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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圣玛丽院的低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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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的灯光在几声刺耳的电流嘶鸣后,猛地恢复。仿佛刚才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恐怖的“溺尸”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然而,空气中残留的腥臭气味,地上那滩尚未完全干涸的浑浊水渍,以及宋筠栀煞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肩膀,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幻。
那具“溺尸”消失了。如同它出现时一样诡异,消失得也无影无踪。
“刚…刚才那是什么?”虞初临的声音干涩发颤,扶了扶滑下鼻梁的金丝眼镜,试图维持镇定,但镜片后的眼神却泄露了惊惶。
“是…是那个失踪的人吗?”温沐辞喃喃道,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仿佛所有的血液都褪到了脚底,“他怎么会变成那样?”
曾予安深吸一口气,作为医生,他试图从医学角度解释:“极度水肿,窒息体征,意识丧失伴有攻击性…这像是…但又不完全像…”他摇了摇头,无法将已知的医学知识与刚才那超自然的恐怖景象联系起来。
林晚稚紧紧抿着唇,法官的冷静让她习惯于寻找逻辑:“它似乎对食物有执念?或者说…对‘我们’有执念?”她环视四周,目光最后落在空荡荡的门口,带着深深的警惕。
程霁憧没有参与讨论,他的目光落在了楚絮清身上。灯光熄灭前那一瞬间的印象——那冰冷的侧脸和近乎残酷的平静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此刻的楚絮清,却又恢复了那副带着点后怕和无辜的神情,甚至还下意识地拍了拍胸口,仿佛惊魂未定。
“太吓人了…”楚絮清小声嘟囔,声音里恰到好处地带着一丝颤抖,他看向程霁憧,眼神像受惊的小鹿,“程哥,你没事吧?”
程霁憧盯着他,试图从那双漂亮的狼眸里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痕迹,但失败了。要么是自己眼花了,要么…这个人的演技已臻化境。他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没事。”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际,037那冰冷的机械女声再次响起,打破了餐厅内凝重的气氛:
“初级适应阶段结束。即将传送至第一考核场景:【圣玛利亚精神病院】。请各位考生做好准备。考核目标:生存72小时,并找出该院的‘秘密’。”
“传送?精神病院?”宋筠栀失声惊呼,“还要待三天?找出秘密?什么秘密?”
没有人能回答她。037的声音消失后,整个古堡开始轻微地震动起来,墙壁上的油画框歪斜,脚下的地毯泛起水波般的纹路。
“都靠近些!”程霁憧下意识地喊道,出于一种保护同伴的本能。
楚絮清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就挪到了他身边,挨得极近。程霁憧甚至能闻到他身上一种极淡的、冷冽的清香,与周围腐败腥臭的空气格格不入。
震动加剧,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扭曲,色彩像是被水浸染的油画般晕开、剥落。强烈的失重感袭来,仿佛跌入无底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是几个世纪,失重感骤然消失。
脚踏实地的感觉传来,但触感冰冷坚硬。
程霁憧晃了晃有些发晕的头,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古堡餐厅的奢华,而是一条光线惨白、弥漫着浓重消毒水气味的走廊。墙壁是单调的灰绿色,很多地方墙皮已经剥落,露出里面深色的霉斑。头顶是老旧的长条荧光灯管,发出嗡嗡的电流声,光线忽明忽灭,将每个人的脸照得青白不定。
他们七个人,一个不少地站在走廊中央。身上不知何时换上了灰蓝色的、粗糙的病号服。
“这里就是…圣玛利亚精神病院?”温沐辞推了推眼镜,打量着四周。走廊很长,一眼望不到头,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厚重的铁门,门上只有一个小小的窥视窗。
空气里的消毒水味浓得刺鼻,几乎要盖过一切,但在这之下,似乎还隐藏着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腐朽感。
“看来是的。”林晚稚整理了一下不合身的病号服,神情严峻,“考核开始了。”
“秘密?什么秘密?难道刚才那种怪物就是秘密?”宋筠栀抱着手臂,紧张地四处张望。
“恐怕没那么简单。”虞初临摇头,“刚才037说的是‘找出该院的秘密’,暗示这个秘密是隐藏的,需要我们去发现。”
曾予安尝试着推了推旁边的一扇铁门,纹丝不动。“锁死了。我们好像只能沿着走廊走。”
程霁憧看向楚絮清,发现他正微微蹙着眉,打量着走廊深处,那眼神不像害怕,更像是在…评估?审视?
似乎察觉到程霁憧的目光,楚絮清立刻转过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依赖:“程哥,我们现在怎么办?这里感觉好压抑…”
程霁憧压下心头的异样感,沉声道:“先走走看,找找线索,或者…找找这里有没有‘其他人’。”
一行人沿着冰冷的走廊小心翼翼地向深处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廊道里回响,被放大,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除了荧光灯的嗡嗡声,再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死寂得让人心慌。
走了大约五六分钟,前方出现了一个拐角。刚转过弯,所有人都愣住了。
拐角后的走廊不再是空无一人。
三三两两的人影或站或坐,或缓慢行走。他们都穿着同样灰蓝色的病号服,看起来年龄各异,性别不同。有的在低声自言自语,有的对着墙壁傻笑,有的只是目光呆滞地坐在走廊边的长椅上。
看起来,就像是一家再普通不过的精神病院的日常景象。
然而,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萦绕在每个人心头。
太安静了。
即使那些病人在走动、在低语,也几乎不发出什么声音。他们的动作有一种奇怪的滞涩感,像是关节缺少润滑的木偶。而且,所有人的脸色都是一种不健康的、近乎透明的苍白,看不到一丝血色。
看到程霁憧他们这群“新来的”,那些病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了过来。
他们的眼神空洞、麻木,没有任何好奇、警惕或者欢迎的情绪,只是单纯地“看”着,像是一群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被这么多空洞的眼睛注视着,一股寒意从每个人的脊背窜上。
宋筠栀下意识地往林晚稚身后缩了缩。
一个离得最近、坐在长椅上的中年女病人,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对着他们露出了一个笑容。嘴角咧开的弧度标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但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笑意,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
“新…的…”她发出极其沙哑、像是砂纸摩擦的声音,语速慢得令人窒息,“…来了…”
没有人敢接话。
这时,一阵有节奏的、略显沉重的脚步声从走廊另一端传来。
一个穿着白色护士服、身材高大强壮、面容严肃刻板的女护士走了过来。她手里拿着一个写字板,目光锐利地扫过程霁憧一行人。
“新来的107到113号病人?”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硬邦邦的,不带任何感情,“我是你们的负责护士,你们可以叫我安娜护士。现在,跟我来,进行入院检查和分配病房。”
她的出现似乎打破了那种诡异的凝视,其他病人缓缓收回了目光,继续他们无声的活动。
程霁憧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目前看来,跟着这个护士是唯一的选择。
安娜护士带着他们走向走廊的另一端,进入一间宽敞的检查室。房间里充斥着更浓的消毒水味,摆放着各种看起来有些陈旧的医疗仪器。
“排队,依次进行基础检查。身高、体重、血压、心率。”安娜护士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检查过程异常顺利,顺利得有些诡异。安娜护士记录数据时一丝不苟,但她的触摸冰冷得像金属,眼神也从未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多停留一秒,仿佛他们只是一堆需要录入的数据。
轮到楚絮清时,他表现得格外“乖巧”,甚至有些怯生生的,配合着抬起手臂,测量血压时还小声问了一句:“护士姐姐,轻一点可以吗?”
安娜护士毫无反应,记录下数据,冷漠地吐出两个字:“下一个。”
程霁憧看着楚絮清,他那种刻意的、与自身气质极不相符的“柔弱”感,再次让程霁憧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别扭。
所有检查完成后,安娜护士看着写字板,头也不抬地说:“身体状况基本合格。现在分配病房。107号(程霁憧),108号(楚絮清),你们住307室。109号(曾予安),110号(虞初临),308室。111号(温沐辞),112号(林晚稚),309室。113号(宋筠栀),310室。”
“我一个人一间?”宋筠栀立刻紧张起来。
“房间足够。”安娜护士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这是规定。现在,跟我去病房区。记住院的规矩:晚餐时间在六点,食堂在一楼东侧。晚上九点准时熄灯,熄灯后严禁离开病房,严禁大声喧哗。违反规定者…”她顿了顿,灰色的眼珠里闪过一丝冰冷的光,“…会有相应的‘治疗措施’。”
她的话让所有人心中都是一凛。
安娜护士带着他们上了三楼。三楼的布局和楼下一样,阴冷、灰绿、弥漫着消毒水味。偶尔有穿着病号服的病人慢吞吞地走过,都是同样的苍白、空洞、无声。
307病房很小,只有两张铁架床,一个简陋的衣柜,一张小桌子。唯一的窗户焊着结实的铁栏杆,窗外灰蒙蒙一片,看不清外面的景象。
“一小时后晚餐。”安娜护士说完,便转身离开,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房间里只剩下程霁憧和楚絮清。
楚絮清几乎是立刻走到靠里的那张床边坐下,轻轻叹了口气:“这地方感觉真不舒服。”他抬头看向程霁憧,眼神带着担忧,“程哥,你说…这里的病人看起来好像都怪怪的?”
程霁憧正在检查房间,闻言动作一顿:“你看出来了?”
“嗯…”楚絮清点点头,抱着膝盖,样子有些可怜,“他们好像…都没有活人的气息似的。特别是那个安娜护士,她的手冷得像冰块。”
程霁憧深深看了他一眼。楚絮清能察觉到这些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那种混合着敏锐观察力和刻意表现出来的脆弱感。
“提高警惕。”程霁憧最终只是沉声说了一句,“这里的‘秘密’恐怕就藏在这些人身上。”
晚餐时间到了。食堂里异常安静,病人们排队领取食物——一种看不清内容的糊状物和一小块干面包。没有人交谈,只有餐勺偶尔碰撞餐盘的声音。
程霁憧几人坐在一起,食不知味。他们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病人。他们的进食动作缓慢而机械,咀嚼无声,眼神依旧空洞。整个食堂弥漫着一种压抑到极点的氛围。
“他们的心跳和呼吸…”曾予安压低了声音,极其细微地对旁边的虞初临说,“…太慢了,慢得不正常。而且,我刚才不小心碰到旁边那个人,他的皮肤…冷得吓人。”
虞初临脸色凝重地点头:“而且你们发现没有,这里没有任何镜子。”
温沐辞补充道:“不仅是镜子,所有可能反光的东西都没有。窗户玻璃是磨砂的,餐具是塑料的。”
林晚稚低声道:“他们在避免看到自己的影像?还是…避免我们看到他们的真实影像?”
宋筠栀吓得差点拿不住勺子。
楚絮清小口小口地吃着那团糊状物,眉头微皱,似乎难以下咽。他听着众人的讨论,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极淡的嘲讽。但他抬起头时,脸上只剩下害怕:“你们别吓我啊…难道他们真的都不是…”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大家都懂。
程霁憧没有说话,他只是注意到,食堂角落里,那个名叫安娜的护士,正一动不动地站着,如同一个雕塑,冰冷的目光似乎始终笼罩着他们这一桌。
晚餐后有一个短暂的放风时间,就在病房楼后面一个用高墙围起来的小院子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院子里灯光昏暗。
病人们像幽灵一样在院子里缓慢踱步,或者静静地站在角落里。
程霁憧假装散步,慢慢靠近两个站得很近的病人。他们似乎在进行极其低语的交谈,声音模糊得几乎听不见。
“…骨头…疼…”
“…痒…太阳…好久不见…”
断断续续的词语飘进程霁憧的耳朵,含义不明,却透着一种诡异的惊悚感。
其中一个病人似乎察觉到了程霁憧的靠近,猛地转过头!
那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苍白的脸。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闪过一点极其微弱的、绿色的幽光,像是深夜里腐烂木材上的磷火。
程霁憧心头猛地一跳,立刻移开视线,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开。
他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目光一直黏在他的背上,直到他走回楚絮清身边。
“怎么了?程哥?”楚絮清关切地问,似乎没注意到刚才的暗流涌动。
“没什么。”程霁憧摇摇头,心中的疑虑却越来越深。这些病人绝对有问题。
放风时间结束,众人被催促着回到各自的病房。
晚上九点,整栋楼的灯光“啪”地一声同时熄灭,陷入一片彻底的黑暗。绝对的寂静降临,比古堡的夜晚更加死寂,连荧光灯的电流声都消失了。
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寂静压得人耳膜发疼。
程霁憧和楚絮清躺在各自的床上,都没有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黑暗中,人的听觉变得格外敏锐。
不知过了多久,程霁憧听到了一种极其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咔嚓…咔嚓…”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摩擦,又像是…骨头在轻轻敲击?
声音似乎来自走廊。
他屏住呼吸,凝神细听。
那“咔嚓”声越来越清晰,似乎还不止一个。夹杂着一种极轻微的、拖沓的脚步声。
声音在他们的门外停了一下。
程霁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看向楚絮清床铺的方向,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能听到楚絮清的呼吸声,似乎很平稳,像是睡着了?
门外的声音停留了几秒,然后又缓缓地挪开了,继续沿着走廊远去。
程霁憧稍微松了口气,但心脏依然狂跳。那是什么?巡夜的护士?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睁着眼睛,在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保持警惕。不知又过了多久,一阵极度的疲惫袭来,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就在他即将陷入睡眠的边缘时——
“咚!”
一声沉闷的、仿佛什么东西重重撞在门上的声音猛地将他惊醒!
紧接着,隔壁308房间传来一声压抑的、短促的惊呼!是曾予安的声音!
然后是一阵混乱的、令人心悸的撕扯和撞击声!还有…一种像是野兽啃噬骨头般的“嘎吱”声!
程霁憧猛地坐起身!
“曾医生?!”他低呼一声。
旁边的楚絮清似乎也被惊醒了,声音带着睡意和惊慌:“怎么了?程哥?什么声音?”
308房间的声音持续了不到十秒,突然戛然而止。
彻底的寂静再次回归,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程霁憧知道不是。他的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
黑暗中,他听到楚絮清摸索着下了床,声音颤抖地靠近他:“程哥…我…我有点怕…刚才那是什么声音?曾医生他们怎么了?”
程霁憧能感觉到楚絮清靠近带来的冷冽清香,以及…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和…腐朽气息混合的味道?是从门外飘进来的?还是…
他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悸和疑虑。
“不知道。”程霁憧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异常冷静,“但天快亮了。天亮之后,我们必须去看看。”
他感觉到楚絮清似乎在他床边停了下来,离他很近。黑暗中,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或者说,缺乏体温的那丝凉意?
“嗯…”楚絮清小声应着,声音里带着依赖和信任,“程哥,幸好有你在。”
程霁憧没有回答。他只是在一片漆黑中,睁大了眼睛,等待着黎明到来。心中的疑云如同窗外的夜色,浓重得化不开。
楚絮清…你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而门外,308房间,又发生了什么?
这座圣玛利亚精神病院,它的“秘密”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恐怖。而夜晚,显然才是它真正苏醒的时刻。那些看似正常的病人,在暗夜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只有伪装成考生的楚絮清,心中冷笑着,清晰地知道答案——那是一群早已死去、依靠某种虚拟能量维持着人形、在夜晚渴望生灵血肉的枯骨。而这场考核,才刚刚开始升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