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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又做噩梦 ...

  •   傅故渊是被一种极其细微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惊醒的。
      那声音太轻,像被什么堵着,闷闷的,压抑在喉咙深处,却带着一种尖锐的钩子,精准地刺破睡眠的屏障,直直扎进他睡眠最浅的表层。长期高强度的脑力劳动和彼此相伴养成的警觉,让他对这种属于枕边人的异常响动格外敏感。他倏地睁开眼,卧室里一片沉寂,只余厚重窗帘缝隙漏进的一线清冷月光,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光带,勉强勾勒出身边人紧绷得不同寻常的轮廓。
      林池余背对着他,身体蜷缩得像一只被遗弃的、暴露在寒风中的虾米,是一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防御姿态。薄薄的夏被只胡乱盖到腰际,大片瘦削的背部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那对漂亮的肩胛骨因为压抑的抽气而一下下清晰地耸动、轻颤,透着一种极力克制却终究失败的可怜与无助。连那总是不驯地四处翘着的、略显张扬的黑色发梢,此刻也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活力,软塌塌地垂落在汗湿的额角和枕畔,没了平日里的半点神气。
      傅故渊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残存的睡意瞬间消散无踪。他没有立刻动作,只是在一片昏暗中静静看了几秒那微微发抖、显得异常单薄的背影,评估着情况的严重性。然后,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他体温向来偏低——极其小心地、试探性地触上对方的后颈。
      指尖下的皮肤细腻,却泛着一种不正常的、被噩梦惊出的凉意,更沾满了湿漉漉、冰凉的泪痕,一片狼藉。
      那湿意明明冰凉,却像带着某种灼人的温度,烫得傅故渊心脏猛地一缩,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他不再犹豫,手臂稍一用力,强硬却又不失分寸地将那个蜷缩成一团、试图把自己藏起来的人掰了过来,迫使对方面对自己,暴露在微弱的月光和自己审视的目光下。
      林池余显然还沉在噩梦那令人窒息的余波里,神志并未完全清醒。湿红的眼睛茫然地睁着,没有焦距,像是蒙着一层水雾的琉璃。长而密的睫毛被泪水浸得一绺一绺,黏在一起,像淋了暴雨的蝶翅,脆弱得不住颤抖。眼底水光潋滟,盛满了未散的惊惧、恐慌和巨大的委屈,眼尾和鼻尖都哭得通红,像抹了胭脂,还有新的、滚烫的泪珠不断从发红的眼眶里涌出,断了线般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迅速洇入鬓角潮湿的发丝里。
      这副全然不设防、褪去所有尖刺与伪装、只剩下赤裸裸脆弱的模样,狠狠撞进傅故渊眼底,让他心口发窒,呼吸都滞涩了几分。
      “做噩梦了?”他问,声音带着刚醒时特有的沙哑低沉,却刻意放得极轻、极缓,像是怕声音稍大一点就会惊碎眼前这只受惊过度的小动物。
      熟悉的冷冽声线撞入耳膜,带着令人安心的沉稳力量。林池余似乎这才真正从噩境的泥沼中挣扎出来,瞳孔微微聚焦,看清了近在咫尺的傅故渊。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狼狈、脆弱和哭得乱七八糟的模样正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对方眼前,那点深入骨髓的骄傲和别扭瞬间抬头。他下意识地想扭开脸,想用惯常的、带刺的语气掩盖过去,想否认这丢人的软弱。可那巨大的恐慌和后怕还如同冰冷的海水般攥着他的心脏,抽噎根本止不住,反而因为试图压抑而变得更加急促。他想嘴硬,出口的声音却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拖曳的哭腔,没什么力道,反而像受了天大委屈无处申诉的孩子在控诉:“……才、才没有……你……你别看……”
      眼泪因为情绪的激动和被人看到狼狈的羞恼,掉得更凶了,几乎连成了线。
      傅故渊盯着他看了两秒,没有像往常那样嗤笑他死要面子活受罪,也没有指出他显而易见的嘴硬。他只是极低地、几乎听不见地叹了一声。那叹息轻得像一片羽毛飘落,却仿佛带着无形的重量和了然的纵容,奇异地压下了林池余所有徒劳的、色厉内荏的挣扎。
      他俯身靠近,温热的呼吸逼近,带来令人安心的熟悉气息。
      林池余下意识地闭上哭得红肿的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逃避现实。随即,他感到一抹柔软而温热的触感,极其轻柔地、珍重地、依次吻去他眼尾、脸颊上纵横交错的、冰凉的湿痕。那吻小心翼翼,带着不容错辨的怜惜与安抚意味,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只是一个轻柔的、不带情欲的吻,却让林池余浑身过电般轻颤起来,所有强撑起来的、摇摇欲坠的硬壳,在这个温柔至极的吻落下的瞬间,土崩瓦解,碎成齑粉。一直堵在喉咙口的哽咽声终于冲破了所有阻碍,变成了细小而可怜的、再也压抑不住的呜咽,充满了依赖和委屈。
      紧接着,一只温热宽大的手掌抚上他冰凉汗湿的后背,隔着薄薄的丝质睡衣,那热度几乎有些烫人。掌心带着不容置疑的、令人安心的力道,缓缓地、安抚性地上下摩挲着他紧绷得几乎僵硬的脊骨线条,试图揉散那惊惧带来的震颤。然后,那只手按住他的脊背,略微用力,将他整个人按进了一个坚实、温暖、散发着熟悉冷冽气息的怀抱里。
      傅故渊的气息瞬间将他严密地、安全地包裹起来,冷冽的雪松尾调混合着皮肤本身的热度,形成一种独特又令人安心迷恋的味道,霸道地驱散了噩梦残留的阴冷。
      “怕就抱紧。”傅故渊的声音贴着他的发顶响起,依旧是那种没什么起伏的、命令式的口吻,却因低沉的嗓音和当下全然保护占有的情景,莫名染上了一种深沉的纵容和令人心安的力量。
      林池余被牢牢圈禁在这个温暖结实的怀抱里,脸颊被迫贴在对方温热的胸膛上,隔着一层柔软的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下强健有力的、平稳的心跳声,咚,咚,咚,一声声,稳健而可靠,像稳固的节拍器,奇异地驱散了他心底残留的惊悸寒意与失控感。
      他像是终于被海浪冲上沙滩、找到了避风港的小船,漂泊无依的恐慌渐渐被锚定的踏实感取代。那点可怜的、用于自保的最后倔强被彻底冲垮,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般的巨大依赖和汹涌的委屈。
      他不再试图推开,反而像是怕被丢下一样,冰凉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傅故渊胸前的睡衣布料,攥得紧紧的,指节都用力到泛白。额头抵着那温暖的、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小声地、压抑不住地抽噎着,身体细微地发抖,将最后那点不安和恐惧通过颤抖传递出去。
      “……吓死我了……”他闷闷地、含混不清地抱怨,声音被布料过滤,带着浓浓的鼻音和撒娇的意味,像在外面受了天大委屈终于回家见到可以全然依赖的家长的孩子,“……好可怕……呜……”
      傅故渊收紧了手臂,将他更密实地、严丝合缝地圈禁在自己的领地和气息里。那只抚在他后背的手掌仍在缓慢而坚定地、带着安抚魔力般抚摸着,从微凸的颈椎一路向下,抚过微微颤抖的脊梁,传递着无声的、强大的安慰和力量。
      “嗯,梦都是假的。”他低声回应,语气是罕见的耐心和平和,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哄劝,“我在这儿。” 四个字,斩钉截铁,是最坚实的承诺。
      林池余似乎被这话安抚了些,但剧烈的情绪波动过后,抽噎一时还止不住。他在傅故渊怀里不甚安稳地蹭了蹭,寻找更舒适更安全的位置,眼泪鼻涕毫不客气地擦在对方那件价值不菲的真丝睡衣上,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傅故渊由着他动作,甚至默不作声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手臂绕过他的颈下,让他能靠得更舒服,完全嵌入自己怀中。
      过了好一会儿,那剧烈的颤抖才渐渐平息,只剩下偶尔控制不住的、细小的抽气声。林池余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不少,但撒娇的劲头上来了,或者说,他贪恋这份毫无保留的温暖和安全,不想离开,甚至想索取更多。
      他额头依旧抵着傅故渊的胸膛,声音小小地、带着点得寸进尺的软糯要求,还有未褪尽的鼻音:“……冷……” 其实早在被傅故渊抱进怀里没多久,他冻得发凉的四肢就已经被煨得暖和过来了,但这并不妨碍他理直气壮地提出要求。
      傅故渊低头,看着那颗毛茸茸的、发丝还有些潮湿的脑袋,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他当然知道这家伙早在被他抱进怀里没多久就该暖和过来了。但他没戳穿这点小心思。
      “好,”他应着,声音低沉悦耳,像是大提琴的弦音擦过静谧的夜色,带着纵容,“那我负责暖热。”
      说罢,他揽着人的手臂更紧了些,几乎将人半压在自己身下,形成一种绝对占有的保护姿态。另一只手则顺着他脊骨的线条缓缓下滑,探进睡衣宽松的下摆,直接贴上了他后腰微凉的皮肤。
      掌心滚烫的温度毫无阻隔地熨帖在细腻的肌肤上,林池余被那突如其来的、过分的温暖烫得轻轻一颤,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轻的、类似满足呜咽的哼唧,却没有丝毫躲开的意思,反而像只寻求热源的小动物,更往他怀里缩了缩,像是要把自己全部塞进他的庇护之下,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一起。
      傅故渊的手就停在那片光滑的皮肤上,缓慢地、带着某种安抚魔力般揉按着那块因为恐惧而微微僵硬的肌肉,滚烫的热度源源不断地输送过去,驱散最后一丝寒意。
      怀里的人彻底安静下来,像只被顺毛抚摸舒服了的猫,连最后那点细微的抽气声都消失了,只剩下平稳逐渐加深的呼吸,一下一下,温热地、规律地喷洒在他的胸膛,带来细微的痒意。
      又过了一会儿,傅故渊以为他终于睡着了,正准备稍稍调整一下略微僵麻的手臂,却听到怀里传来闷闷的、带着浓重睡意的嘟囔,软乎乎的,像含了块糖,模糊不清:
      “……抱抱……”
      傅故渊动作一顿。
      林池余似乎等得不耐烦,又或是半梦半醒间意识模糊,格外大胆且直接,用额头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胸口,像是催促,声音带了点不满的黏腻:好。”
      命令得理所当然,又娇气得不行,仿佛傅故渊天生就该满足他一切要求。
      傅故渊沉默了两秒,看着这颗得寸进尺的脑袋,眼底情绪莫测,终究还是认命般地、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抬起另一只手,修长微凉的手指插入对方柔软微凉的发丝间,指腹力道不轻不重地按压揉弄着头皮,动作熟练得像做过无数次。
      这下的效果立竿见影。林池余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满足的、慵懒的喟叹,身体最后一丝细微的紧绷也彻底消散,软绵绵地、彻底放松地瘫在他怀里,仿佛化成了一滩暖融融的、依赖主人的水,任人施为。
      他甚至无意识地仰起一点脸,在傅故渊的下巴和颈窝处蹭了蹭,像小猫蹭主人的手心一样,寻求更多的抚慰和亲密,动作依赖又亲昵十足。
      傅故渊感受着怀里这具全然交付、柔软温顺的身体和那无意识的、充满信赖的小动作,心底某个冷硬的角落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极轻地搔了一下,泛起一种陌生而熨帖的涟漪。他继续着手上的动作,耐心地揉着那头软发,抚着那截细腰。
      夜色更加深沉静谧,月光似乎也变得温柔。
      就在傅故渊也以为这次总算能彻底安睡时,怀里的林池余又不安地动了动。他像是陷入了某种浅眠层面的不安,眉头无意识地蹙起,往傅故渊怀里更深地埋进去,嘴唇几乎贴着他颈侧的皮肤,含混不清地梦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
      “……别走……”
      傅故渊垂下眼睫,看着那颗几乎要埋进自己胸膛里的脑袋,低声保证,语气沉稳:“不走。” 简单二字,重若千钧。
      “冷…”他又嘟囔,即使明明浑身都已经被煨得暖烘烘,甚至出了层薄汗。
      傅故渊默了一瞬,然后极其自然地掀开自己这边的被子,将两人更严丝合缝地裹在一起,像是一个密不透风的茧。
      “还冷么?”他问,声音低沉地响在耳边。
      林池余似乎终于被这全方位的、紧密的包裹和温暖彻底征服,最后一点潜意识里的不安也消散了。他摇了摇头,发丝柔软地蹭过傅故渊的下颌,找到最舒服最安心的位置,彻底不动了。
      呼吸终于变得绵长、深沉而安稳,悠长地喷洒在傅故渊的锁骨处。
      傅故渊维持着这个紧密拥抱、几乎将人完全笼罩住的姿势,感受着胸前均匀温热的呼吸,和怀里人终于放松沉睡后的极致柔软。许久,他才极轻地动了一下,低下头,将一个比月光更轻柔、更珍惜的吻,轻轻落在林池余光洁的、还带着一点点泪湿咸味的额头上。
      “睡吧。”他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说,像是怕惊扰了谁的好梦。
      窗外万籁俱寂,只有月光温柔洒落,守护着静谧的夜。
      林池余在这一片温暖、安全、被全然接纳和守护的气息里,眉宇彻底舒展开,唇角无意识地微微弯起一点小小的、安稳的弧度,像是终于寻回了甜美的、再无惊惧的梦乡。所有孤僻、冷硬和炸毛的外壳,都在沉睡中褪去,只剩下最本真的、依赖着身边人的柔软内里。
      傅故渊看着那点模糊却真实存在的笑意,手臂收了收,将人更牢地、彻底地圈进自己的领域,下巴轻抵着他的发顶,也闭上了眼睛。
      长夜漫漫,但相拥而眠,便再无惊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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