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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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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九月份深秋,道边树叶黄了一多半,飘飘洒洒的落下来又被一把大扫帚扫到一边。
枯叶堆成一个小堆,等垃圾车开过来就有了新去处,一切都是为了不影响市容市貌。
哪怕环卫工人的衣服脏破了,手套漏个洞,成日行走在街上也没有几片树叶掉下来重要。
宋楸从碧海湾离开,手里还攥着一张薄薄的亲子鉴定报告,脸上和来的时候一样,没什么表情。
只不过来的时候他顶着北城郑家私生子的名号,离开时,他成了一个舞女耍心眼蒙骗郑老爷子的“工具”。
郑老爷子中年丧子,所以即便儿子不争气,当初也是看着是郑家血脉,才让宋楸进了碧海湾大门。
六岁的宋楸被管家领进去和老爷子见面,郑老爷子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不用改名。反正郑家有继承人了,他就叫原来名吧。”
宋楸刚开始还高兴,背着人悄悄给妈妈宋千姿打电话,被宋千姿狠骂了一顿才知道北城上流圈子里都默认“姓氏制”。
宋楸虽然进了郑家的门,但老爷子说那话,还是没把宋楸当亲孙子。
只是觉得不能让自己儿子的血脉流落在外,把人接进来给一口饭吃。
给一口饭……这可不是宋千姿把宋楸扔到郑家的目的。
宋千姿年轻时是风靡半个北城的明珠,无数男人跪在她裙下亲吻她裸色的尖头高跟鞋。
郑老爷子那个早死的儿子郑晖就是其中一个。
凭借出色的容貌和显赫的家室,郑晖抱得美人归养在一座金屋里。
宋千姿也为郑晖生了一个孩子,那就是宋楸。
宋楸三岁那年,郑晖车祸离世了。
宋千姿花销大,没有郑晖在背后,她很快又重拾老本行,只不过权财在圈子里交替更迭,宋千姿不在被人追捧,昔日爱她爱的要死要活的富家子弟们用讥诮的目光打量着她,击鼓传花一样作践人。
就这么又过了三年,宋千姿在电视上看见郑老爷子带着郑行藏出席某个商业活动的新闻。
嫉恨如同毒蛇缠绕住宋千姿干枯的心脏,注入毒素丰盈她日渐枯萎的美貌。
“都是郑晖的种,你看看人家,留着长头发不男不女都能被夸上天!”
宋千姿脸上笑着,眼神却死死盯着屏幕,睡衣下的胸膛剧烈起伏。
“宋楸,别玩了!赶紧滚过来看看!”
她一腔怒火发泄给了在旁边安静画画的稚童。
宋楸颤了两下眼睫,有些舍不得自己还没画完的画,但他知道如果不过去,一会宋千姿就会暴怒地打他巴掌。
被打巴掌的感觉很疼。
上一次他的牙被打飞出去,满嘴都是血。
从那之后他就有点害怕过分艳丽的红色。
短暂的权衡利弊结束,宋楸起身走过去,乖巧喊道:“妈妈。”
宋千姿捧着他的头转过头,让他看清楚电视上那个穿着雪白西装的男孩。
男孩看着比宋楸大四五岁,裹在白色西装里的身形颀长,眉目沉静,半长的头发扎在脑后,露出漂亮精致的五官轮廓。跟在郑老爷子身后嘴角嗪着礼貌的微笑,看着温柔矜贵没有丝毫疏离冷漠的架子。
可宋千姿混迹上流社会这么多年,一眼就看出郑行藏在装,水润漆黑的眼珠沉沉的没有丝毫笑意,配合他挑起的唇角以及媒体对他的吹嘘,虚伪的让宋千姿发笑。
“看见了吗?”宋千姿问。
宋楸点了点头,一双葡萄似的眼珠倒映着郑行藏的身影,牢牢锁住他的视线。
“他是你哥哥。”宋千姿满怀恶意地说,“你看看他,都是一个父亲,人家就能跟在郑老爷子身后万人追捧,你就只能蜷缩在这五十平的房子里画你那个破画!”
“我为什么要生你!如果没有你,我说不定还是交际花!当年那么多的男人为我豪掷千金,他们什么都不求,就求我看他们一眼!现在他们都笑话我生了孩子没人要!”
宋千姿的脾气来的毫无缘由,巴掌没有丝毫预兆地落在宋楸脸上。
宋楸被打的后背撞在茶几上,牙齿磕破口腔内壁,令人厌烦作呕的血腥味充斥着嘴里。
宋楸脸色惨白,跪在地上干呕。
涎液和血沫子吐在地板上,宋楸低着头,纤细的四肢支撑着瘦弱的身躯颤抖。
宋千姿看着宋楸的样子愣了愣,忽然坐在沙发上捂脸哭起来。
自从郑晖死后,她重返上流圈打麻将输掉郑晖给她买的那些珠宝和别墅后,她的情绪就时常不稳。
有时打骂了宋楸后,她也会痛哭。
哭自己的命,哭自己的曾经。
“对不起宝宝,妈妈不是故意的,妈妈只是太累了,太生气了……对不起宝宝……”
宋千姿将宋楸抱在怀里,滚烫的眼泪大滴大滴落下,充满怨毒:“妈妈只是为你觉得不公平——都是郑家的孩子,凭什么你就只能跟我蜷缩在这里,连幼儿园都没上完!”
“妈妈只是不甘心啊!”
她说话颠三倒四的,但目的却异常清晰,那就是——
“宝宝,从今天开始你不要学画画了,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学。你要学会讨好郑家人,然后把你爸爸留下的财产抢回来!”
“你是他最疼爱的孩子,要不是你爸爸死的早,说不定你早就认祖归宗了!郑家的一切都是你的,是他们鸠占鹊巢!”
“你爸爸要活着,他不会不管你的!”
宋千姿言之凿凿地说着,也不知道是说给宋楸听,还是她自己。
但总之从那天之后,宋楸的画具就被宋千姿扔了出去。
宋楸哭闹着不肯,被宋千姿拿鞋拔子毒打了一顿。
她歇斯底里的大吼:“等你掌握了郑家,多少画具没有?!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我都是在为你好,我能害你吗!我是你妈妈,如果没有你拖累我,我早就不用过这种苦日子了!”
宋楸被她吓得哭声一顿,满脸泪痕看着宋千姿瞪着他,一字一顿的重复道:
“你欠我的,郑家欠你的。所以你必须回去!”
宋楸不明白她的逻辑,但他知道那句“拖累”。
郑晖刚死的时候,有一个外国人想要带宋千姿离开,两人都订好机票收拾完行礼,结果宋楸在楼上因为发烧大哭起来。
外国人喊着宋千姿离开,宋千姿站在玄关听着哭声久久不动,最后把男人推了出去。
从那之后,宋千姿就说宋楸是“拖累”。
“你只有把郑家拿到手,才能还清我对你的恩,明白吗?”
宋楸呆呆地点着头,泪水还包在眼眶里。
宋千姿没有管,别过头拉着宋楸坐在沙发上,面前茶几摆着郑家的关系图。
放在最中间的就是郑老爷子和郑行藏。
宋千姿提起郑行藏时,神情总是咬牙切齿,仿佛他们母子到今天地步都是郑行藏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害的。
宋楸刚开始到郑家的时候,面对郑行藏总是充满敌意,认为是他抢走了属于宋楸的东西。
只不过人在郑家,郑行藏又是郑老爷子的心头宝,宋楸面上装的很乖,一口一个“哥哥”叫的很甜。
直到后来他慢慢长大才知道,郑行藏是婚生子,移居国外的郑夫人和郑晖是合法夫妻,如果真要说,是宋千姿破坏了人家的家庭,现在还要把宋楸送来恶心人。
那段时间宋楸正处于小孩接收善恶观念的时候,乍然明白这件事,都不知道怎么面对郑行藏好了。
每天只能躲得远远的,还大方地把郑老爷子随手扔给他的东西分给郑行藏。
要知道在平时,宋楸一定会拿着东西在郑行藏面前暗戳戳的炫耀,直到郑行藏烦不胜烦,拿出更好的东西把宋楸气哭。
郑行藏倍感意外地看着笑的一脸乖巧期待的宋楸,伸手接过那张被宋楸当做“宝贝”的字画。
郑老爷子年轻时被举荐当过书法协会的会长,一字千金难求。
然而对郑行藏来说,不过是他从小临摹的字帖。
至于宋楸这副画,郑行藏一眼就看出是郑老爷子写坏了的一副字。
如果宋楸不要,应该就是扔进垃圾桶的命运。
郑行藏这么想着,也这么和宋楸说了。
小孩呆愣愣地像是不敢相信。
郑行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艳红的唇角弯出一个弧度,漂亮模糊性别的脸上神色冰冷地问道:“你又在玩什么花招?或者说……你妈妈又教你什么博可怜的方法了?”
“做这出给谁看呢?啊,这里只有我,是在给我看嘛?”郑行藏声音讥讽,他正处于发育最关键的时候,嗓子低哑磁性,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两片薄唇吐出的话像刀子一样锋利,将宋楸薄薄的脸皮说的满脸通红。
“通过卖可怜的方式讨好我,可惜,我还是挺喜欢你表面叫我哥哥,背地拿抱枕当我,殴打抱枕的时候。”
郑行藏没管杵在玄关的宋楸,拿着字画上楼,路过垃圾桶时看也不看地把字画扔进去。
“嗵”地一声,宋楸脸皮火辣辣的,眼泪不争气地从眼眶滚出来。
郑行藏脚步不停地抬腿上楼,忽然顿了下,含笑说道:“那副字画你既然给了我就是我的,我把它扔了,希望你不要在偷偷捡回来。”
“如果你很喜欢,我可以给你写一副。”
回答他的只有大门“砰”地一声重重关上!
宋楸跑了出去。
郑行藏站在楼梯上,笑容缓缓落下去,萦绕在他身边的气息阴郁。
“少爷,老爷子找。”
管家从三楼书房下来,意外地看见郑行藏身影,停下脚步低头转达。
“我知道了。”
郑行藏收回视线,转身上楼。
和管家擦肩而过的时候,管家耳里忽然飘进一句话:
“找到他,远远跟着。”
管家错愕一瞬,反应过来的时候,郑行藏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个“他”是谁管家不敢确定,所以上楼看了眼宋楸的卧室。
没有人。
管家明白了,一边下楼一边打电话调遣人,心里想着要不要通知声郑老爷子。
可是回想起少年老成冷淡的目光,以及那道轻不可闻的声音,管家又打消了念头。
先这样吧。
管家精明地想着,如果老爷子问起来,再推给郑行藏。
如果不问,他也不介意向未来家主卖个好。
怎么样都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