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2、这个神经病是真有 ...

  •   下玄月刚隐入云层,夜便被骤然而起的砸门声撕破了宁静。

      “哐!哐哐!哐哐哐!”力道凶猛,节奏混乱,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焦急,重重砸在虞清宴那扇木门上,回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这突如其来的动静瞬间惊醒了左邻右舍。

      段燎在隔壁院里睡得正沉,猛地被这擂鼓般的声响惊醒,他皱着眉骂了句含混的脏话,翻身下床,“哗啦”一声猛地拉开窗户,几道明亮的手电筒光柱正在黑暗中狂乱地晃动,切割着浓郁的夜色,光圈全都聚焦在虞清宴院门口那道小门上,门口影影绰绰,挤着好些个人影,压抑的催促和低语声嗡嗡作响,几乎是同时,虞清宴小院里的灯“啪”地亮了起来,昏黄的光线泼洒出来。

      院门吱呀一声被拉开,虞清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光晕里,他只穿着睡觉时的单薄T恤和及膝运动裤,显然是从床上直接冲下来的。

      段燎的好奇心彻底压过了困意,趿拉着鞋就匆匆下了楼,推开自家小院的门。

      村长王震,正背着手焦躁地在虞清宴院门外踱步,看到段燎靠近,王震花白的眉毛一拧,挥手像赶苍蝇似的:“小段?哎哟你怎么也爬起来了?没事没事,回去睡你的觉去。”

      段燎刚想张嘴问个究竟,虞清宴急促的声音就从院内清晰地传来:“王叔,血暂时压住了,但人昏沉沉的,伤口很深,还是得赶紧送医院。”

      “止血了?好。”王震像是得了指令,立刻扬头扯着嗓子喊,声音在夜里格外洪亮:“开车,谁,谁带了车钥匙?赶紧的。”

      门口的人群有七八人,多是青壮年,闻声纷纷翻看自己的口袋,几秒钟的静默伴随着摇头的动作,有私家车的人家屈指可数,又是大半夜,有也没拿。

      “王叔!我有!我家车钥匙在屋里,等我半分钟!”不等王震反应,段燎已经转身,几个大跨步冲回自己屋里。

      等他喘着粗气跑回虞清宴家门口时,人群已经自发地在通往停车场的路两边让开了一条道,手电筒的光柱为众人铺亮了脚下的石子路面,虞清宴打横抱着一个人走了出来。借着手电光,段燎看清了: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孩,此刻她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得像张纸,汗水混着凝结的血块黏在额角发际,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头顶,一块厚厚的、浸透了深红色液体的纱布被虞清宴用一只手死死按在那里。

      王逸晨紧跟在虞清宴身后,他对王震哑声道:“爸,我跟清宴去医院就行,你们赶紧去看看月琴他爹,他还在家。”

      王震重重一拍大腿:“成!当心点,有啥事随时打电话,老张、老刘,跟我上去,其他人都散了,散了,挤这儿没用。”他的指挥暂时驱散了门口的人群。

      四个人,虞清宴抱着人、段燎拿着钥匙、王逸晨扶着车门框,不敢有丝毫耽搁,快步奔向段燎停在村看停车场的那辆醒目的黑色大G。

      段燎迅速解锁,“哔”的一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拉开驾驶座的同时,王逸晨已经麻利地拉开了后车门,虞清宴的动作极其小心又迅速,弯腰将郑月琴轻轻放进宽大的后排座椅,随即自己也侧身坐了进去,他没有挪动位置,直接挨着郑月琴半躺着的身子坐定,那只按压纱布的手没有丝毫放松,手臂的肌肉绷得很紧,王逸晨迅速关好车门,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砰!”段燎大力关上车门,启动,发动机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车内弥漫开一股浓郁刺鼻的血腥味,混着消毒药水气息。

      “镇医院,开稳点。”

      “放心。”段燎简短地应声,深吸一口气,紧紧握住方向盘,平日里他或许会享受这辆大G在盘山路上的驾驭感,但此刻,这沉甸甸的钢铁猛兽在黑暗的山道上更像是一个需要精心控制的巨大责任,他打开远光灯,两道雪亮的光柱刺破沉沉的夜雾。

      在血腥味的包围和车内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显得无比漫长。车灯扫过深夜荒凉的盘山路,树影张牙舞爪地向后退去。

      终于,前方出现了星星点点稀疏的灯火,镇医院到了,十来分钟就到了镇上的医院,几人急急忙忙的把郑月琴送进去,医生赶忙去处理伤口了,三人就在门口的椅子上坐着。

      段燎、虞清宴和王逸晨三人并排坐在走廊冰冷的蓝色塑料排椅上。

      段燎开口问道:“王逸晨这怎么回事啊?

      王逸晨叹了口气:“哎,月琴他爸,脑子不好,有精神病,她爸那病,吃药时还好,像个正常人,可一旦犯病,六亲不认,下手没个轻重,月琴她妈身上常年带着青紫,老太太也是,拦了几次,胳膊都差点被打折……”王逸晨揉了揉眉心,“村里劝过多少次了,让送医院,可月琴她奶奶死活不同意,说那是她儿子,不能送去那种地方遭罪……唉!”

      段燎听得眉头紧锁,心里像堵了块石头:“这怎么行?精神病打人可不是闹着玩的,今天打自己家人,明天万一打别人呢?村里小孩那么多,这他妈就是定时炸弹啊。”

      王逸晨苦笑:“谁说不是呢?可……清官难断家务事,老太太寻死觅活地拦着,谁也不敢硬来,村里也只能尽量看着点,可总有看不住的时候。”他重重叹了口气,疲惫地靠向椅背。

      段燎还想说什么,眼角余光却瞥见身边的虞清宴。

      从进医院开始,虞清宴就一直沉默着,此刻,他微微低着头。

      段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

      虞清宴身上那件短袖衫,左肩和胸口的位置,有一大片暗红色的血迹,那是郑月琴头上伤口流出的血,在颠簸的车程和一路的奔跑中,不可避免地沾染在了他身上,血迹已经半干,在浅灰色的布料上呈现出一种刺目凝固的暗红。

      更让段燎心头一紧的是虞清宴的手。

      那双平日里干净修长的手,此刻却沾满了已经干涸发暗的血污,指缝里,指甲边缘,甚至手腕处,都残留着斑驳的暗红色痕迹,他的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则微微蜷着,搁在身侧。

      段燎甚至能看到虞清宴微微起伏的胸膛,呼吸似乎比平时略重一些。

      他看起来很累……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目光在空旷的走廊里扫了一圈,看到角落有个自动贩卖机,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有点大,引得旁边闭目养神的王逸晨都睁眼看了他一下。

      “那个……我去买点水!”

      他飞快地按了几下按钮,三瓶矿泉水哐当哐当地掉了下来,他弯腰捡起,又犹豫了一下,目光落在旁边货架上的一包独立包装的消毒湿巾上,他几乎没有思考,立刻又买了一包。

      段燎拿着水和湿巾走回来,先递了一瓶给王逸晨:“王哥,喝点水。”

      王逸晨接过,道了声谢。

      段燎这才转向虞清宴,他脚步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走了过去,在虞清宴身边坐下,他先是将一瓶水轻轻放在虞清宴旁边的空位上,然后,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将手里那包还没拆封的消毒湿巾递了过去。

      “虞……虞大师……那个……擦擦手吧?”他指了指虞清宴那双沾满血污的手,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还有……衣服……也脏了……”

      虞清宴似乎被他的声音惊动,缓缓抬起头。

      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失焦,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段燎递过来的那包湿巾上,纯白色的包装在灯光下很显眼,然后,视线才缓缓上移,落在段燎那张写满了关切、紧张、甚至带着点讨好的脸上。

      段燎被他看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想把湿巾塞过去。

      虞清宴那只沾满血污的、微微蜷着的手,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谢谢。”

      说完,他伸出手,接过了段燎一直僵在半空忘了收回的那包消毒湿巾。

      他看着虞清宴撕开湿巾包装,抽出一张,低着头,开始缓慢而细致地擦拭自己手上那些刺目的血污。

      惨白灯光下的塑料长椅上,三个人都沉默的等着,凝固了约莫半小时,处置室的门终于哐的一声被推开,身穿蓝色无菌服的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和一丝惋惜。

      “伤口处理好了,颅顶的创口有点深,幸好骨头没大问题,缝了十五针,暂时脱离危险,但失血过多加上可能的轻微脑震荡,人还在昏迷,需要留院观察几天。”

      医生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尤其是王逸晨,语气里带着不忍:“就是…那伤口边上,还有一道挺深的划痕,斜拉到额角,石头棱子刮的?啧…这位置,小姑娘家家的……怕是要留疤了。”

      王逸晨皱眉,也脸上也满是不忍。

      就在这时,虞清宴突然侧过脸,视线越过王逸晨,直直钉在段燎脸上。

      “段燎,我之前给你的那个小瓷瓶呢?”

      段燎完全没料到这当头一棒,被问得一懵:“啊?”他下意识回想,虞清宴确实给过一个小瓶子祛疤药膏……“那个、那个啊……”段燎的脸上瞬间滚烫起来,支支吾吾,“我…我用完了……”

      话音刚落,虞清宴的眉头狠狠一拧,薄唇只冷冷吐出两个字:“浪费。”

      段燎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窜上来,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他知道自己理亏,那瓷瓶里装着的黏稠微凉的药膏,伤好后,他心里憋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恼火,就因为虞清宴对他恢复了那副不咸不淡、爱答不理的态度,他把瓶子里剩下大半的珍贵药膏,带着点赌气的报复心理,随手抠出来擦手擦蚊子包了,那点微乎其微的不适,根本配不上这么金贵的东西,现在,这愚蠢的举动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自己脸上。

      他讪讪地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在虞清宴那冷漠的目光下彻底噤了声,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懊丧地低下头。

      王逸晨也察觉到两人之间突然降至冰点的氛围,他强打起精神:“行了,你们俩辛苦这大半夜了,快先回去吧,我在这守着就行了,有什么情况再打电话。”

      虞清宴似乎也清楚再待下去无益,他“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不再看段燎一眼,起身径直朝医院大门走去,段燎见状,赶紧跟了上去,像个做错事等待发落的孩子,不敢离得太近,也不敢离得太远。

      回去的路,是那条漆黑、熟悉却又显得格外漫长的盘山路,没有来时的心急如焚,车内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段燎小心翼翼地开着车,比来时更加谨慎,每次转弯的颠簸都让他紧张得手心出汗,生怕引来虞清宴更多的不满,车窗外是无边的、吞没一切的浓稠黑暗,车灯扫过路旁嶙峋的怪石或孤零零的树影,都像是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魔怪,嘲笑着他的愚蠢。

      虞清宴全程靠在副驾驶的座椅里,头微微侧向窗外,留给段燎一个沉默的侧脸轮廓,段燎几次想打破这令人难堪的沉默,嘴唇嗫嚅着,最终在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堵无形的冰墙前败下阵来。

      好不容易回到村里,车子在停车场停下,段燎熄了火,还来不及说话,虞清宴已经拉开车门,动作利落地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走咯。

      接下来的几天,段燎彻底陷入了懊悔和焦灼的煎熬中,他像丢了魂一样,只要在家,就忍不住扒在自己院门缝里,盯着虞清宴那扇紧闭的木门,但凡听到隔壁院子有点动静,无论是开窗关窗,都立刻竖起狗耳朵,甚至急不可耐地开门冲出去张望。

      然而,现实却一次次泼下冷水。

      虞清宴的院门再没在段燎面前打开过,别说人影,连一丝烟火气都感觉不到。

      段燎开始坐不住了,他放弃了守株待兔,开始主动出击,虞清宴平时除了在家摆弄草药、看书,然后就是山君殿了。

      于是,白天,段燎顶着日头爬上了后山,山君殿掩映在郁郁葱葱的古树之中,石阶铺满了青苔,殿门敞开着,里面只有寥寥几个上了年纪的村民在上香。

      段燎在殿里殿外转了好几圈,每一个角落都仔细搜寻,连神像后面都不放过,甚至还跑到旁边虞清宴常晾晒草药的平台仔细查看,石头空荡荡的,连一片叶子都没有留下,只有一位颤巍巍的老人慢悠悠地扫着落叶,段燎凑上去问:“爷爷,您这两天看见虞清宴了吗?”

      老头抬起浑浊的眼睛,慢吞吞地摇头:“小宴啊?哦……没见着呐,有好几天没来帮我扫台阶喽……”

      段燎的心沉到了谷底,山君殿这个最后的秘密据点也没了踪迹。

      一种不祥的猜测在段燎心里疯狂滋长,这家伙……该不会趁这机会,一声不吭地回城里去了吧?难道那瓶药膏,就是压垮两人之间那根本就脆弱不堪、摇摇欲坠的弦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个认知让段燎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失落,比看到郑月琴满头是血时更甚,他蹲在山君殿门口晒得发烫的石阶上,望着远处层叠的青山和山脚下熟悉又陌生的村落轮廓,只觉得满目茫然与沮丧。

      那人影,他连片衣角都没再蹲到。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