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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咖啡杯见底时,程予乐才意识到已经是凌晨三点。白空间的展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四周安静得能听见空调的嗡鸣。墙上的大钟秒针一格一格跳动,像是催促他去休息,但展板上还有三分之一的标签没写完。

      程予乐揉了揉酸胀的眼睛,伸手去拿咖啡杯,却发现里面只剩几滴黑色的残渣。他叹了口气,起身时膝盖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三十岁不到的身体,却像个老人一样嘎吱作响,连续两周的熬夜布展让他筋疲力尽。

      "还在工作?"

      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程予乐转身,看见苏瑾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两个纸袋。他穿着深色高领毛衣和牛仔裤,头发有些乱,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

      "你怎么来了?"程予乐惊讶地问,声音因为久未开口而有些沙哑。

      苏瑾走进来,将纸袋放在桌上:"路过看到灯还亮着。"他打开一个纸袋,取出热腾腾的咖啡和三明治,"吃点东西。"

      程予乐接过咖啡,热气氤氲中闻到浓郁的焦糖香气。第一口热流滑过喉咙时,他几乎感动得要落泪。

      "路过?"程予乐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色,"凌晨三点?"

      苏瑾耸耸肩:"艺术家没有正常作息。"他环顾四周,"进展如何?"

      "还差一些标签和最后两幅画的调整。"程予乐咬了一口三明治,突然意识到自己饿坏了,"后天就是开幕式,时间有点紧。"

      苏瑾已经走到展板前,拿起一张空白标签:"告诉我怎么写。"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他们一起完成了剩下的工作。苏瑾的字迹比程予乐想象的更加工整有力,每个标签都写得一丝不苟。程予乐则负责最后的画作微调,偶尔回头看一眼专注书写的苏瑾,有种奇妙的安心感。

      "你为什么不问我?"当最后一个标签写完时,苏瑾突然问道。

      "问什么?"

      "关于许彦要告诉你的'重要的事'。"

      程予乐的手停在画框上。那天与许彦的见面糟糕透顶——许彦先是假惺惺地道歉,然后暗示苏瑾接近他只是为了调查某个陈年旧事,最后在程予乐不为所动时恼羞成怒。

      "因为我不在乎。"程予乐转身面对苏瑾,"不管许彦说什么,那都是他的版本。如果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你会自己说。"

      苏瑾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也许我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值得信任。"

      "那我会自己判断。"程予乐走近几步,"就像判断一幅画的真伪——不是听别人怎么说,而是看笔触、看颜料层次、看……”

      "看什么?"

      "看它能不能打动我。"程予乐轻声说。

      展厅的灯光突然闪烁了几下,随后陷入黑暗。只有安全出口的绿色微光勾勒出物体的轮廓。

      "跳闸了?"程予乐摸索着向门口走去,却被什么绊了一下。

      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他。在黑暗中,苏瑾的呼吸近在咫尺:"小心。"

      程予乐僵在原地。苏瑾的手温暖而有力,透过单薄的衬衫传递着体温。太近了,近到他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雪松气息。

      "我去看看电箱。"苏瑾松开手,声音有些哑。

      电力很快恢复了。刺眼的光线下,两人都有些尴尬地别开视线。

      "很晚了。"苏瑾看了看表,"你该休息了。"

      程予乐摇摇头:"还有两幅画要调整。"

      "明天再做。"

      "明天印刷厂要来送画册,策展人要最后确认媒体名单,还有……”

      "程予乐。"苏瑾打断他,"你三天没好好睡觉了。"

      程予乐想反驳,却突然打了个哈欠,引得苏瑾轻笑出声。

      "好吧。"程予乐妥协了,"但我要先把这两幅画的位置标记好。"

      等他完成最后的调整,已经是凌晨四点半。疲惫如潮水般涌来,程予乐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沙发边的。他只想闭眼休息五分钟,然后再……

      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在脸上时,程予乐猛地惊醒。他发现自己躺在展厅的沙发上,身上盖着一件陌生的外套——深灰色的羊毛混纺,袖口有轻微的颜料痕迹,散发着淡淡的雪松香气。

      苏瑾的外套。

      程予乐坐起身,外套滑落到腰间。展厅里空无一人,但所有展板都已经整齐排列,标签完美无缺,连他昨晚没来得及收拾的工具都被归置好了。桌上放着一杯咖啡和一份早餐,下面压着纸条:"电闸已修好。九点有清洁人员来。记得吃早餐。——S"

      程予乐将苏瑾的外套小心折好,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将脸埋进去深深吸了一口气。雪松的气息混合着一丝苦涩的颜料味,莫名地令人安心。

      手机震动起来。程予乐摸出来一看,是许彦的信息:"我们需要谈谈。中午12点,画廊对面的咖啡厅。"

      程予乐皱起眉头。自从上次不欢而散后,许彦已经两周没联系他了。这次又是什么事?

      正午的阳光刺眼。程予乐推开咖啡厅的门时,许彦已经坐在角落的位置等候。他穿着考究的西装,面前放着两杯咖啡,看起来就像他们初次约会时那样风度翩翩。

      "你来了。"许彦微笑着起身,为程予乐拉开椅子,"我点了你常喝的美式。"

      程予乐没有动那杯咖啡:"有什么事?"

      "一定要有事才能见你吗?"许彦叹了口气,"予乐,我想道歉。上次我太冲动了。"

      程予乐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我思考了很久……”许彦伸手想握住程予乐的手,但后者巧妙地避开了,"我错了。我不该因为苏瑾的出现而迁怒于你。我们复合吧。"

      这个请求来得太突然,程予乐一时语塞。许彦的眼神看起来无比真诚,但他记得上次这双眼睛里闪烁的怒火。

      "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程予乐问,"因为苏瑾对我感兴趣?"

      许彦的表情僵了一瞬:"不,因为我意识到我真正在乎的是你。苏瑾只是……一个执念。而你才是真实的。"

      "真实的替身,你是这个意思吗?"

      "不!"许彦的声音引来了周围人的目光,他压低声音,"你和苏瑾不一样。我爱的正是你的不同——你的安静,你的专注,你的……”

      "我的顺从?"程予乐打断他,"许彦,问题不在于苏瑾是否回来了。问题在于,你从来就没把我当成一个独立的人看待。"

      许彦的脸色渐渐阴沉:"是他让你这么想的?他告诉你什么了?"

      "他什么也没说。"程予乐站起身,"这是我自己的判断。"

      "你会后悔的。"许彦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你以为苏瑾真的在乎你?他只是在利用你调查十年前的事。"

      程予乐停下脚步:"什么事?"

      许彦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终于感兴趣了?坐下,我告诉你全部真相。"

      程予乐犹豫了。理智告诉他应该离开,但好奇心却像钩子一样拽着他。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当他犹豫时,手机响了。是苏瑾:"电闸问题解决了,但保安说昨晚监控拍到有人试图闯入白空间。你今天过去时注意安全。"

      程予乐抬头,发现许彦正盯着他的手机屏幕。

      "谁的消息?"许彦问,声音里带着危险的平静。

      "不关你的事。"程予乐将手机放回口袋,"我要走了。画展还有很多准备工作。"

      许彦猛地站起来,咖啡杯被撞翻,深色液体在白色桌布上蔓延:"是他对不对?你选择他?一个刚认识几个月的人,而不是陪伴你两年的人?"

      "我选择尊重我的人。"程予乐后退一步,"请别再来找我了。"

      许彦的表情在那一刻变得狰狞。他抓住程予乐的手腕,力道大得令人疼痛:"你以为这就完了?你的画展,你的'艺术生涯',都是我给的!我能给你,也能收回!"

      程予乐挣脱他的手:"我的才华不是任何人能给的。再见,许彦。"

      走出咖啡厅时,程予乐的手还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奇怪的释然——他终于彻底切断了那根一直束缚着自己的线。

      画展开幕当天,天空飘着细雨。程予乐早早来到白空间,最后一次检查每幅画的位置和灯光角度。门口已经摆好了他的大幅海报——《程予乐:记忆之门》水墨当代艺术展。

      "紧张吗?"林珊走过来,递给他一杯热茶。

      程予乐接过茶杯,发现自己的手心确实有些出汗:"有点。第一次个展。"

      "会成功的。"林珊拍拍他的肩,"苏瑾来了吗?他可是帮你邀请了不少重要人物。"

      程予乐摇摇头:"还没看到。"事实上,他已经两天没收到苏瑾的消息了,这很不寻常。

      随着开幕时间临近,宾客陆续到来。程予乐被不断介绍给各种评论家、收藏家和媒体记者,忙得不可开交。林珊的预测是对的——展览很成功,不少人当场表达了购买意向。

      "程先生,这幅《寻踪》的灵感来自哪里?"一位戴眼镜的女士问道。

      程予乐正要回答,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他转头看去,血液瞬间凝固——许彦带着五六个人走了进来,其中两个拿着专业相机。

      "恭喜啊,予乐。"许彦高声说道,引来全场注意,"这么重要的时刻,怎么能少了老朋友?"

      程予乐强迫自己保持冷静:"谢谢。请随意参观。"

      许彦却径直走到最大的那幅画前——那是程予乐最新创作的《痕迹》,融合了水墨与综合材料,描绘了一系列模糊的城市剪影和若隐若现的人形。

      "各位知道这幅画的灵感来源吗?"许彦提高声音,"是抄袭。"

      展厅里顿时一片哗然。程予乐感到一阵眩晕:"你在胡说什么?"

      许彦示意助手拿出一本画册,翻到某一页:"苏瑾五年前在纽约展出的《城市记忆》系列,构图和表现手法几乎一模一样。"他将画册传给最近的观众,"大家可以自己判断。"

      程予乐看向那本画册,确实,苏瑾的那幅画与自己的作品在构图上有些相似,但艺术表现完全不同。这明显是恶意指控。

      "这构图为原创,"程予乐冷静地说,"如果有相似,纯属巧合。"

      "巧合?"许彦冷笑,"还是有人刻意模仿?或者……有人指导?"

      这句话的暗示再明显不过。程予乐感到一阵恶心——许彦不仅想毁掉他的展览,还想抹黑他与苏瑾的关系。

      "许彦。"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适可而止。"

      所有人转头看去。苏瑾站在那里,一身黑色西装,雨水打湿了他的肩膀和发梢,仿佛刚从雨中奔跑而来。他的眼神冰冷,径直走向许彦。

      "哟,正主来了。"许彦讥讽道,"来为你的小徒弟站台?"

      苏瑾没有理会他,而是面向在场的宾客:"程予乐是我见过最有原创精神的年轻艺术家之一。如果有人质疑这点,那只能说明他对艺术一窍不通。"

      他的声音不大,却充满权威。几位资深艺术评论家已经开始点头赞同。

      "至于抄袭指控,"苏瑾继续道,"任何懂艺术的人都能看出这两幅作品在理念和技法上的本质区别。许先生,如果你继续散布诽谤言论,我的律师会很乐意与你谈谈。"

      许彦的脸色变得铁青:"苏瑾,你以为你是谁?十年前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

      "十年前?"苏瑾打断他,"你终于敢在公开场合提十年前的事了?"

      两人对峙的瞬间,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火花迸溅。程予乐敏锐地注意到,当苏瑾提到"十年前"时,许彦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我们走。"许彦最终对同伴说,但在经过程予乐身边时,他压低声音道,"你以为这就完了?等着瞧。"

      闹剧结束后,展览反而更加热闹。许多人特意来看那幅被指控"抄袭"的作品,然后被程予乐的其他作品所打动。苏瑾一直站在角落,安静地观察一切,只有当程予乐看向他时,才会报以鼓励的微笑。

      直到最后一位客人离开,程予乐才终于有机会与苏瑾单独说话。

      "谢谢。"程予乐说,"你来得太及时了。"

      苏瑾摇摇头:"我应该早点到。这两天在处理一些...家族事务。"

      "许彦说的十年前的事……”

      "不是现在。"苏瑾轻声说,"等你的展览圆满结束后,我们再谈那个。今天属于你的成功。"

      他递给程予乐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开幕礼物。"

      盒子里是一枚古董怀表,银质外壳上刻着精美的藤蔓花纹。程予乐打开表盖,里面没有照片,但机械部分保存完好,走时精准。

      "这太贵重了。"程予乐说。

      "它需要一个懂得珍惜的人。"苏瑾的目光深邃,"就像艺术,就像……”

      他的话没说完,但程予乐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大得仿佛整个展厅都能听见。

      收拾展场时,程予乐在后台发现了一个被遗落的公文包——是许彦的助手留下的。出于好奇,他打开看了看,里面除了一些普通文件外,还有一个密封的档案袋,上面写着"S.L.项目 2015"。

      程予乐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档案袋。里面是一叠照片和剪报,大部分是关于苏瑾十年前在国内活动的记录。但最下面的一张照片让他呼吸停滞——年轻的苏瑾站在画室里,搂着一个男生的肩膀。那个男生侧脸对着镜头,右眼角下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那分明是年轻时的程予乐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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