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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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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射进来,程予乐微微眯起眼,手中的画笔在画布上轻轻点触,修复着那幅十九世纪油画的细微裂痕。松节油的气味混合着老颜料特有的气味萦绕在画室里,这是他最熟悉也最安心的味道。
窗外,梧桐叶已经泛黄,偶尔有一两片旋转着落下。程予乐的额发垂落几缕,他习惯性地想用沾满颜料的手去拨,又在最后一刻想起什么似的停住,转而用手肘蹭了蹭。
手机在桌上第七次震动起来。程予乐终于放下画笔,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屏幕上显示着"许彦"的名字,后面跟着七个未接来电的标志。他深吸一口气,按下回拨键。
"你终于接电话了。"许彦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带着明显的不悦,"你知道今晚是什么场合吧?"
"我知道,你生日宴。"程予乐望向窗外,一片梧桐叶正巧落在窗玻璃上,又滑了下去,"我会准时到的。"
"六点,别迟到。"许彦顿了顿,"穿那套深蓝色西装。"
程予乐轻轻"嗯"了一声,电话已经挂断。他望着手机屏幕暗下去,又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下午四点,还有两个小时。他转身回到画前,却已经找不回刚才的状态。
那套深蓝色西装是许彦上个月送给他的生日礼物。程予乐清楚地记得许彦递过礼盒时说的话:"你穿这个颜色好看,像他。"当时许彦的眼神穿过他,仿佛在看着某个遥远的地方。程予乐只是安静地接过,道了谢,就像过去两年里的每一次一样。
程予乐站在衣柜前,手指抚过那套深蓝色西装。布料上乘,剪裁考究,是许彦一贯的风格。他慢慢脱下画画穿的衣服,换上衬衫和西装。镜中的他看起来陌生而拘谨,像是被包装成另一个人的样子。
他对着镜子调整领带时,手指微微发抖。这不是紧张,而是长期握笔画画落下的职业病。医生说过,这种轻微的震颤会随着年龄增长而加重。许彦曾开玩笑说:"要是哪天你的手抖得不能画画了,我还养得起你。"当时程予乐只是笑笑,心里却像被针扎了一下。
五点四十五分,程予乐站在餐厅门口。这是一家会员制的高级餐厅,许彦喜欢这里的原因很简单——够私密,够档次,不会遇到不该遇到的人。侍者领他进入包厢时,里面已经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予乐来了!"许彦的朋友们纷纷打招呼,却没人起身。程予乐微笑着点头,目光寻找着许彦的身影。
许彦坐在主位,身边留了一个空座。他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衬得整个人愈发挺拔。见程予乐进来,他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那个空位,然后继续和右手边的朋友交谈。
程予乐安静地入座,侍者立刻为他倒上红酒。他轻声道谢,却没有碰那杯酒。许彦曾说过,不喜欢他喝酒后微醺的样子——"太不像他了"。
"彦哥,听说瑾哥要回国了?"酒过三巡,席间突然有人问道。
程予乐感觉到许彦的身体瞬间绷紧。许彦放下酒杯,声音刻意平静:"嗯,下个月。"
"十年了吧?当年你们——"
"今天不谈这个。"许彦打断对方,手却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边缘。
程予乐安静地吃着盘中的食物,仿佛对这段对话毫无兴趣。只是在桌下,他的手指悄悄攥紧了餐巾。
宴会进行到一半,许彦的电话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骤变,匆匆起身离席。五分钟后他回来,抓起外套就往外走,只在经过程予乐身边时低声丢下一句:"他提前回来了,我去接机。你……自己回去吧。"
包厢门关上后,席间一片哗然。
"果然是苏瑾回来了吧?"
"除了瑾哥,还有谁能让我们许大少这么失态?"
"那小子,"有人朝程予乐的方向努努嘴,"是不是……"
程予乐平静地擦擦嘴,起身告辞。走出餐厅时,秋风裹着细雨扑面而来,他没带伞,却也不着急,就这样慢慢走进了雨幕中。
雨丝冰凉,打在他的脸上,与温热的泪水混在一起。程予乐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也许是两年前那个雨夜,当许彦在画廊后门拦住他,说他的眼睛像极了一个人。
那天他刚结束一场画展,疲惫不堪。许彦站在雨中,昂贵的皮鞋踩在水洼里也浑然不觉。"你叫什么名字?"许彦问他,眼神炽热得不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后来程予乐才知道,那天是苏瑾出国整五年的日子。而他眼角那颗泪痣,与苏瑾的一模一样。
程予乐漫无目的地走着,雨水浸透了他的西装外套。路过一家咖啡馆时,他透过雨帘看到玻璃窗上映出自己的影子——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前,深蓝色西装已经变成了更深的颜色,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他突然笑了。这就是许彦想要的"像他"吗?苏瑾会在大雨中这样落魄地游荡吗?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程予乐掏出来看,是许彦发来的消息:"你先回家,我晚点回来。"没有解释,没有歉意,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安排。
程予乐没有回复,将手机放回口袋。他继续向前走,雨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冰冷刺骨。路过一座小桥时,他停下来,望着桥下湍急的河水。两年前,也是在这样的一个雨夜,许彦带他去了城郊的一栋别墅。那是程予乐第一次见到苏瑾的照片——书房里,床头柜上,甚至浴室里都放着那个人的照片。
"你们很像。"许彦当时说,手指抚过程予乐眼角的泪痣,"特别是这里。"
程予乐当时天真地以为,许彦只是触景生情。直到后来他才明白,自己从来就不是主角,只是一个恰到好处出现的替身。
雨越下越大,程予乐的头发已经完全湿透,水珠不断从发梢滴落。他抬手看了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该回去了,虽然那个公寓从来就不像家。
回到公寓时已近午夜。钥匙转动的声音在空荡的玄关格外清晰。程予乐本以为许彦不会回来,却看见客厅亮着一盏昏黄的灯。
许彦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衬衫。那是一件浅灰色的牛津纺衬衫,款式简约,与许彦一贯的华丽风格截然不同。听到动静,许彦抬起头,眼睛里有程予乐从未见过的东西——一种近乎痛苦的渴望。
"你回来了。"许彦说,声音沙哑。
程予乐站在玄关处,水珠从他的发梢滴落。"嗯。"他轻声应道,目光落在那件衬衫上。
许彦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将衬衫收起。"去洗澡吧,别感冒了。"他的语气恢复了平常的冷淡。
程予乐点点头,转身走向浴室。关上门后,他望着镜中的自己——被雨水打湿的黑发,略显苍白的皮肤,眼角那颗小小的泪痣。他伸手触碰镜子,想起许彦第一次见到他时说的话:"你眼睛下面这颗痣……很特别。"
现在他终于知道,许彦当时想到的是谁了。
热水从花洒中喷涌而出,蒸汽很快充满了整个浴室。程予乐站在水下,任凭热水冲刷着身体。他的皮肤渐渐泛红,但心里的寒意却怎么也驱散不了。
洗完澡出来时,客厅的灯已经关了。程予乐轻手轻脚地走向客房——这两年来,他从未被允许睡在主卧,那是许彦为某人保留的圣地。
黑暗中,他听到主卧传来许彦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阿瑾,你终于回来了……"
程予乐靠在墙上,慢慢滑坐在地上。他抱住膝盖,将脸埋进臂弯里。明天,等天亮了,他会收拾行李离开。但今晚,就让他再脆弱最后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