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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番外,碎月 ...

  •   录音棚的隔音棉吸走了所有声音,只剩下耳机里自己的台词。
      “后来呢?”角色问。
      我对着麦克风顿了顿,轻声说:“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摘下耳机时,助理递来杯热牛奶:“江老师,你最近总卡在这里。”
      我笑了笑,指尖碰了碰杯壁的温度。
      顾逸知以前也总这样,不管我怎么说“冰美式才提神”,递过来的永远是温的。
      他好像永远都记得我胃不好,知道我冬天手脚冰凉,知道我嘴硬时其实是在逞强——可他偏偏不知道,我那些别扭的、拧巴的、裹着硬壳的举动底下,藏着多少小心翼翼的喜欢。
      第一次注意到他,是在初一的走廊。
      他站在三班门口,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手里拿着本竞赛题,阳光落在他睫毛上。
      有人喊他名字,他抬头看过来,眼神清亮。
      那时候我就想,怎么会有人把“优秀”两个字长在脸上,连呼吸都透着规整。
      后来跟他较劲,好像成了我整个青春期的执念。
      他考第一,我就非要追平;他拿物理竞赛奖,我就抱着作文选读到半夜。
      我总在他面前晃悠,故意撞掉他的作业本,在他值日时往他桶里扔纸团,在他跟女生说话时,假装路过咳嗽两声。
      洛薇骂我幼稚:“喜欢就说啊,跟只炸毛的猫似的。”
      可我不敢。
      我爸跟我妈一辈子没说过几句软话,家里永远是冷战,是摔门声,是“你看看别人家孩子”的比较。
      我从小就知道,撒娇换不来糖,示弱只会被欺负,想要什么,只能自己去抢,去争,去把骄傲刻在骨头上。
      所以当我终于敢堵在他放学的路上,攥着那瓶被手心汗浸湿的可乐时,声音都在抖:“顾逸知,跟我处个对象。”
      他愣住的样子很好笑,耳朵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我其实在心里演练了一百遍,想说“我注意你很久了”,想说“我其实没那么讨厌你”,可最后说出口的,还是带着点挑衅的强硬:“你跟我处对象,不亏。”
      我们在一起的那几年,像场笨拙的拉锯战。
      他给我带早餐,我会嘴硬“太甜了”,转头把面包边都啃干净;
      他雨天撑伞送我回家,我故意往他那边挤,却在他靠近时猛地跳开,说“离我远点,热”;
      他熬夜帮我改演讲稿,我趴在旁边假装玩手机,其实偷偷数他低头时露出的发旋——
      可这些,我从没告诉他。
      我妈总说:“女孩子不能太主动,会被看轻。”
      我爸在饭桌上敲着筷子:“感情有什么用?能当饭吃还是能当奖拿?”
      他们教我要争要强,要永远占上风。
      却没人教过我,喜欢一个人其实可以不用带刺,不用裹盔甲,不用把“我在乎你”说成“你真烦”。
      高三那年冬天,我胃病犯了,疼得蜷在宿舍床上。
      顾逸知跑遍大半个城买了温粥,站在楼下给我打电话,声音里带着急:“江月汐,你下来。”
      我裹着厚外套下去,他眼睛里全是红血丝,递过保温桶时手还在抖:“医生说要趁热喝。”
      “你管我。”我接过桶,故意恶声恶气,但指尖碰到他手的瞬间,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来。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不重,却让我挣不开。
      “江月汐,”他看着我,眼神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绪,“你能不能……对我软一点?”
      那天的风很大,吹得我眼泪直掉。
      我想说“我疼”,想说“你别生气”,想说“其实我很怕你不管我”。
      最后只挣开他的手,把保温桶往他怀里一塞:“烦人死了。”
      我转身跑上楼,听见他在身后喊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委屈。
      可我不敢回头,我怕一回头,那些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骄傲,就碎得连渣都不剩。
      后来他翻我手机,看到我跟初恋的聊天记录。
      其实只是对方问我“最近好吗”,我回了句“挺好的”。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手机扔给我,眼神冷硬。
      我想解释,话到嘴边就成了:“你查我手机?顾逸知,你有病吧?”
      他笑了,笑得很难看:“是,我有病,病得喜欢你这种浑身带刺的人。”
      我们开始冷战。
      他不找我,我也不找他。
      我在宿舍里数着日子,等他像以前一样,拿着我爱吃的草莓蛋糕来哄我。
      可他没有。
      直到毕业那天,他站在主席台上发言,我在人群里看着他。
      他瘦了点,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只是说到“感谢”时,顿了顿,眼神往我这边扫了一眼,又很快移开。
      我突然就明白了,有些骄傲,一旦错过了低头的时机,就再也抬不起来了。
      咖啡馆里说分手那天,他问我“是不是从来没爱过”。
      我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里像被钝刀子割,却还是扯出个笑。
      他没再说话,只是端起咖啡杯,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后来洛薇告诉我,他那天在雨里站了很久。
      我躲在被子里哭了整夜,胃又开始疼,不过这次,没人再跑遍半个城给我买温粥了。
      前几天整理旧物,翻出个铁盒子,里面全是他给我的东西:
      皱巴巴的电影票,我随口说喜欢的乐队徽章,他熬夜写的解题步骤,还有一颗橘子糖——高二那年暴雨天,我塞给他的那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收了起来。
      糖纸已经泛黄,剥开时,甜味早就散了,只剩下点涩。
      闹钟钟敲了三下,助理提醒我该进棚了。我把糖纸折好,放回盒子里,深吸一口气。
      耳机里传来导演的声音:“准备好,再来一条。”
      我对着麦克风,调整好语气,像所有放下过去的人那样,平静地说:“后来啊,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只是看月亮的人,换了地方。”
      录完走出棚时,北京的夜空挂着弦月,清辉落在地上,像极了江城的那个雪夜。
      我突然想起他说过:“江月汐,你名字里的‘月’,跟你一点都不像,你比月亮亮多了。”
      其实他什么都知道。
      知道我的硬壳,知道我的逞强,知道我那些说不出口的喜欢。
      只是我们都太年轻,太骄傲,太害怕在对方面前露出软肋。
      他等我一句软话,我等他一个台阶,可时间不等人,感情不等人,那些藏在骄傲底下的喜欢,最终还是被风吹散了。
      手机震了一下,是他发来的信息:“江城下雪了。”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悬了悬,终究还是按了删除。
      有些回不去,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太爱,爱到连承认“我舍不得”的勇气,都被骄傲磨没了。
      就像现在,我终于学会了怎么温柔地说话,怎么自然地表达关心,怎么把“我想你”说成“最近好吗”,可那个想听的人,已经不在身边了。
      夜风有点凉,我裹紧风衣,往地铁站走。
      月亮跟着我,像很多年前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别扭的自己。
      只是这一次,我没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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