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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普通人也能百年不老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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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
“不用喊了。”一道女声传过来,声音里透着一点疲惫。
金不寒转身,盯着说话的人,看了许久,好像认不出眼前人似的,声音沙哑,询问的话语的说得很平,带着木讷的平静,“为什么。”
“你就是那个刚修出人形的小花妖吧。我知道你。”秋姑娘姝丽的面容荣光与傲气不再,没了那总挂在眼角眉梢的笑意,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和徨然,“夫人,”她语意凝固了一瞬,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顿住,反应慢半拍的继续说,“夫人死了,那些花妖自然也死了。”
“什么意思。”金不寒呆呆的站着,脑子好像一时锈住了,怎么也弄不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秋姑娘定定看着,突然笑了,眼尾上扬,那眼神像是嘲讽又像是怜悯,这才慢慢地说:“你知道么。瑶光夫人她是个普通人。”
“不知道,”金不寒回答,她又不解的问:“她是普通人又怎么了,关霜英他们什么事?她死了又怎么了,有什么关系吗?她很重要吗?”
“对啊,她很重要么。”秋姑娘喃喃的说,也陷入了自顾自的回忆之中。
一线白光闪过,好似往金不寒死水一样的思绪投了一颗小石子,她的思绪开始活泛起来:瑶光是个普通人怎么了?对啊,普通人又怎么了?下了山,城里的普通人一抓一大把,那又怎么了,也没犯哪条律例啊。为什么瑶光就不能是普通人。
为什么偏偏瑶光是个普通人。
一个——不会术法的普通人。
金不寒看着秋姑娘,眼神逐渐变得滚烫而锋利,问:“瑶光夫人怎么会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也能百年容颜不老吗?
还是瑶光夫人实在沉鱼落雁,连老天也不舍得看到红颜垂暮。
秋姑娘却不看她了,目光移到满目繁花上,幽幽道:“告诉你也无妨。瑶光与那些小妖签了密契,瑶光承诺帮他们从素弓里出来,许他们十年自由,他们便要以妖力供养瑶光不老不死。这密契用的是生死契,瑶光死了他们自然活不了。”秋姑娘看着金不寒越发苍白的尚显稚嫩的脸,鬼使神差的加了句,“虽然他们本来也就活不长了。”
金不寒听得恍然大悟又云里雾里的。
哦,原来是这样啊。可,什么是密契?素弓又是什么?十年自由?十年自由换百年囚禁,这太扯了吧。谁有这么傻啊。
“想来你是个刚化形的小花妖,什么都不知道也是正常。”秋姑娘声音低了一些,“生在素弓之外,算是你命好。素弓乃是妖族领地,世间的妖大都生于素弓,人妖交好不过一两百年的事,百年前妖族想从素弓里出来可不容易。”
“妖族领地?为什么要——”
“为什么要出来?”秋姑娘知道她想问什么,“自然是花木修成的妖在素弓活的艰难。你去过山下,自然知道山下官民有别,人分尊卑。素弓的妖自然也分三六九等,花木一系大部分比不上猛禽凶兽强悍,自然长久被欺压凌辱。别说被肆意玩弄了,就是被活生生呈给上面的大人物炼丹炼器的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金不寒手脚冰凉,不听使唤的僵住了。
“就长了张漂亮的脸,怎么不能生一双能打的拳头。”秋姑娘抬起手看了看,那是一双美如素玉的手,话不知在讲给谁听,眼底一片幽暗,“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一并告诉你罢。”
金不寒不说话,秋姑娘却想起什么似的,说:“一个月前芙蓉花妖叫你下山去注册玉牒,应该和你说了别再回来了罢,你怎么又回来了?”
金不寒目光恍然移到她的脸上,木头人似的直直说:“我……我想家了。霜英姑姑说这就是我的家,我就回来了。旬阳州好远……我想她们了……”金不寒又流下一行清泪来,声音低得听不清,是无助和慌乱的哽咽。
“那封可以注册玉牒的授函,是那芙蓉花妖,应该就是你口中的霜英,向瑶光求来的。她担心瑶光将你也困在这,想叫你逃远点。虽然瑶光不是那样的人,”秋姑娘谈及瑶光时总是不由得愣怔一瞬,“不过你还是别辜负了她的一番好意。走吧,别再回来了。”
“走……”金不寒茫然的看了看四周,想:走?去哪呢?霜英他们还在这里,这不是我的家吗,我要去哪里?……
“金不寒!”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金不寒闻声向远处看去。
是气喘吁吁的钟季斯,他是一路跑上来的,脸颊潮红,额角发梢都滴着亮晶晶的水滴。
“柳大哥让我叫你早点回去。”他大声说。
金不寒的所有神智好像都被这一嗓子喊了回来。
哦,他们死了。
不会再回来了。
她后知后觉的想到,随即从那感知都被隔绝的世界中抽出喜怒的魂魄,捂着脸蹲下大哭起来。
金不寒化形至今不过两三年,虽然长得比人族快,但连话本里写的酸甜苦辣都还没尝完,骤然被泼了一身的浓烈的生离死别,呛得她五脏六腑都生疼。
秋姑娘不知何时离开了万花阁,钟季斯小心的走过来,虽然不知她具体发生了何事,但想到两日前两人在此处的对话,心里也有了个大概。
钟季斯看起来很想安慰她,但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安静的站着,用一种陪伴的姿态。
良久,金不寒才渐渐止住了哭声,抬起头看到钟季斯,“我腿好像麻了。”
“啊啊?”钟季斯之愣了一瞬间,随即像是终于找了用武之地似的,在她面前蹲下来,说:“我背你下去吧。”
金不寒看到面前少年稚嫩的背影,“哇——一声,”又哭了出来。
花凝也这么背过她。
“小花妖。”钟季斯背着金不寒刚刚跨过瑶光殿一块碎裂的方砖,秋姑娘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钟季斯停下脚步,转过了身,明亮的眼睛看着秋姑娘。
秋姑娘好像也被这一眼看得怔住了,然后才说:“山下的路不好走,人和妖都不可信,你最好记住了。”
金不寒睁着哭得红肿的眼睛,点点头,拍拍钟季斯,示意他快走。
走出好一段路,钟季斯才小声的嘀咕道:“我怎么觉得她那句话是在说我呢?”
长久的黑暗。
没有光亮的梦魇。
周溪被一只大手拉住了脚腕,那手冰冷彻骨,令人联想起森然地狱中爬出的青面獠牙的恶鬼。手掌力大无穷,周溪浑身僵住,像是被活生生扔进了一口寒冰打造的棺材,又或者是成了在冰天雪地里被冻出的一棵人像冰雕。手指,小臂,肩膀,腰腹,腿,还有脑袋没有丝毫可以活动的力量。
还有眼睛。
对了,眼睛。
眼睫不知被什么东西糊住了,用力挣扎到眼角渗出来红色的血水都没能睁开。
大手还在拖着她不知往何处走。
这是要去哪里?
我是要死了吗。
奇怪,好黑啊。怎么什么都看不见。
啊,好重啊。什么东西压在身上。胸腔顿时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气?
周溪这才想起来呼吸似的,就着微小的缝隙猛烈的喘起气来,也顿时又感觉到了酸软无力的四肢和躯干。终于,像是溺水者在水里竭尽全力的搅动双臂以求一点救命空气,周溪拼命的挣扎,终于将身上的重物撞开一些,一点一点的从拔出的一线缝隙里爬了出来。
臭。
铺天盖地的、完全形容不出来的臭味熏得周溪跪着一阵干呕。
眼睛还是睁不开,她努力的用手擦着眼睛,想抹去眼睛上的东西,直到眼睛里洇出泪水、抠下一绺睫毛,这才勉勉强强的睁开了眼睛。
她看见自己的手满是血痕,指甲缝里都是干涸的血痂,迷茫的抬起头。
这是……什么地方。
好多的……人……
周溪跌跌撞撞的站起身,脚下触感很奇怪,软绵绵的,像踩在被子上一样。
她低头,那是一具脸正朝着她的尸体,尸体眼睛还没闭上,直勾勾的看着天上。
尸体之下,还是尸体。
尸体之外,还是尸体。
周溪站在一座小小的尸山上,人也小小的一个,迷茫又不解的望向四周——那是怎么也看不到头的一片大大小小的尸山。
她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只好漫无目的的朝着一个方向走。
这里没有路,更谈不上好走,时而被支出的一截白骨划伤,时而一脚踩进腐烂了大半的血肉里,白花花的虫子碎成一半,青青白白、红红绿绿的糊在她的脚底,她不是浑然不知,只是实在没有多余的气力去关注这些小事。
“跑。”她已经看不清前方的路长什么样子了,耳边好像传来了一点幻听。
“小溪,跑。”温柔地女声很急切。
“跑?”周溪迷迷糊糊的重复,机械地迈出步伐。
“跑!快跑!”女声开始尖叫,疯了一样的喊。
“跑。”周溪心里跟着重复,脑子指使着身体动起来,跑起来,快跑起来!脚步刚刚抬起,“嘭——”一声,周溪面部朝下地直直倒下了。
“周溪。”又有人在喊她。
谁啊。
“周溪。”
好烦啊。好吵啊。
“师姐?”
嗯……?师……姐?……是谁?
周溪眼睫动了动,左丘生振奋起来,声调也高了一些,越发急切地喊了一声,“师姐!”
周溪终于醒了。
“师姐,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切记这几日都不能用灵力!”左丘生轻声问。
她坐起身,很快的锁定了左丘生的方向,偏过头去,宽慰地笑了笑:“我没事。我知道。”
“……师姐,”左丘生愣了半晌,声音颤抖,不可置信的开口,“你的……眼睛。怎么了?”
周溪无奈,抬起手盖住眼睛,果然,瞒不过去的。
“过几天就好了。”周溪和缓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