既然存货数量大,又涉及异兽,那大约是不止一个仓库的,而且还得都是容量大的建筑。
而大面积的建筑想要保障安全,除去大量人力外,自然就要采用一些设备手段,那么崭新的电线便说得通了。
但……这里看上去也不像是有什么安全措施的地方。
温启叉着腰,看着眼前平平无奇的塔楼状高楼。
乍一看还以为是指挥部驻扎的哨点。
温启看着从墙壁攀进窗口的电线,拍了拍岑续的背,“进去看看。”
不出所料,塔楼的门没有锁,里面也并无浓重的灰尘和霉味——甚至没有灯,空空如也,窗户大敞着,和门外投射进来的稀薄光线一起漂浮在侧边的铁制楼梯上,给这份崭新的简陋平添了几分诡谲。
不像有用得上电线的设备,甚至不像人类居住的地方。温启将视线从边边角角收回,身后的岑续倒是把他心里所想嘀咕出来了:“我总觉得怪怪的。”
“如果有什么突发情况你优先保护自己,我不一定能顾得上你。”
温启沉吟片刻,又道,“上去吧。”
岑续听话地点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缓慢地上着楼梯,铁皮被踩踏时发出刺耳的声响,清晰地穿过死寂钻入耳膜里。
刚走到二楼,温启的脚步就不由得一滞。
眼前的景象不同于一层的空荡,甚至像个杂乱无章的仓库,白色的布匹高低不平地盖在数以十记的庞然大物上,将其包裹得严严实实。窗外黯淡的天光遭防盗网一道道分割开来,零零散散铺在这些白布上,将眼前的场景渲染得越发白寥寥的诡异。
这会是商会的其中一处仓库吗?
温启杵在原地皱着眉,看着门上挂着的老式铁锁,那点危机直觉不断叫嚣着膨胀起来。
不对劲。
一切都不对劲。不光是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入了街区,而且除了那位何先生外,一路上竟没有再见到任何人。
他们就像走进了一间囚笼里。
难道真的是商会的陷阱吗?可倘若是圈套,在他们两人走进街区时便能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岑续忽然招呼他:“小温哥,电线连着这里!”
温启眼神动了动,快步走了过去。岑续身边是台足有一人高的仪器,大约在以节电模式运作,机身上唯有一小点绿光有节律地闪烁着。而从窗口攀进来的电线止步于这台仪器,但又以其为新的起始点,延伸出一条手臂粗的管道。
管道另一端相连着的,正是这些被布匹掩盖的庞然大物。
温启神色一冷,两步上前,毫不犹豫抬手掀开那层白布。
——是一些大型的玻璃容器。
容器内沉淀着黑漆漆的影子,因着光线黯淡的缘由,看得不甚明晰,但这些玻璃仪器之间都无一例外互相接着一条管道。
任何一位在科研部工作过的人都能认出来,这是用来饲养活物的培养缸,里面填充的都是抑制生物活性的特殊液体。
22号街区数量庞大的电线终点就是它们吗。
他的动作停顿下来,整个空间陷入一片异样的死寂。空气中的阴凉与紧迫的燥热交织着,像是在酝酿着一场名为不安的暴雨,迫人的心悸在这一刹那被无限放大。
“小温哥……”
岑续颤抖的声音打破了静滞,“你看这里面的东西……”
温启看不清,便拿出手机打开了亮灯。
光束骤然打在容器上,在岑续的惊呼声里,浸在浅绿液体里的兽类正用无神的瞳孔注视着他们。
温启沉默地和它对视着,清俊的眉目间凝固着一团阴云,他一伸手,将临近的布匹全部掀开了,心里酝酿已久的奇异感觉顿时幻化成一个分外清晰的答案——
这些都是正在休眠的异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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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小白步履匆匆地走在巷子里,兜帽压得很低,几乎要将那浅色的眉眼都掩藏在帽檐的阴影里。
他住得偏僻,清晨的街道上又人烟稀少,因而在身后出现气息的一刹那,他毫不犹豫地将匕首一转,刀光径直指向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
岑小白眼里立时闪过一丝杀意,“陈枝?”
匕首的尖端停在男人笑眯眯的神情跟前,分明只差一寸就能划开这令人厌烦的面具,陈枝面上却没有半点惧色,甚至极为配合地举起双手投降直喊冤,“我可是一个人都没带,恰好路过而已。”
岑小白冷哼一声,没搭理他,余光注意着周围的动静随时准备撤退。
“真没骗你,我去总塔出差的路上刚好看到你,就下来打个招呼,”陈枝指了指不远处停着的私家车,“拜访别人总得带点礼物嘛,这不,我刚好听说一件跟岑续有关的事,你要听一下吗?”
岑小白正欲转身的动作停顿了。
“老实说,为了岑续放弃商会真是你做过最明智的选择。”
陈枝笑得眼睛弯弯的,伸手拨开了悬在眼前的刀尖,“但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为什么中枢一直在追捕你,只有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岑续才会真正的安全。”
岑小白冷冷地盯着他,“你可以现在杀了我。”
“杀人是违反规定的呀,我们可不像你们。”
陈枝摊了摊手,意有所指,“而且这样做的话……你手上的‘东西’打算交给谁?”
岑小白握着刀柄的手猛地收紧,几近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重新挥出匕首的欲望。
“22号街区的确被用作仓库了,可为什么会以整个街区作为仓库,又为什么偏偏是这个街区?”
陈枝笑容没有半分变化,但嘴角的弧度显然带着点凉薄的意味,“岑小白,你总是太相信事实了——相信自己获得的筹码,相信自己找到的信息,相信自己的每一个选择,唯独不相信自己的推测和直觉。”
“小温就比你大胆得多,敢猜,敢做。所以有他在,你弟弟应该也会安全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