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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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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顾拭剑刚将卷轴收入怀中,身形已随声而动。
一道凌厉的劲风掠过屋内,王天虹已扣住顾怜怜的咽喉,迅疾向后跃出数步,谨慎地停在靠窗的位置。
他迅速回头扫视窗外,确保退路畅通,随时可以脱身。
顾怜怜的父母顾明之和元莲持剑从门口冲入,气息急促,衣衫凌乱。顾明之额头上布满细密汗珠,显然刚经历一番苦战。
“怜怜!”顾明之声音颤抖,剑尖微微发颤。
“放开我女儿!”元莲紧随其后怒喝。
王天虹冷哼一声,目光却牢牢锁定站在床边的顾拭剑。相比于已是手下败将的顾明之夫妇,他显然更忌惮这位白发老者。
顾明之转向顾拭剑,仓皇喊道:“父亲!”
顾拭剑须发皆白,身形矍瘦,双手负于身后,临危不乱,仍保有一派宗师风范。他沉声问道:“天虹,你欲如何?”
王天虹目光扫视全场,忽地仰天大笑。
“师傅,看看您那宝贝儿子!明知您潜入魔教盗宝身负重伤,此刻连最疼爱的孙女都被我如此轻易得手,显而易见,您确实走火入魔,功力尽失,毫无还手之力了。而他竟还眼巴巴地望着您,指望您为他做主。师傅,您儿子如此平庸,将青山派交到他手中,您真的甘心吗?”
顾拭剑面不改色,双手在背后微微握紧。
顾明之如遭针刺,抬头怒视王天虹,语调沉重:“师兄,我们同门一场,你何至如此!”
“何至如此?!”王天虹双目圆睁,直直吼向他,“你是师傅的亲儿子,资质平庸,性格软弱,而我天资聪颖,受人敬重,比你强上数倍。师傅却让你接管青山派,这公平吗?!”
“师兄,”元莲插话道,“明之待你如亲兄弟,事事与你分享!你心高气傲,瞧不起明之也就罢了,为何做出此等欺师灭祖之事?你是公公一手带大,难道都忘了吗?再者,青山派是公公创立,传给自己的儿子,何错之有?”
“有错!有错!当然有错!当今世道,弱肉强食!师傅年迈糊涂!”王天虹语调癫狂,却并未放松警惕,目光仍紧盯着面前三人,双指牢牢扣住怀中幼童的咽喉,“青山派落到顾明之这个废物手里,必亡无疑!我这是为了青山派的基业!”
眼见说理无果,元莲和顾明之齐齐看向顾拭剑。
“够了。”顾拭剑挥手制止,“天虹,你也不必为你的野心辩解。此事是我的过错。一来,早知你有狼子野心,却因顾念养育之情而犹豫不决;二来,你说得不错,明之确实性格过于软弱,难当大任!”
“公公!”元莲急呼。
王天虹冷哼一声。
顾拭剑目光如炬,直盯着眼前逆徒,冷声问道:“直言吧,你要什么?”
“我要什么?”王天虹冷笑,“师傅,您岂会不知?自然是掌门之位!”
“掌门之位给你,只要你放过我孙女!”顾拭剑当即应允。
王天虹仰天大笑:“师傅啊师傅,枉您一世英名,却被这平庸的儿子和病弱的孙女拖累。若不是为了这先天不足的孙女寻药,您何至于深入魔教,负伤而归,躲在屋内不敢见人。一个平庸的儿子,一个先天不足的孙女,师傅,您这一代宗师,后人却如此不堪,真是天要亡您!”
顾拭剑面对王天虹的狂言,始终面不改色,那双矍铄的眼眸温柔地望向顾怜怜,仿佛在无声安慰:有爷爷在,别怕。
顾怜怜也直勾勾地看着爷爷,出奇地平静。
“除了掌门令牌,我还要《阳神决》!如此神功,只传给废物儿子,岂不是暴殄天物?”王天虹胜券在握,从他轻易夺走顾怜怜起,就知今日胜局已定。
顾拭剑回头看了眼顾明之,神情复杂,随即从身后取出一卷轴:“《阳神决》,也给你。”
说罢,他解下腰侧掌门令牌,连同卷轴一并抛了过去。
王天虹谨慎地盯着对方动作,待令牌和卷轴落地,才伸手抓取,同时猛回头盯住顾明之夫妇,防备他们趁机偷袭。然而二人纹丝未动。
他嘴角泛起嘲讽之色。也是,这就是顾家——清风明月,刚正不阿,言出必行;或者说,顾拭剑也明白,反抗已是徒劳。
今日他们一家四口,插翅难飞。
“天虹,”顾拭剑语重心长,“你七岁随我上山,我待你如亲子。这几年我为怜怜的病四处求医,确实冷落了你。我不传你《阳神决》,又欲将掌门之位交给明之,你心生怨恨,也罢。多说无益。待你真正修炼《阳神决》,自会明白我为何不传于你。如今掌门令牌、《阳神决》你已得手,还要什么?”
“师傅,您岂会不知徒弟还要什么?”王天虹志得意满,银钩似的眼眸毒辣无比。
此时,屋外传来密集脚步声,似已将此地方包围。
顾拭剑向外一瞥。
来人并非忠于顾家的元莲之父元合——前些日子,他门下弟子受伤,他“恰好”下山诛魔。
来者是向来与王天虹亲近的邹长老,以及王天虹的岳父徐长老。
这也是顾拭剑刚才没有趁机偷袭或拼死一搏的原因。
鱼死,网却不会破。
既知自己功力尽失,王天虹怎会不派弟子把守?
从王天虹如入无人之境闯入此地起,顾拭剑便知大势已去,更知以此人阴鸷秉性,恐怕得到掌门之位和《阳神决》仍不满足。
“我们师徒一场。你性格虽刚愎自用,但确是有能之士。如今豪强林立,青山派交到你手中,我倒也放心。”顾拭剑抬头扫视屋顶,仿佛透过它巡视着青山派的一草一木,“如今我只剩这一儿一媳一孙女。你知明之性格软弱,资质平庸,即便想报仇也无能为力;元莲一介女流,武功不济;而怜怜更是……身患先天不足之症,十八岁后尚不知如何。念在师徒、兄弟情分上,饶过他们,可好?”
语气难得和缓,以至于流露出一丝祈求。
“要我放过他们?师傅,”王天虹挑眉,脸上现出阴森笑意,“谈何容易啊!”
“我此次潜入魔教,是为求得能让怜怜延寿至十八岁的忘尘丹。”顾拭剑目光转向屋内圆桌上的白玉瓶,“此丹共十三颗,每年服一颗,正好支撑怜怜到十八岁。你若得此丹,便等于控制了明之和元莲。你知他们多么重视这个女儿。”
王天虹迅速扫了眼忘尘丹,又紧盯顾拭剑,已预感他要说什么。
“你若杀了他们,掌门之位必名不正言不顺,待其他长老回山,你如何交代?恐怕会引发内乱,就算日后平定,门派也已元气大伤。且如今门派纷争不断,你若得位不正,他派便有借口讨伐。留下明之一家,控制怜怜,就等于控制了他们,明之便可为你正名。如此你无后顾之忧,如何?”
王天虹阴戾地盯着顾拭剑,一字一句问:“师傅,那您呢?”
确实,整个屋内,他最忌惮的绝非平庸的顾明之夫妇、手中不及腰高的小女娃,而是他的师傅顾拭剑——这位悟出《阳神决》、创立青山派的一代宗师。
若非顾拭剑年迈,加之他为盗忘尘丹入魔教,被魔教教主所伤,途中又遇巨型魔物,而自己又在他回山后的药材中动了手脚,何来可乘之机。顾拭剑虽年老力衰,但为人机敏老道,与各派交好,若留他性命,后患无穷。
顾拭剑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微微苦笑。终究是自己养虎为患,犹豫不决,这几年为怜怜的病东奔西走,忽视了山中动向。事已至此,悔之晚矣。顾拭剑转头看向顾明之和元莲,此时仍不露惧色,只言简意赅道:“你们不可为我报仇,明白吗?”
顾明之手中长剑微颤:“父亲!”
“公公!我们跟他拼了!”
“你们报不了这个仇,别做傻事。”顾拭剑太了解这个儿子,还有儿媳。他们都是心思单纯、难堪大任的人,只不过他以为他们至少能撑上几年,等到怜怜长大——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顾怜怜身上,一瞬不瞬,久久凝视。
王天虹抓着顾怜怜在身前,以至于他从始至终未注意到,相比于那对仓皇焦急的父母,这个被他扣住脖颈的顾怜怜至始至终未露丝毫恐惧之色。
就在众人以为顾拭剑还要对孙女嘱咐什么时——
只见他像是无形颔首了一下,随即双手曲成虎爪,猛地向头顶一拍!
随即身形剧颤,直挺挺倒了下去!竟是如此决绝,当场自绝!
“父亲!”
“公公!”
顾明之悲愤交加,当即冲上前来,却被王天虹一脚踹倒在地。王天虹生性多疑,目光略过顾明之和元莲夫妇,仍挟持着顾怜怜上前,命令道:“去,探探你爷爷的鼻息。”
顾拭剑平日慈眉善目,一人悟道,创派立宗,喜游历世间,斩妖除魔,收留众多孤儿上山。顾怜怜记忆中,每次爷爷归来总是笑呵呵,会将她半抱在身前,身上带着寺庙般的香火气,给她带好吃好玩的,传授修行法门,搜集灵药,每日为她输送功力,治疗先天体寒之症。每次在她病症发作之时,都会疼惜地安慰“没事,等你长大后就不疼了”。
此刻他却直挺挺倒地,怒目圆睁,动也不动。
顾怜怜不顾王天虹的钳制,半蹲下去,手指轻探他的鼻息。
已无丝毫热气。
与此同时,他的眼角、鼻孔、耳孔都渗出鲜血,状若走火入魔、经脉尽断而亡。
无需顾怜怜回禀,王天虹也知道,顾拭剑死了。
“师傅啊师傅,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您若早传我掌门之位,何至于此?!”话虽如此说,王天虹眸中却毫无怜悯之色,猛地将顾怜怜推向顾明之夫妇,防止他们趁机偷袭,再转身抓起桌上忘尘丹,紧握手中。
掌门令牌、《阳神决》、忘尘丹,此刻尽入囊中!
他盯着地上尸体——师傅死状恰似走火入魔,他果然聪明,知如何死才不给自己添麻烦。剩下的顾明之夫妇,他完全不放在眼里。
多年谋划,一朝功成!
王天虹纵声狂笑,至此,才稍放松警惕。
元莲抬头,气得破口大骂:“你这畜生!不得好死!”
“师弟啊师弟,”王天虹对于此等诅咒,不以为意,直对着顾明之道,“你真该感谢有个好师傅、好父亲,否则今日便是你全家血溅当场!师傅了解我,他说得对。如今内忧外患,不宜再起争端。你乖乖听师傅的话,我留你们性命!也算报答师傅养育之恩了!哈哈哈哈!”说罢,扬长而去。
顾明之捂着胸口伤势爬来:“父亲!父亲!”
“公公!”
顾明之和元莲抱着顾拭剑尸身悲泣,痛不欲生。
顾拭剑双眼圆睁,似有未尽遗憾与不甘。左手虚张,像要抓住什么。
顾怜怜没有哭,只是蹲下身用力握住他的手指,再伸手轻抚合上他的眼帘,仿佛在无声地让他安心似的。
随后,她缓缓起身,个头刚好高出窗口些许,目光追随着王天虹离去的方向。
屋外,王天虹负手而立,向弟子们展示掌门令牌:“师傅走火入魔,临终前将掌门之位传于我!师弟明之可作证!从今日起,我便是青山派第二代掌门!”
徐长老、邹长老及王天虹夫人徐颖当即大喜过望,跪地高呼:“参见掌门!恭喜掌门!贺喜掌门!”
“拜见掌门!”
“父亲!”
“公公!”
屋外恭贺之声震天响,与顾明之和元莲肝肠寸断的哭泣交融在一起,难分彼此。
顾怜怜只是冰冷地,一一地从徐长老、邹长老、徐颖兴奋脸上扫过,最终久久地定格在王天虹志得意满的背影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