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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鹤羽轻拂 ...


  •   暮春的雨总带着缠绵的湿意,像沈砚舟腕间缠着的纱布——浸了药汁的细布层层裹着,却挡不住从骨缝里渗出来的疼。他坐在窗边的梨花木椅上,望着院角新抽芽的玉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暗绣的鹤纹。那是母亲生前为他绣的,针脚细密,如今被药渍洇得发乌,倒像是展翅时溅了血。

      “先生,药煎好了。”

      青禾端着药碗进来时,裙角还沾着泥。这丫头是三年前沈家遭难时唯一跟着逃出来的丫鬟,如今梳着简单的双丫髻,眉眼间却比同龄人多了几分沉静。她把药碗往桌上放时,目光飞快地扫过沈砚舟的左臂——那里的绷带又透出暗红,显然是昨夜的雨让旧伤加重了。

      沈砚舟没看药碗,反而指着窗外:“方才去取药,路上见着什么了?”

      青禾的手顿了顿,低声道:“街角的茶寮里,坐着几个穿灰布衫的汉子,腰间都别着一样的铜铃。奴婢记得,三皇子府的侍卫都带这个。”

      铜铃……沈砚舟的指尖在椅扶手上敲出轻响。赵珩的人盯了他半个月,从最初的远远跟着,到如今敢在他院外的茶寮落脚,倒像是笃定了他这只病鹤飞不出掌心。他忽然笑了,笑声牵扯着胸口的伤,疼得他弯了弯腰——三年前那支淬毒的箭不仅伤了左臂,还震得肺腑生疼,每逢阴雨天便咳得像要把心肝都呕出来。

      “把药倒了吧。”他挥挥手,目光落在案上那封刚拆开的密信上。信纸是用极薄的桑皮纸写的,字迹清隽,末尾画着半朵山茶——那是裴枕鹤的暗记。信里只说“滁州港的鹤羽到了”,却让沈砚舟的心跳漏了半拍。

      鹤羽,是他们约定的暗号,指的是赵珩私运的那批东西。去年冬天,裴枕鹤混进漕运码头当搬运工时,曾见赵珩的人往船上搬过一箱箱裹着鹤羽绸缎的货物,箱子沉得离谱,箱角磕碰时,隐约能听见金属碰撞的脆响。

      “先生,真要倒了?”青禾捧着药碗,眼圈有点红,“裴公子特意让人从关外捎来的雪莲,熬了三个时辰呢。”

      沈砚舟这才抬眼,望见丫头眼里的担忧,忽然觉得喉咙发紧。他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时,他想起裴枕鹤临走前的模样——那家伙非要亲自去关外采雪莲,说药房里的都是陈货,结果在雪山摔断了腿,回来时裹着满身的风雪,却笑得像个傻子,举着那朵冻得硬邦邦的雪莲说:“你看,这花比你还倔。”

      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打在玉兰花瓣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沈砚舟放下药碗,从书架后摸出个樟木盒子,打开时,里面躺着半片鹤羽——是裴枕鹤从码头偷偷捡回来的,羽根处还沾着点暗红的锈迹,像是蹭过铁器。

      “青禾,备车。”他忽然站起身,左臂的疼痛让他踉跄了一下,“去趟城南的锦绣庄。”

      二

      锦绣庄的老板娘是个姓苏的寡妇,据说丈夫原是宫里的绣工,三年前染病死了,留下这铺子。沈砚舟掀帘进去时,苏老板娘正在柜台后绣一幅《百鹤图》,银线在素绢上穿梭,绣出的鹤翅竟有几分栩栩如生的意味。

      “沈公子稀客。”苏老板娘抬头,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今日想要些什么?”

      沈砚舟没看货架上的绸缎,反而径直走到柜台前,指尖轻轻点在那幅《百鹤图》上:“苏老板娘的手艺越发精进了,只是这鹤羽的纹路,倒像是……”他故意顿住,看着对方的指尖微微收紧,“倒像是模仿的宫里的云锦。”

      苏老板娘的笑容僵了僵,手里的绣花针“啪嗒”掉在绢上:“沈公子说笑了,民妇哪见过什么云锦。”

      沈砚舟弯腰捡起绣花针,递过去时,故意让对方触到自己袖口的鹤纹:“我倒见过一种鹤羽,羽根处带着锈迹,老板娘可知那是什么来头?”

      这话一出,苏老板娘的脸色瞬间白了。她飞快地瞥了眼后堂的门,压低声音道:“公子随我来。”

      后堂是间小小的绣房,墙上挂着各式绣样,角落里堆着几匹暗纹的绸缎。苏老板娘从绣架后拖出个木箱,打开时,里面竟全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鹤羽绸缎,摸上去比寻常绸缎厚重许多,凑近了闻,还能嗅到淡淡的桐油味——那是给铁器防锈用的。

      “这些都是三皇子府定的货。”苏老板娘的声音发颤,“每月初三来取,说是要给北狄的使者做礼服。可上个月我去送货,亲眼见他们把绸缎裹在兵器上,往船上搬……”

      沈砚舟的指尖抚过绸缎上的鹤纹,与自己袖口的图案如出一辙。他忽然想起父亲生前说过,宫里的云锦鹤纹是特制的,羽根处有暗记,专供皇室使用,寻常百姓绣了便是僭越。赵珩用这种绸缎裹兵器,是算准了没人敢查,还是……故意留下破绽?

      “他们下次来取货是什么时候?”

      “明日午时。”苏老板娘从箱底翻出个账本,“这是他们的取货清单,上面有码头的暗号。”

      沈砚舟接过账本,见上面写着“滁州港三号仓,凭鹤羽为记”,忽然觉得左臂的疼痛又加重了。他将账本揣进怀里,又从袖中摸出半片鹤羽:“这个,劳烦老板娘交给明天来取货的人,就说……我想跟三皇子做笔交易。”

      苏老板娘接过鹤羽,指尖抖得厉害:“沈公子,这太危险了……”

      “危险的事,总得有人做。”沈砚舟转身时,瞥见墙上挂着的一幅绣品,上面绣着片竹林,竹下卧着只白鹤,竟与沈家旧园里的景致一模一样。他忽然停住脚步,“这幅绣品,我要了。”

      三

      回到住处时,雨已经停了。青禾正在院里晒药草,见他回来,忙迎上去:“先生,裴公子派人送了信来,藏在玉兰树的树洞里。”

      沈砚舟走到玉兰树下,果然摸到个油纸包,里面是张折叠的舆图,上面用朱砂标着滁州港的地形,三号仓旁边画着个小小的船锚——那是裴枕鹤的记号,意思是那里有暗道通向码头的船坞。

      “裴公子说,他已经在码头的酒窖里藏了三十名弟兄,都是当年沈家的旧部。”青禾在一旁解释,递过来个小小的瓷瓶,“这是他让人捎来的止痛药,说是让先生万不得已时再用,伤胃。”

      沈砚舟捏着那瓷瓶,忽然想起裴枕鹤总说他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三年前在逃亡路上,他发着高烧还硬撑着赶路,裴枕鹤就背着他走了三天三夜,脚磨出了血泡也不肯停,只说:“你要是死了,我找谁报仇去?”

      他将舆图铺在案上,指尖沿着朱砂标记的路线游走。滁州港的三号仓紧挨着漕运总督的官仓,赵珩选在这里藏兵器,怕是早就买通了总督府的人。而那暗道通向船坞,说明他随时准备把兵器运走,极有可能是要送给北狄的人。

      “青禾,去备些解毒的药。”沈砚舟忽然道,“明日午时,我要去码头‘拜访’三皇子。”

      青禾的脸一下子白了:“先生,您疯了?裴公子说让您在府里等着,他去引开三皇子的人……”

      “他那性子,只会硬闯。”沈砚舟打断她,指尖点在舆图上的酒窖位置,“赵珩多疑,若是见不到我,必定会起疑。我去拖住他,裴枕鹤才能趁机从暗道把兵器运出来。”他忽然笑了笑,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何况,我这病恹恹的样子,正好让他放松警惕。”

      青禾还想说什么,却被沈砚舟的眼神止住了。她知道先生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就像三年前沈家被抄时,他明明可以跟着裴枕鹤一起逃去关外,却非要留下来,说:“我若走了,谁来盯着赵珩?”

      当晚,沈砚舟咳得厉害,几乎没合眼。天快亮时,他摸出裴枕鹤送的止痛药,想了想又放了回去。他需要保持清醒,哪怕疼痛像潮水般涌来——只有这样,才能演得像,才能让赵珩相信,他沈砚舟已经是只离死不远的病鹤。

      四

      第二天午时,滁州港的码头格外热闹。漕运总督的官船刚靠岸,码头上的商贩就围了上去,叫卖声、船工的号子声混在一起,倒像是寻常的集市。沈砚舟坐在马车里,撩开窗帘一角,望见三号仓门口站着四个侍卫,腰间都挂着铜铃——正是青禾说的三皇子府的人。

      “先生,真要进去?”车夫是裴枕鹤安排的暗卫,声音压得很低,“属下刚看到三皇子的马车进了仓后的院子。”

      沈砚舟整理了一下衣襟,故意让左臂的绷带露出一截:“去告诉门口的侍卫,就说沈砚舟来送鹤羽。”

      侍卫通报的功夫,他摸了摸袖中藏着的匕首。那是母亲留给她的,柄上嵌着颗小小的珍珠,据说是当年先皇赐的。他还记得母亲把匕首交给他时说:“沈家的人,可以流血,但不能屈膝。”

      “沈公子,我们殿下有请。”

      侍卫领着他穿过堆满货物的仓库,空气中弥漫着桐油和海水的味道。仓库尽头有扇暗门,推开后是个小小的院子,赵珩正坐在葡萄架下喝茶,见他进来,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沈公子倒是稀客,没想到你还敢来见我。”

      沈砚舟故意踉跄了一下,左手扶着廊柱,脸色苍白如纸:“殿下,我是来……求您的。”

      “求我?”赵珩放下茶杯,目光落在他的左臂上,“求我给你解药?”

      “是。”沈砚舟低下头,声音发颤,“寒骨散的毒性已经侵入肺腑,太医说……说我活不过这个夏天了。殿下要什么,我都能给您,只求您给我条活路。”

      赵珩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沈砚舟,你当年可不是这个样子。记得吗?你父亲被斩那天,你跪在刑场前,血都流干了,也不肯说一句求饶的话。”

      沈砚舟的指尖在袖中攥紧了匕首,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知道赵珩在试探他,就像猫捉老鼠时,总要先逗弄一番。他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声音里带着哭腔:“殿下,人总是会变的。死过一次才知道,活着有多好……”

      就在这时,仓库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隐约能听见兵器碰撞的脆响。赵珩的脸色瞬间变了,猛地站起身:“怎么回事?”

      沈砚舟的心提了起来——是裴枕鹤动手了。他故意露出惊慌的神色,扶着廊柱的手更用力了:“殿下,是不是……是不是裴枕鹤来了?他说要为我报仇,拦都拦不住……”

      赵珩盯着他看了两眼,忽然冷笑一声:“好一出苦肉计。沈砚舟,你以为我不知道裴枕鹤在码头藏了人?”他拍了拍手,院子里立刻涌出来十几个侍卫,“今天,我就让你们俩一起下去陪你父亲!”

      沈砚舟知道不能再演了。他猛地抽出袖中的匕首,趁着侍卫还没围上来,朝赵珩扑了过去。左臂的疼痛在这一刻仿佛消失了,他眼里只剩下仇恨的火光——为了父亲,为了沈家满门的冤魂,也为了那些在这场阴谋中枉死的人。

      匕首眼看就要刺中赵珩,却被旁边的侍卫用刀挡开了。沈砚舟借力后退,靠在廊柱上,看着围上来的侍卫,忽然笑了。他知道裴枕鹤已经得手了,从仓库外传来的爆炸声就能听出来——那是他们约定的信号,说明兵器已经被运走,并且付之一炬。

      “赵珩,你输了。”沈砚舟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你的兵器,已经变成灰烬了。”

      赵珩的脸色铁青,挥了挥手:“杀了他!”

      侍卫们蜂拥而上,沈砚舟握紧匕首,准备拼死一搏。就在这时,院墙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接着是裴枕鹤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砚舟,我来接你了!”

      沈砚舟抬头,看见裴枕鹤骑着马从墙外跳了进来,身后跟着十几个弟兄,手里都拿着弓箭。阳光透过葡萄架的缝隙照在他身上,他的胳膊上还在流血,却笑得像个打赢了架的孩子。

      “快走!”裴枕鹤跳下马,一把抓住沈砚舟的手。

      沈砚舟跟着他往外跑,左臂的疼痛又回来了,却觉得心里格外踏实。他知道,这场仗他们打赢了,但这只是开始——赵珩背后的势力还没清除,沈家的冤屈还没昭雪,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跑出仓库时,沈砚舟回头望了一眼。阳光洒在码头上,那些忙碌的船工和商贩,脸上都带着平和的笑容,仿佛刚才的厮杀从未发生过。他忽然想起苏老板娘绣的那幅《百鹤图》,鹤羽轻拂,仿佛能拂去世间所有的污秽。

      “在想什么?”裴枕鹤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沈砚舟摇摇头,握紧了对方的手:“没什么,只是觉得,今天的阳光真好。”

      是的,阳光真好。好到让他觉得,那些曾经的伤痛,都在这光芒里,渐渐化作了前行的力量。而身边这个人,就像一道永不熄灭的光,陪着他,走过漫长的黑夜,走向黎明。

      五

      马车在暮色中颠簸前行,沈砚舟靠在车壁上,眼皮越来越沉。左臂的伤口在颠簸中隐隐作痛,却抵不过连日来的疲惫。他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指尖带着熟悉的温度,正小心翼翼地替他探脉。

      “还疼得厉害吗?”裴枕鹤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他。

      沈砚舟睁开眼,望见对方眼底的红血丝,想必是为了布置码头的事,又熬了个通宵。他摇摇头,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了。“你胳膊上的伤……”

      “小伤。”裴枕鹤不在意地摆摆手,另一只手打开药箱,拿出瓶金疮药,“比不过你的旧伤。”他拧开瓶塞,一股清凉的药味弥漫开来,“我让人去查了,寒骨散的解药配方,可能藏在太医院的秘库里。”

      沈砚舟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这三年来,裴枕鹤总是这样,把他的事当成自己的事,哪怕再危险,也从不退缩。他想起小时候,两人在沈家的梨树下玩,裴枕鹤总是把最大的梨让给他,自己啃那只 smallest的,还说:“我是哥哥,该让着你。”

      “别费力气了。”沈砚舟轻声道,“这毒怕是解不了了。”

      裴枕鹤的动作顿了顿,猛地抬头看他,眼里满是不赞同:“胡说什么?就算翻遍整个京城,我也会找到解药。”他忽然凑近,额头抵着沈砚舟的额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答应过我的,要陪我看遍天下的鹤。”

      沈砚舟的心猛地一颤。他想起去年秋天,两人在城外的鹤园里,裴枕鹤指着那些展翅的白鹤说:“等报了仇,我们就去江南,那里有大片的芦苇荡,每到冬天,就有成群的白鹤飞过来。”

      “好。”他轻声应道,眼眶有些发热,“我陪你去看。”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车夫在外低声道:“公子,前面好像有人拦路。”

      裴枕鹤立刻警惕起来,握紧了腰间的剑:“待在车里别动。”

      沈砚舟却拉住了他的手:“一起去看看。”

      两人下车时,只见前面的路上站着十几个黑衣人,个个手持长剑,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双冰冷的眼睛。为首的那人向前一步,声音沙哑:“沈公子,裴公子,我们殿下有请。”

      “又是赵珩的人?”裴枕鹤冷笑一声,将沈砚舟护在身后,“他还真是不死心。”

      黑衣人没说话,只是举起了剑。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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