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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爱是一场隐晦的雪 ...

  •   我曾经把她形容成我的蝴蝶。
      那是2022年的夏天,我们在湖边的一家肯德基餐厅,看到了令我终生难忘的烟紫色晚霞。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有个少年曾拉着我,在同样夏日炎炎的傍晚,也目睹过一场盛大的晚霞。
      当时的我只觉得晚霞很美,未曾在意少年看向我的眼睛。
      那个少年说我是蝴蝶,会越飞越远再也回不到身边。
      后来,我的确没有再见过他,也早就忘却了他。
      当多年后的我偶遇了一场更惊心动魄的晚霞,我看到了少年口中的蝴蝶。只是这一次,蝴蝶在我的眼里。
      那天的晚霞命短,在我来不及捕捉美好的瞬间,它就奔赴了永不回头的黑夜。
      我留不住它,也没法记录好它。
      于是我便知晓了,我的蝴蝶,也会随晚霞一起,归于诀别。
      太多次,我想抓住她的翅膀,让那场晚霞和那个夏天停留得微微漫长。
      可是晚霞寂灭,而蝴蝶……在2024年的凛冬来临、在星河散尽的时节,她离开了我的身边。
      我们曾问彼此,爱诞生于什么时候。
      或许是晚霞,或许是夏天,或许是哪一个瞬间……又或许,全都词不达意,言不由衷,困顿人间。
      我曾经告诉我的蝴蝶,无论我们曾为拖住时间,编造出多少拙劣的谎,请慢一点忘记我们的晚霞。请记住那是独一无二的晚霞,别从以后的场景里想起它,别跟别人分享它。
      ……
      也许故事到这里就该结尾。
      如果故事到这里就结了尾,它该永永远远都是一段唯美的回忆。
      可是命运对我说:你该有看清真相的机会。
      所以仅仅三个月以后,蝴蝶就回到了我的身边——
      ------
      那天从清晨就开始下雨,到了下班的点,变成了瓢泼大雨。
      一下班,我就冲进了雨里,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家。
      我害怕生病,所以我马上进浴室洗澡。也就是在我洗完澡出来的刹那,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电话是她打来的,我犹豫了一下,将手机扔进沙发,没有接。
      过了一会儿,她又打了第二个进来。
      我依然没接。
      「如果你还会打第三个,我就接。」当时我这样告诉自己。
      她真的打了第三个,而我也真的接了。
      「下来给我开门,我在你楼下。」
      我没有说话,挂断了电话,在沙发上坐着犹豫了一会儿,平静地下去给她开门。
      「我就知道你会去淋雨,但没想到你一下班就去了。」外面的雨下小了,她没有打伞,但是手里拿着一把伞。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责怪的成分。
      「你来干什么?」我平静地问她,但是不敢看她。
      楼道里的感应灯灭了,周围一下子漆黑,我很慌张,跺脚让感应灯又亮了起来。
      「干嘛把灯弄亮?」她问我。
      「你来干什么?」我重复地问了一遍。
      她没回答,往楼上走去。走到我家门口,回头示意我开门。
      我很乖地打开门让她进了我家,在她跟从前一样在鞋架上找自己拖鞋的时候,从储藏间里翻出了她的拖鞋。
      三个月了。她已经消失在我的生活里三个月,难道她的生活用品还会被我摆在原位吗?
      她走去沙发边坐下,习惯性地一边点烟一边找烟灰缸。
      烟灰缸当然也被我收了起来,我又去找了出来。
      我坐到沙发的另一头,跟她保持着一点距离,拿起旁边的抱枕抱在怀里。
      她偏过头看我一眼,把烟灰弹进烟灰缸里:「我以为你下班后至少回家换身衣服再去淋雨,没想到你就这么直接去了。」
      我看着那个我在苏州旅游时候买的,后来给她做了烟灰缸的柿子形状茶叶罐:「你怎么知道我是直接去的?」
      她无奈笑笑:「我下班来你家看过好吧?我在楼下等了你半天。」
      我不屑地问:「你等我干什么?」
      她沉默了很久:「你洗澡了没?」
      我很久都没有回答。
      「洗澡了没?」她又问了一遍。
      我冷淡地低声回答:「洗了。」
      她伸手想摸摸我的头发,但又收了回去:「去把头发吹干。」
      我坐着不动,一点也不想听她的。
      她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灭,将我从沙发上拽起来:「电吹风在哪里?把头发吹干!」
      我不想被她拽着,于是挣脱开,进浴室找到电吹风,把半干的头发吹干了。
      等我回到客厅时,她第二支烟已经抽完了,看向我想说什么,又别回了眼,没再说话。
      我也坐回之前的位置,继续把抱枕抱在怀里。
      她再次看向我,捏了捏我怀里的抱枕:「你老抱着它干什么?」
      我没回答。
      「抱着它有安全感?」她又问我,同时转身面对着我,「我抱你一下好不好?」
      我鼻酸,抬起眼看向她:「那你抱啊。」
      她抽走我怀里的抱枕,抱住了我。
      「我就知道你要去淋雨……」她的声音很低,从我的头顶传来,「别再去淋雨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问。
      她笑笑:「我每天都看你的微博。每天……都看很多遍。」
      对,我淋完雨回到家发了条微博。
      我每天都会在微博上分享我的生活,那是我的树洞。我相信树洞的另一端连接着我已经离开人世的好朋友老唐。
      我知道她会看我的微博,她以前跟我说过,但我不知道她会每天看很多遍。
      难怪我洗完澡她就来了。从单位到我家,走路也就十五分钟,刚好是我洗澡的时间。
      所以,她是一整晚都在抱着微博刷新吗?
      她看了看依偎在怀里虚弱的我,探了探我的头确定我没有发烧:「你吃晚饭了没?」
      我摇头。
      她要起身。
      我知道她是准备去给我弄吃的,抱着她没放手。
      她没办法:「那去睡吧。你睡觉去,好不好?」
      「我要走了吗?」我知道她是因为上晚班,晚上才能出现在我面前的,到了下班的点,她就必须要按时回家。
      她轻声叹气:「嗯,你睡着了我就走。」
      我不想让她走。
      她见我没反应:「去睡觉好不好?」
      「我不睡。」我很固执,「我睡着你就走了。」
      她没有再劝说我。
      彼此沉默了很久,我问她:「三个月了,你知道吗?」
      她把我抱紧了一些:「我知道。」
      不仅仅是过去了三个月,还跨了年,还过了春节……漫长到让我无力。我没想过她会回来,也曾经在无数个片刻非常非常想要她回来。
      「那天的话什么意思?为什么说周五我不在家?」三天前,她曾经给我打过一个电话。那是断联三个月以后,她真正意义上首次联系我。但那个电话我没有接到。
      因为那天下班后我去跑了五公里,回到家累到趴下,就把手机调成了睡眠模式。第二天早晨醒来,才发现手机上的未接来电。
      那之后的周六我什么也没干,我在等她的电话再打来,也在犹豫要不要回电话给她。
      我内耗了自己一整天,耗到晚上八点,终于还是拨通了她的电话。
      我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在听到她声音的刹那,我就决定干脆装作拨错了吧,什么也不说,一直一直不出声。
      「说话啊,你干嘛不说话?」她问。
      「怎么了?你怎么了?」她有点担心。
      「是拨错了吗?不说话我就挂了!」她凶我。
      「没声音吗?是不是听不到?我挂了再拨过去。」她似乎怕我怪她挂我电话,「你等我打过去。」
      她很快又拨了过来,我索性耍赖到底:「我手机不小心拨到了未接通话,昨晚你给我打电话了。」我的意思是,可是你先找我的,我可没主动找你啊。
      她耍跟我一样的套路:「没事,没什么事,我也是打错了。」
      我不高兴:「没事算了。」
      「嗯,算了。」她顺着我说,又确实有疑惑,「你昨晚不在家吗?」
      「我在啊,你为什么说我不在家?」我回想了一下,昨晚她给我打电话的时间点,我已经睡着了。我猜想她肯定是去了我家,发现我家没开灯,所以觉得我不在家。
      她嘴硬:「我猜的。」
      「骗人,到底为什么说我不在家?」我想听她说实话。
      「不重要。」她最会掩饰自己。
      找不到话题了,我们陷入沉默。
      「你吃饭了吗?」跟以前一样,她最关心的就是我有没有好好吃饭。
      没有她在我身边,我怎么可能好好吃饭?
      她发现我不回答,就知道答案了,训我道:「天天不吃饭是要干嘛?瘦到七十几斤了还不好好吃饭,想上天?」
      我听到她那边传来杂音:「你在干什么?」
      「喂狗。」
      说到这里,我已经知道她一个人在家了,没有别人。
      「你在家吗?」她那边传来开冰箱和开燃气的声音,「我去找你。」
      「不在,在我妈妈家。」我很失落。我知道她是担心我没吃饭,要来投喂我。可是我在妈妈家,她就不好来了。
      她也很失落,但尽力不表现出来:「你周五晚上就回你妈家了吧?」
      我辩解:「没有啊!我周五在自己家,只是我睡得早。」至此我已经能够确定,周五晚上她一定是去我家找我了。
      她那边很安静,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她打开冰箱的声音。
      「她不在家吗?」我跟她确认。
      「不在。」
      「去哪了?」
      「回老家了。」
      「如果……如果我今晚在自己家,就能见到你了是不是?」
      「见我干什么?别见了。」她好像在喝酒,「我这段时间总想起你说过的话。就是那天我在你家厨房,你问我『有什么意义呢』。是啊,有什么意义呢?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没有意义。」
      我苦笑道:「我的那句话,是这个意思?」
      她在电话那头猛灌了几口酒:「不管什么意思,你说的是对的,我给你一点点甜,都要用你日后无数倍的痛苦来换。我给你的全是伤害,是我对不起你。」
      我刚想说话,被她打断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听对不起,觉得对不起没用。但是你知道为什么是『对不起』吗?因为它同样是三个字啊。」她的声音轻得像是梦境里飘落的羽毛。
      我的心猛地一跳:「什么三个字?」
      她的声音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你这么聪明,不明白吗?」
      「不明白。」我怎么可能自己猜测,「什么意思?」
      她当然也不会说。
      「你对自己好一点,不要折磨自己。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很好。」她在以前好几次谈话里都说过这样的话,用着充满无奈、惋惜、抱歉的语气。
      「『我很好』,这后面特别适合再接半句。」「好人卡」嘛,不就是「你很好,但是我不要」?
      「哪半句?」隔了一会儿,她似乎想明白了,「没有后半句,只有『你很好』,你真的很好。」
      「为什么?」这三个字我也问过很多遍,不是不知道答案,只是不甘心。
      「什么为什么?」她总是反应慢半拍,过了一会儿才理解,「因为我有啊。」
      这个答案我听过,后面的补充我能料到。
      果然——
      「我对她有责任……我没有办法。」
      我听见身体里某一部分碎裂的声音,眼泪啪啪地砸在手机上。
      「你不要哭。」她低声安抚我,「前几天我在微博上分享了一首歌,你听过吗?」
      「如果我不是我?」那首歌的旋律已经在我耳边回响。
      如果我不是我,如果鱼儿也能歌唱,我一定会陪在你的身旁,不让你忧伤。
      如果我不是我,如果树木也能飞翔,我一定会陪在你的身旁,不让你受伤。
      别难过我亲爱的姑娘,别让我的世界暗淡无光。
      我多想让你靠在我的肩膀,可是我不能这样。
      手上沾着的眼泪像是冒起了青烟,钻进我的皮肤,一滴一滴地烧穿我的心:「那是你想说的?」
      「嗯。」她的声音很低,但没有犹豫。
      「你不要哭。」她可能真的喝醉了,所以说得格外多,「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样子吗?有一天我在单位停车场看见你,穿一身黑色的大衣,单手插在口袋里,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你就应该是那个云淡风轻又凌厉自信的样子,我不喜欢看见你哭。还有,我知道你跨年去放烟花了,还经常跟朋友吃吃喝喝到处玩,你就应该让自己开心点。」
      我紧紧地攥着手机,仿佛紧紧攥着自己的心似的,我害怕一打开手掌它就会四分五裂。「那你知道我总是想起你吗?出去玩的时候,放烟花的时候,和朋友吃饭的时候,我总是想,如果你在我身边的话……」
      「你这段时间都没有看见过我吗?」
      「看见过啊。有一次我坐同事的车上班,开去停车场的时候刚好看见你下车,你拿着一瓶水,满脸的疲倦和消沉。」
      「我经常都是那样。」
      我很难过,我曾经真的以为她能过得好一些:「我以为我走了以后你就会轻松点,原来也不是。你对我恶语相向把我赶走,难道不是觉得没有我,你的生活会轻松快乐点吗?」
      「我有太多没说出口的。说的也都是伤害你的话。你就应该永远记得那些话,永远不要原谅我。」她的话语里,有一种残酷的伤人伤己的嘲讽,像是一把重重举起却轻轻落下的刀,不致命,但钝刀子割肉最痛。
      「已经是新的一年了你知道吗?去年的冬天没有下雪,一片雪也没有下过。」我曾经用「隐晦的雪」形容我跟她的故事,大概是一语成谶,去年一片雪也没有下过。
      「我偷偷去你办公室看过你。」
      「什么时候?」
      ……
      那天我们聊了四个小时。
      在我们之间,有些东西只能静悄悄地藏着,无法言明。
      在那个安静的深夜,整个世界五十亿人,除了电话两头的我跟她,再没有一个人听见或者懂得,两颗心安静破裂的声音。
      隐晦的雪,在那个夜晚,依然没有为我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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