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潦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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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行“江之弦，祝你前程似锦”的字迹，被我用透明胶带小心翼翼地粘掉了。
不是因为后悔，而是怕被任何人看到。
连这份最后的、卑微的祝福，我都没有勇气让它以这样直白的形式存在。
粘掉之后，笔记本上留下了一块浅浅的、发亮的痕迹，像一道愈合不了的伤疤，时时刻刻提醒着我那些不敢示人的心事。
五月末的天气已经开始燥热，教室里的风扇转得有气无力，发出嗡嗡的声响。
讲台上，班主任用粉笔在黑板上用力敲打着，划出文理科分班的表格。粉笔灰簌簌落下，落在我的笔记本上，也落在我摊开的手心。
“想好了就上来填，这是你们人生中重要的选择。”班主任的声音像夏日午后的蝉鸣，聒噪又让人昏昏欲睡。
教室里的同学陆陆续续走上讲台，在文科或理科的那一栏写下自己的名字。
林舟拍了拍我的肩膀，他早就想好了要学理科，和江之弦一样。
“许钦，你想好了没？一起学理科吧，到时候还能在一个班。”
我看着黑板上理科那一栏已经写下的“江之弦”三个大字，笔尖在“文”和“理”之间悬停了很久。
学理科，意味着还有可能和他在一个班，还能每天看到他。
可那样的日子，对我来说，是甜蜜还是折磨？
我不敢深想。
我想起那些晚自习，我偷偷看他认真做题的侧脸，看他因为解出难题而露出的浅浅笑容。也想起苏晓冉转来后，他和她讨论问题时的默契。
我像一个闯入者，窥视着不属于自己的风景，每一次靠近都伴随着刺痛。
最终，我走上讲台，在文科那一栏的末尾，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许钦”。
字迹很小，挤在角落，和理科那边龙飞凤舞的“江之弦”隔着遥远的距离。那距离，像一道鸿沟，横亘在我们之间，再也无法逾越。
我回到座位时，江之弦正低头看着自己的卷子，仿佛对讲台上的分班毫不在意。
苏晓冉坐在他旁边，兴奋地和他说着什么，手里拿着一张理科重点班的预选名单，上面有他们两个的名字。
江之弦侧耳听着，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
那一刻，我清楚地意识到，我们之间的那条线，不仅是不同的座位，不同的朋友圈，更是现在这张黑板上，被一条无形的线彻底隔开的“文”与“理”。
我们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将驶向完全不同的方向。
六月的蝉鸣越来越响，宣告着高一的结束。
最后一天上课，老师没有讲课，只是让大家自由交流，互相写毕业留言。
教室里很热闹，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在追逐打闹，空气中弥漫着离别和憧憬的复杂味道。
林舟把一本崭新的留言册递到我面前，“许钦，给我写几句吧。”他又指了指不远处的江之弦，“我也让他写了，你们俩……也互相写一句吧？毕竟同学一场。”
我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互相写留言？我能写什么？写“祝你前程似锦”？太假，像一句敷衍的客套话。
写“谢谢你的照顾”？又太刻意，仿佛在强调我们之间的疏远。
写“我喜欢你”？那更是不可能，那会把我自己和他都置于无比尴尬的境地。
我接过林舟的留言册，胡乱写了几句“学业有成，天天开心”之类的客套话，字迹潦草，连我自己都不敢多看一眼。然后借口去洗手间，逃了出去。
站在教学楼的天台上，六月的风带着热气吹过来，把我的头发吹得很乱。
风里夹杂着楼下操场上传来的喧闹声和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
我往下望去，江之弦和几个男生正在打篮球，他穿着那件熟悉的红色球衣，奔跑、跳跃、投篮，动作依旧那么帅气，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苏晓冉站在操场边的树荫下，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静静地看着他。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她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欢喜和崇拜。偶尔，江之弦进球后会朝她的方向看一眼，两人相视一笑，那种默契和甜蜜，像一根针，细细地扎在我心上。
我就这样站在天台上，像一个孤独的观众，看着他们，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江之弦投进一个漂亮的三分球，引来场边一阵欢呼。
他转身，习惯性地看向苏晓冉的方向，笑得格外灿烂。那笑容很耀眼，却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扎进我的心里，搅得生疼。
我知道，是时候说再见了。
不是说出口的再见，而是在心里，和那个偷偷喜欢了他一整年的自己，和那些充满了他的回忆的日子，彻底告别。
可真的会忘记吗？
我想起开学第一天，他作为新生代表发言，阳光洒在他身上，仿佛自带光芒。
我想起第一次做同桌，他不小心碰掉了我的橡皮，弯腰帮我捡起来时，那句轻声的“对不起”。
我想起月考失利，我趴在桌子上难过，他悄悄递过来的那张写着“别灰心，加油”的纸条。
我想起那个下雨的傍晚，他把伞塞给我，自己冲进雨里的背影。
还有那本浅蓝色封面的英语作文书，那个橙色的暖手宝，那次一起吃的火锅……
这些碎片化的记忆，像电影片段一样在我脑海里闪过，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
它们曾经是支撑我度过枯燥学习生活的光，如今却成了让我难过的根源。
放学的时候，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等林舟，而是背着书包，独自一人走出了学校。
我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没有力气。走到校门口时，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江之弦和苏晓冉并肩走在后面，林舟跟在他们旁边，三个人说说笑笑的，看起来很和谐，像一幅美好的青春画卷。江之弦手里拎着苏晓冉的书包，动作自然又体贴。
江之弦好像察觉到了我的目光，抬起头，朝我这边看了过来。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隔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隔着喧闹的街道，隔着我不敢言说的心事。
他的眼神很复杂，里面有惊讶，有疑惑，似乎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失落。
我被他看得心慌意乱，赶紧低下头，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落荒而逃。
我不敢回头，不敢再看他一眼，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怕自己会做出什么失控的事情。
比如冲过去抱住他，告诉他我有多喜欢他。
我沿着街道一直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再也看不到学校的影子，再也听不到熟悉的蝉鸣和喧闹声，才停下来。
我靠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上，身体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干。
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无声地，一滴接一滴地砸在滚烫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很快又被蒸发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书包里，还放着那个被我粘掉了字迹的笔记本。我把它拿出来，翻开那一页，看着那块浅浅的、发亮的痕迹，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只剩下无尽的难过和怅然。
高一结束了，我的暗恋，或许也该结束了。
江之弦，再见了。
再见了，我整个兵荒马乱的高一。
再见了，我小心翼翼藏了一整年的，无法说出口的喜欢。
我知道，有些记忆，有些情感，是永远都忘不掉的。
它们会像夏天的蝉鸣一样，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突然在耳边响起；会像一本被遗忘的旧书，在某个安静的午后，突然被翻起。
它们会提醒着我，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像一道光，照亮了我一整个兵荒马乱的青春，也让我品尝了暗恋的苦涩与甜蜜。
风吹过，梧桐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为我这场无声的告别，伴奏。
亲爱的江之弦。
我第一次的告别，潦草收尾。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潦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