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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太子册立 ...
开元二十六年,六月,大唐太子册立典礼。
承天门前旌旗蔽日,仪仗森严。
李沄,头戴远游冠,身着绛纱袍,在庄严肃穆的礼乐中,一步步走向储君之位。
乐声声震九霄,可是李沄脸上不见喜色。
只有他自己知道,脚下这九十九级汉白玉阶,与其说是通往权力巅峰的坦途,不如说是铺在案板上的鱼肉。
而这一切,都始于三日前,那只突兀出现在父皇案前的“祥瑞”白龟……
他的眼角余光,能瞥见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在旒珠后模糊不清,却带着实质般的压力,让他脊背发凉。
就在三日前,他还只是忠王李沄(玄宗称之“玙”,后改为“亨”),虽知储位有望,却不想一切来得如此之快,又如此……微妙。
那日,父皇召他入宫,言语间并无多少立储的喜悦,反多了几分往常没有的审视。临出宫时,父皇看似随意地提了一句:“玙儿,近日有司呈报,终南山有猎户偶得一只通体雪白的灵龟,龟甲之上,天然纹路竟似‘砥砺’二字,实乃祥瑞。你可知‘砥砺’何意?”
李沄当时心头便是一凛,连忙躬身回答:“儿臣知道,乃是磨刀石之意,引申为磨练、切磋。”
玄宗皇帝淡淡“嗯”了一声,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才缓缓道:“身为储君,更当时刻砥砺自身,不可有一日懈怠,更不可……恃位而骄。须知,这天下人的眼睛,都看着呢。”
那句“恃位而骄”,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他心底。他自问从未敢有半分骄纵,父皇此言,是随口训诫,还是意有所指?
叶长安的倩影模模糊糊地映在李沄脑中,他想用力甩头把她的身影甩开,可是碍于头上的冠冕,只得作罢,暗中提示自己不可失态!
此刻,李沄走在通往储位的阶梯上,父皇那日的眼神和话语,与眼前这盛大的场面交织在一起,让他心中没有半分安稳,只有无尽的寒意。
他清楚地知道,那只突兀出现的“祥瑞”白龟,绝非偶然。
与此同时,大明宫的一处偏殿内,高树与一个小侍卫正窃窃私语。
叶长安并未出现在观礼的人群中。她静静地等待线人回来报信,站在茶馆雅间半开的窗棂后,用小匣开出的黄铜千里镜远远望着承天门方向隐约可见的旌旗仪仗,耳边听着那隐约传来的礼乐。
晨光透过窗格,在她素净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叶长安遥望皇城方向,窗外市井喧嚣,窗内一片静谧。
一个容貌清丽的婢女走了进来,压低声音道:“欧叶姑娘,典礼很是顺利!您当真不过去瞧瞧?”
叶长安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让婢女先退下。
万民潮中,负责外出采买的高树,据说高力士的干儿子,在与一旁的相谈甚欢的别家侍卫聊起了宫内的“奇闻”……
“说来也奇,”仿佛闲聊般,高树语气带着一丝感慨,“听说那白龟呈上的时机,当真是巧。圣人这几日,偶尔与咱家父亲(高力士)提及太子,总不忘带上‘砥砺’二字。可见这祥瑞,确是深合圣心。”
“别家侍卫”是正是叶长安的线人,他回来后一五一十地讲述着高树的话。
叶长安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哪里是什么深合圣心,不过是精准地戳中了晚年天子那颗日益多疑的性格罢了,他是既渴望江山永固又忌惮儿子成长。
她就是通过高力士的门路,匿名将那“祥瑞”及其寓意不着痕迹地送到玄宗面前,就像在一片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小石子,涟漪虽然微小,却足以扰动湖中倒影。
叶长安并未直接攻击李沄,甚至未曾提及他任何不是,因为此时的任何攻击无异于以卵击石。
她只是强化了玄宗性格中固有的那部分猜疑,为太子未来的道路,预先设下了一道无形的藩篱。
让那位新太子从坐上储位的第一天起,就清楚地意识到,他的一举一动,都将在父皇严苛的审视之下。
数日前。
“我只是个方外之人,偶得祥瑞,进献天子以求国泰民安罢了。至于朝堂之事,非我所敢与闻。”叶长安带着幂離,轻声道。
帮忙递上祥瑞的官员心中明镜似的,这欧叶娘子手段高明,与先前的叶十郎有一拼,都是不着痕迹为自己解围。
太子如今自顾不暇,至少短期内,是没工夫再来寻她的晦气了。这宫里的棋局,怕是又悄无声息地挪动了一子。
典礼仍在继续。
李绍,曾经的李沄后来的李亨,终于走完了那漫长的玉阶,在礼官的唱喏声中,跪倒在丹墀之下。
内侍宣读册文,骈四俪六,文辞华丽,颂扬着他的德行,宣告着天命的归属。他俯身叩拜,额头触碰到冰冷的地面,那凉意直透心底。
“臣李绍,叩谢天恩!必当恪尽职守,辅弼父皇,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的声音清朗,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玄宗皇帝俯视着跪在脚下的儿子,脸上露出了威严而慈祥的笑容,亲自将太子玺绶授予他,太子脸上的表情也温和仁孝。
在旁人看来,这真真是一副父慈子孝、江山永固的完美画卷。
只有李沄自己清楚,在接过那沉甸甸的玺绶时,他清晰地感受到了父皇指尖传来的、毫无温度的冰凉。
他抬起眼,飞快地瞥了一眼,正好撞入父皇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那眼神里,有审视,有期待,但更多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猜忌和掌控。
那一刻,李沄心中再无半分侥幸。这个太子位,不是终点,而是另一个更加凶险的起点。
往后的每一步,仍然是如履薄冰,需要谨言慎行,不能再有任何行差踏错。
什么兄弟情谊,什么君臣相得,在这冰冷的权力面前,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盛大的典礼一直持续到午后。册立仪式后,又是告庙、谒见皇后、接受百官朝贺等一系列繁琐程序。李沄始终保持着完美的仪态,应对得体,举止合度,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浅笑,谦恭但不失储君威仪。
只有跟随他多年的内侍心腹影子才能看出,太子殿下眼底深处那挥之不去的疲惫与警惕。
每当有大臣上前道贺,他都会格外留意对方的神情语气;每当父皇开口,无论内容为何,他都会立刻凝神细听,不敢有丝毫懈怠。
典礼终于结束,百官散去。李沄回到专门为太子准备的东宫——丽正殿。
丽正殿殿宇巍峨,陈设华丽,远比他从前的忠王府邸气派百倍。宫人们跪地迎接新主,口称“千岁”。
李沄挥退了所有侍从,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大殿中央。夕阳的余晖透过高高的窗棂照射进来,在地上拉出他长长的、孤独的影子。殿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那无处不在的冰冷和空旷。
他缓缓走到案前,上面摆放着刚刚送来的太子印信和文书。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冷的玉石印玺,上面刻着“皇太子宝”四个篆字。
没有喜悦,只有无边无际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紧紧包裹。他仿佛能感觉到,无数双眼睛正透过这宫殿的墙壁,暗中注视着他。尤其是丹陛之上,那道至高无上、充满审视的目光,如影随形。
“李亨……”他低声念出自己不久后即将再次改用的新名字,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这个名字,意味着新的身份,也意味着新的囚笼。
他想起武惠妃生前的手段,想起李林甫那闪烁的眼神,想起其他兄弟或明或暗的嫉妒,也想起了那个熟悉又陌生,似乎总能搅动风云的叶长安。
一场本该是权力巅峰的庆典,对于新太子李绍而言,却成了枷锁加身的仪式。
喜悦?半分也无。
有的只是沉重的压力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孤独与愤懑。
李沄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个唯一敢屡次拒绝他的女子——叶长安。若是往常,他定要好好“回报”一下她的“厚礼”,但此刻,他竟有些无力。父皇的猜疑如同一把发丝系着的剑悬在头顶,他必须将全部精力用于巩固这脆弱的储位,应对朝堂明枪暗箭,实在无暇再去对付一个远在西市的商贾之女。
“暂且……让你逍遥几日。”李沄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将欧叶这个名字,连同叶长安一并压回了心底的角落,但那份执念,并未消失,只是在更深的黑暗中酝酿。
此刻的叶长安站在阁楼上,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象征庆典结束的钟声,轻轻关上了窗户。
“种子已经种下,”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也像是对自己说,“接下来,就看它如何生长了。”
她不知道这能牵制李亨多久,但至少,为她争取到了一些宝贵的时间。而她要利用这段时间,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或者………寻找新的出路。
因为长安这潭水,是越来越深了。
而李沄的当务之急,便是稳住脚跟不能轻举妄动,他去赢得父皇哪怕多一分的信任,也好在这危机四伏的东宫活下去。
李沄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宣纸,研墨,提笔。
他需要让自己沉浸在笔墨之中,平复纷乱的心绪。笔尖落下,写出的却不是风花雪月,也不是治国方略,而是力透纸背的两个字:
砥砺。
这两个字,像是父皇的警告,也像是命运的谶语。不知是否与叶长安有关,但是冥冥之中,给叶长安找茬似乎会给自己带来不幸。
李沄叹了一口气,终于等到了这来之不易的太子之位。但是从今天起,他的人生,便是永无止境的“砥砺”。在刀锋上行走,在烈焰中煎熬,直至……要么粉身碎骨,要么浴火重生。
夜色,渐渐笼罩了宏伟的大明宫,也吞没了丽正殿中那个孤寂而警惕的身影。
叶长安扳回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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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