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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他掌心的温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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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薰的第4篇日记——
小卖部里,他递给我一瓶矿泉水,轻声说:“冰水伤嗓子。”那一刻,心里暖乎乎的,默默夸了他好多遍。
军训表演时,他唱了林宥嘉的《想自由》。少年的声音清澈里带着点沙哑,特别抓人。
当唱到“一边在泪流,一边抱紧我”那句时,我无比确定,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稳稳地落在我身上。
可是,高一七班的柳紫恩,跟他到底有多熟呢?是朋友,还是……更特别的关系?
上上次我过十四岁生日,他人生中第一次尝试Tufting,笨拙又认真地给我戳了一条慕斯蛋糕图案的毛毯。
粉紫色的慕斯,金色的蛋糕底。我笑他戳得歪歪扭扭的,他气得半天没理人。
现在想想,会不会因为我总跟他这样没个正形,他觉得我太吵闹了?
也许……他更喜欢柳紫恩那样娴雅的女孩子?
对了!他家有只超漂亮的布偶猫,像只毛茸茸的雪团子,可爱极了!
等放假回老家,跟他打个招呼,说不定就能去他家把这只“小香奈儿”拐回家玩几天。
他向来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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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潭高中的开学季,空气里都是新的。
樟树的影子被拉得斜长,切开喧嚣的人流。
南薰跟在父亲丁润泽身后,像一只安静的猫。
她偷偷观察着父亲。
他特意穿了件干净的白衬衫,却还是被九月的太阳逼出了一背的汗,鬓角都湿了。
走到光荣榜前,丁润泽停下脚步,指着理科状元陈奕的照片,语气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小薰,你看。”
他的声音有些干。
“爸爸希望你这三年,也能像他一样,发光。”
南薰没说话,只是伸手,悄悄替他把微皱的衣领抚平。
这个小动作让丁润泽愣了愣,随即眼里的光都柔和下来。
他清了清嗓子,换上轻快的语气:“行,不说这个。那个摸底考的约定还算数,考进前一百,平板电脑就给你兑现。”
南薰这才仰起脸,酒窝里盛满了狡黠的碎光。
“那必须是Pro版,带笔的。”
她晃了晃丁润泽的手臂,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撒娇的甜味,“我们学艺术的,要用它画好多好多的画呢。”
丁润泽被她逗笑,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好,都依你。”
班级群里,班主任的消息弹了出来,是宿舍分配表。
南薰点开,指尖停在“503宿舍”那一栏。
她的名字后面,跟着五个陌生的名字:姜晓菲、岑缨、郁铃、熊雅、邓绥。
“爸,我先上去铺床,行李太重了,你帮我送到宿舍楼下就好。”
“行,爸爸五分钟就到。”
丁润泽转身走向停车场,背影被阳光晒得有些单薄。
南薰凝望着,心里某个地方轻轻地塌陷下去。
“小薰。”丁润泽忽然回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你妈妈下个月就回来了,她说在鼓浪屿给你挑了条很漂亮的裙子。”
南薰用力点头,把那点酸涩压下去。
“嗯!我等妈妈回来!”
她目送父亲的车消失在校门口的拐角,才转身,独自走向那栋属于她的宿舍楼。
五楼,503宿舍。
门虚掩着,里面传出的笑闹声像一锅煮沸的蜜桃汽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南薰的指尖蜷了蜷。
她那台“人际关系敏感雷达”开始嗡嗡作响,心跳的频率和门缝里漏出的笑声同频共振。
她推开门。
“——所以!宿舍守则第一条!”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正站在椅子上,像个女王般宣布,“熄灯后偷吃螺蛳粉的,罚她承包全宿舍一周的奶茶!”
她叫熊雅,南薰的雷达自动匹配上了表格里的名字。
“附议!”另一个穿着AJ球鞋,挑染了一缕粉色头发的女生举手,她把手机屏幕怼到南薰面前,眼睛亮得惊人,“卧槽,新舍友?你就是南薰吧?你这张在弘大拍的照片也太绝了!”
这是邓绥,语气又酷又飒。
南薰的耳朵瞬间升温,小声说:“……运气好,光线好。”
“家人们!看我看我!”一个留着波波头的女生突然从上铺探出脑袋,手机壳上的库洛米挂件叮当作响,“我刚建了群,叫‘503仙女堡’,快扫码!不然等军训收了手机,我们就失联了!”
这是姜晓菲,热情得像个小太阳。
南薰正在解锁手机,一个银色的蚊帐挂钩递到了她面前。
她抬头,对上一双安静的眼睛。
那女生留着齐刘海,睫毛像蝶翼般轻颤,递完东西就迅速缩回角落,只留给南薰一个穿着军训服的纤细背影。
是岑缨。
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同样安静的女孩,马尾辫歪歪地垂在肩上,正小声地问:“需要……帮忙吗?”
这是郁铃,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南薰的心,在那一瞬间,像是被樱花汽水温柔地撞了一下。
她忽然弯起眼睛,眼角那颗小小的痣也跟着生动起来。
她从行李箱里翻出几盒草莓牛奶,一人塞了一盒。
“阿尼呀~”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用刚学会的韩式腔调说,“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少女们的初见,就像这盒草莓牛奶。
是微甜的,带着一点点小心翼翼的冰。
**
清潭中学的小卖部比想象中更宽敞明净,货架琳琅,像个小型超市。
收银的是一位笑眯眯的阿姨,旁边站着个高挑的学姐,正低头理货。
南薰径直走向饮料冰柜。
透明的玻璃门后,冷气氤氲,各式矿泉水挤在一起。
她的目光越过众多熟悉的品牌,最终定格在最顶层角落里那抹独特的蓝色——依云。
冰镇的。
南薰踮起脚,手臂伸展到极限,指尖却始终差着那么一截距离。
她有些懊恼地呼出一口气,准备放弃。身后忽然传来几个男生的说笑声,紧接着,一道阴影笼罩下来。
少年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混着训练后微热的汗意,无声地包围了她。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探过她的头顶,手腕清瘦,校服袖口整齐地挽起两折。
那只手轻松地取下了她渴望的那瓶依云。南薰回头,整个人都僵住了。
是慕铮。
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将冒着丝丝白气的瓶身,轻轻碰了碰南薰泛红的手背。
那冰凉的触感,让南薰的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图书馆自习,你桌上总放着这个。”
他的声音很轻,像夏夜的风。
说完,他转身从旁边的常温货架上,拿了另一瓶一模一样的依云。
冰柜的玻璃门上,模糊映出他耳廓染上的薄粉。“冰水伤嗓子。”
“慕同学,你这几天是不是没好好涂防晒?”南薰打量他,“之前穿校服没感觉到,你现在穿白色polo衫明显黑了两个度。”
“没那么讲究,哪有你南兔子精致!?”慕铮哂然一笑。
他走向收银台,屈起指节,在台面上叩了两下。
清脆的两声。
扫码枪的红光闪过,硬币落进零钱盒,发出叮当一响。
慕铮单手拎着塑料袋,没再看她,转身走向门外那片浓郁的梧桐树荫。
军训服的后领被汗水浸出了一圈浅色的湿痕,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远处的操场传来教官集合的哨声,尖锐而急促。
慕铮的脚步顿住,忽然回头望过来。
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将他逆光的侧脸勾勒出一道金色的轮廓。
他从袋子里拿出那瓶冰镇的依云,在自己的迷彩裤腿上,一遍又一遍,极有耐心地擦拭着瓶身的冷凝水。
直到瓶身干爽,商标被调整到正对着她的方向,他才将水递了过来。
“瓶盖拧松三圈再开。”
他的视线落在瓶盖上,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道物理公式。
“上周有人开太快,溅湿了检讨书。”
风过,吹动他扣得一丝不苟的领口,带来一阵若有似无的、百香果牙膏的清甜气息。
“席舜臣,磨蹭什么,集合了!”不远处有人在喊。
慕铮拍了拍身边一个高个男生的背,席舜臣憨笑着应道:“来了来了,慕哥。”
军训的体能测试,女生跳远进行得很快。
轮到男生蛙跳时,画风突变。
各种奇形怪状的姿势引得女生们笑作一团,几个体力不支的被教官罚做俯卧撑。
岑缨像只花蝴蝶,蹦跶到隔壁班一个叫胡羽初的男生面前,故意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塑胶颗粒。
“笨蛋——”
她晃着手里一支黑管口红,像女巫挥舞着魔法棒。
“我哥从免税店抢的限定色!”
话音未落,她忽然蹲下,将那支口红稳稳立在胡羽初胸口正下方的跑道上。
马尾辫甩动,带起一阵薰衣草洗发水的香气。
“你要是敢压坏它,就罚你以后每天给我买果汁!”
少年脖颈的青筋瞬间绷紧,岑缨却托着腮,歪头窃笑。
她的指尖,轻轻戳了戳他涨红的耳垂。
“听说,俯卧撑能做标准的男生,体测八百米都不会挂科,对吧?”
慕铮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眉头微蹙,目光清冷:“训练区域,禁止摆放私人物品。”
胡羽初连忙摆手,苦笑着解围:“算了慕铮,别吓着人家。”
南薰悄悄凑到胡羽初耳边,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她试了三家店的橙汁百香果,只有校门口那家‘千可原汁汇’的,她没说过难喝。”
胡羽初压低声音,回了一句:“看她化学能不能上七十,我再考虑。”
这时,郁铃匆匆跑来,一把扯住岑缨的袖子。
“缨子快走!王教官在查流动红旗扣分项了!”
她晃了晃手机屏幕,上面是你哥刚发的消息,说冰箱里有杨梅冰萃,再不回去就要被体委喝光了。
“还有,胡羽初的蛙跳黑历史视频我录了,回班级就传给你。”郁铃朝她俏皮地眨了眨左眼。
两个女孩手拉着手,像风一样跑远,临走前还异口同声地向南薰挥了挥手。
暮色四合,操场临时搭建的舞台上,聚光灯骤然亮起。
南薰抱着小提琴站在侧幕,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清晰地撞击着琴箱。
她抬手看了眼腕间的蓝宝石手表,妈妈叮嘱过“别晒黑”,可此刻倾泻在她肩头的月光,比任何防晒都来得温柔。
“下面,有请高一(12)班,南薰,为我们带来小提琴独奏,《圣母颂》。”
她抱着琴走上舞台。
弓弦相触的瞬间,松香的气息混合着她发梢的橙花香,在晚风中弥散开来。
当第一个泛音响起,台下瞬间安静。
月光流淌过少女纤细的锁骨,顺着小提琴优美的弧线,最终落进她的眼底,为那双专注的眸子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
南薰鞠躬,垂眸收拾琴谱时,视线不经意地扫过观众席。
第三排,最靠边的位置,一个穿着迷彩服的身影正在安静地鼓掌。
他的指节上,似乎还沾着几点青绿的草屑。
是慕铮。
“接下来,有请高一(12)班,慕铮,演唱歌曲《想自由》。”
熟悉的前奏响起,南薰的指尖在琴盒的搭扣上停住了。
她忽然想起今天下午在小卖部,那瓶被他握在掌心的冰镇依云,瓶身凝结的水珠,和他那句“冰水伤嗓子”。
林宥嘉的旋律在操场上空回荡。
慕铮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澈与沙哑,当他唱到那句“一边在泪流,一边紧抱我”时,南薰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穿过灯光,笔直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那一刻,世界所有的声音都退去了。
只有他的歌声,和她骤然失序的心跳。
演出结束,人群渐渐散去。
高一七班的柳紫恩被一群朋友簇拥着,她是最后一个表演的,唱了IU的《夜信》,应援棒的荧光在她发梢跳跃。
“紫恩和慕铮初中就一个学校的!”
“对啊对啊,我还听说慕铮亲手给紫恩写过生日贺卡呢!”
朋友的嬉笑声不大不小,刚好飘进南薰的耳朵里。
她扣上琴盒的动作,停顿了半秒。
她转过身,想寻找那个身影,却只看到慕铮站在不远处的光影分割线里,背对人群,正仰头喝着矿泉水。
晚风忽然吹过,掀起了他迷彩服的下摆。
里面那件T恤的蓝白条纹,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南薰的视野里。
条纹已经洗得有些发白,领口也微微卷边。
那是去年他生日,她跑遍了三家商场,才买到的礼物。
她以为,他早就没在穿了。
月光落在空旷的篮球架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