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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菜香氤氲,笑语喧哗,王震家宽敞敞亮的四方院子里,气氛火热。山野风物烹制的菜肴热气腾腾,散发着酱香、菌鲜和丝丝缕缕诱人的奇异肉香,勾得人食指大动,王震、王靖几个老一辈外加王逸晨,聊着村务发展,声音洪亮,几个村里的汉子吃得豪迈,筷子碰撞碗碟的声音清脆。

      虞清宴静静坐在那里,他没有参与任何讨论,只是专注地对付着面前一碗白米饭和手边的几样菜,他吃饭的姿态极其斯文,筷子只夹离自己最近的菜,而且绝不贪多,每次只取一两根青菜,一两朵菌菇,一小块炖得酥烂的鸡肉块,咀嚼的动作无声,薄唇抿着,几乎不见开合,只有当王靖或者王震在谈论祭祀相关事宜,尤其是点到他名字,询问诸如“德福说仪舞的起步式是左足对吗?”或“清宴,《甘霖篇》的衔接节奏你觉得哪种更好?”时,他才会从那片属于自己的静默进食小世界中短暂抬眸。

      清冷的眼波在温暖的农家灯火下似乎也融化了一丝,他看向问话的人,微启的薄唇言简意赅:“是左足。”“用德全爷爷说的四平调。”

      回答完毕,便垂下眼睑,筷子尖重新伸向碟中一根翠绿的挂着油光的龙须菜。

      话题兜兜转转,从祭祀又绕到了这方山水。

      “说起来,”王震放下酒杯,嗓门洪亮,带着点感慨看向坐在斜对面的段燎,目光复杂,“段家小子,你现在守的这座老山,”他伸手指了指屋外黝黑山峦的模糊轮廓,“还有那几座,”手指划过更大的范围,“往前倒推几十年,那可都是你们段家的家产啊。”

      桌上众人闻言,目光都聚集到段燎身上,连一直安静进食的虞清宴,端碗的动作也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段燎正夹起一只炸得金黄酥脆的某种野蜂蛹,他在心理建设了半天才敢下筷子,闻言一愣,筷子上的虫子差点抖落。

      “老爷子,”王震脸上带着毫不作伪的敬意,“也就是你太爷爷、曾太爷那辈儿,本事是真大,在那兵荒马乱的年月里,硬是靠着这山里头的草药、木材、山珍,一点点攒下了诺大的家业,听说还救过不少流落到山里的苦命人,后来日子好过了,段家发达了,搬去了更富裕的地界儿,老爷子没忘本。”王震用力拍了拍大腿,“就把这养活了几代人的山头,几座最肥最好的山头,一股脑儿地分给了咱们全村人。”

      王震的目光扫过同桌几个老汉,那些上了年纪的脸上都浮现出同样深刻的认同与感念,微微点头。

      “这个事儿,村里的老辈人,嘴上不说,可都牢牢刻在骨子里,记着这份情,记着段家这份大义,这山,如今是咱们村的命根子,也是段家对咱们的一份天大的恩情,没你段家老辈人的仁义,就没咱们清水村今天的好日子。”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饭桌上静了一瞬,只有炉火上炖着的山鸡汤咕嘟咕嘟地冒泡。

      段燎捏着筷子,那根炸虫子还悬在半空,他脸上那点混不吝的表情难得地收敛了起来,老爷子确实偶尔会吹嘘他年轻时在山上发家的英勇事迹,但如此具体、如此饱含乡土情义的往事,他还是第一次从外人嘴里、用如此敬重朴实的语言说出来,一股极其陌生的带着点沉甸甸分量的东西压在了心头,让他突然觉得手里那只酥脆的虫子有点没滋没味了,他干巴巴地应了句:“呃……老爷子以前……是挺厉害的哈……”

      “光记着老黄历可不行。”王靖笑呵呵地接过话头,拍了拍身边坐着的王逸晨的肩,把话题引向了未来,“咱们村啊,光靠守着老祖宗留下的这点基业还不够,还得靠年轻人脑子活络。”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王逸晨身上,连一直只夹面前那盘青菜的虞清宴,也抬起眼,很专注地看了过去,清冷的眸子里映着灯火,似乎对王逸晨的计划很有兴趣。

      王逸晨推了推鼻梁上的银边眼镜,斯文清俊的脸上露出一丝务实又带着憧憬的笑意,他放下筷子,说话条理清晰,声音温润悦耳:“爸说得没错,段家的恩情不能忘,但我们要把这份福气延续下去,得靠自己的路走宽,咱们村的优势是什么?山清、水秀、空气是城里花钱都买不到的干净,这就是无价宝。”

      “我的想法是,深挖生态休闲度假的路子。”他看向屋外被星光照得幽蓝的远山轮廓,眼神明亮,“把养生、慢生活真正做透,游客不只是来爬山拍照,更要能让他们住下来,静下心,升级现有那些农家客栈的服务细节,增加森林徒步导览、山林瑜伽冥想体验、有机山珍采摘……再引入一些高品质的健康管理和疗愈项目……”他说到这里,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安静聆听的虞清宴,虞清宴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我们不是要做喧闹的景点,我们要做的是让疲惫的城里人找到静养之地,让身心在这里归位,让咱们的山水好茶、好药膳、好空气,真正成为能留住客人心的核心,我相信,这样生态、这样安静的清水村,会是未来城里人抢着来的地方。”

      他的描述如同在夜色里点起一盏温暖的灯,清晰勾勒出一个美好且可行的未来,桌上的人听得频频点头,连王震王靖几个老辈眼中都闪烁起期望的光芒。

      然而,这幅充满希望的和谐画卷,对于角落里憋着一肚子邪火的段燎来说,却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罩。

      别人展望美好的安静疗养圣地?哼!老子现在只关心怎么让某个安静的邻居不那么舒服。

      段燎心里的憋屈和不爽在王震讲述家族旧事时短暂降温后,在看到虞清宴那副事不关己的安静姿态后,又轰地燃了起来,尤其看到虞清宴那双眼睛居然还会亮晶晶地看王逸晨说规划?段燎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

      不行!场子必须找回来,哪怕是在饭桌上恶心他一下也好。

      段燎的目光立刻锁定了隔着他一个座位的虞清宴,和他面前那几碟离得近的菜,青翠的炒野菜、酱红色的野菌烧肉片、金黄的小炸鱼。

      战术启动!

      虞清宴似乎偏爱那碟翠绿油亮、缀着细小洁白花朵的清炒山野菜,筷子伸出,落在一小簇碧色之上。

      就在他筷子尖即将夹起的刹那。

      旁边段燎那双充满杀气的筷子,以近乎凶狠的速度闪电般插了过去,目标并非虞清宴要夹的那簇,而是……旁边另一片更大、更嫩、同样被酱汁包裹得油光水滑的藿香叶,然后挑衅般、慢悠悠地、带着无声的炫耀,把那片叶子夹起来,在虞清宴筷子即将触及目标的路径上,极其刻意地停顿了那么零点一秒,甚至还朝着虞清宴的方向,挑衅似地扬了扬筷尖。

      一双沾着酱汁的筷头,大喇喇横亘在虞清宴的筷子前。

      那感觉……就像你在认真看书,旁边突然有人用胳膊肘蹭开你的书页抢台词本。

      虞清宴夹菜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为这突如其来的拦截偏移分毫,他像是完全没看见段燎那几乎怼到眼皮底下的战利品,筷子毫不动摇地继续下落,落在了段燎刚才瞄准的那片藿香叶旁边、另一根同样大小、毫不起眼的绿色嫩芽上,不疾不徐地夹起,随即自然地收回,送入口中,整个过程,那张过分英俊的侧脸没有任何表情波动,连眼睫毛都没多眨一下。

      段燎:“……”

      他扬在空中的战利品瞬间显得无比尴尬可笑,像个举着木头枪却被彻底无视的小丑,对方非但没理会他的宣战,甚至连个正眼都欠奉。

      一股更加憋闷的火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段燎憋着气,眼神更凶狠了!

      好,无视我是吧?

      下一轮!

      虞清宴的筷子转向了那碟酱香浓郁、切得厚薄均匀的野菌烧肉片,他似乎看中了一块半肥瘦相间、浸润在酱汁里的肉块。

      段燎的眼睛瞬间亮了。

      虞清宴的筷子尖刚刚碰到那块肉的边缘。

      嗖,段燎的筷子更快!更准!更狠!直接越过虞清宴的筷子,精准无比地戳向了他要夹的那块肉。

      段燎心中狞笑:膈应死你,让你吃不成瘦的!

      然而,就在段燎的筷子尖即将狠狠戳进的瞬间。

      虞清宴那看似落点已定的筷子,突然极其灵巧地轻轻一拨,掠过段燎的筷子侧棱,一股巧劲传来,段燎猝不及防,夹向瘦肉的筷子被拨得猛然向外一滑、一抖,

      筷子尖径直插进了虞清宴目标那块肉的侧下方,一大块浸透了浓稠酱汁、油汪汪、红彤彤的鸡屁股?

      段燎:“!!!”

      虞清宴的筷子却在这一拨的瞬间,顺势向下一沉,毫不犹豫地夹住了旁边一块瘦多肥少、恰好炖煮入味、形状规整的鸡块,稳稳夹起,从容收回。

      段燎的筷子尖还戳在那块沾满了红油、正往下滴酱汁的、形状难以描述的鸡屁股上。

      他瞪着筷子上那块油光发亮、形状暧昧的玩意儿,脸瞬间绿了,一股浓烈的不适感混合着巨大的被反杀的憋屈感猛烈冲击着他,手一抖,那油腻之物差点从筷子上滑下来,他赶紧把它往自己碗里摔。

      “噗!”对面有个年轻点的村里汉子没绷住,刚喝进嘴的一小口米酒差点喷出来,赶紧捂住嘴,憋得脸通红,连王震都疑惑地看了段燎一眼,似乎在纳闷这小子怎么专挑这种边角料吃。

      王铁柱疑惑的望着段燎:“段哥,你爱吃鸡屁股啊?”

      “吃你的饭!”段燎气急败坏的说道。

      虞清宴对周遭的目光仿佛毫无所觉,继续平静地咀嚼着嘴里的鸡肉块。

      段燎感觉自己的脸快要烧起来了,那股无处发泄的恼火快把他自己憋炸了。

      他看着虞清宴那八风不动、安静侧脸,看着他那双再次伸向青菜的、骨节分明的手……

      妈的!

      不吃了!

      段燎猛地从碗里扒拉了一大块混合了米饭、野菜……和他自己不小心弄进去的那块油亮鸡屁股的混合物,狠狠塞进嘴里,腮帮子鼓着,气呼呼地嚼着,活像只被踩了尾巴又无可奈何、只能自己生闷气的狼狗。

      那碗饭,在他口中俨然成了虞清宴的分身。

      吃完饭后,王逸晨提出要送他们回去,四人一同往下村的小路走。

      夜风带着山涧特有的水腥气和野花的香气,悄然钻进小巷,王震家院门的暖黄光晕与笑语声被远远抛在身后,青石板小径被月光洗得一片幽蓝。

      四人踏着碎银般的月光往段燎所在的下村方向走,狭窄的巷道让队伍自然分成两截。

      前面,两道颀长身影几乎并肩而行。

      王逸晨清朗的声音在寂静小巷里格外清晰,带着股实干家的利落劲儿,对身边的虞清宴低声说着什么:“……所以关键是怎么把静养这个概念真正落地,光有硬件不行,内核的文化体验支撑点一定要独特且吸引人……”

      他似乎正在详细阐述晚餐时关于打造疗愈之地的想法,语速稍快但条理分明,手指还下意识地随着思路在空中短促有力地比划着。

      与他交谈的虞清宴微微侧着头,那张在月光下轮廓分明的侧脸褪去了白日祭祀时的冰冷疏离,也少了些饭桌上被刻意营造的隔绝感,墨色长发披散在肩头,随着步伐轻轻晃动,他听得极其专注,侧脸线条在月色里显得柔和了些许,宽大白T恤下的肩背挺直,偶尔在关键处才极其轻微地点一下头,或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极短促的、表示赞同的低音:“嗯。”

      没有笑容,没有多余言语,但这并肩而行、专注倾听甚至偶尔有细微响应的姿态,在这深蓝月光小巷里,透着一种难言的默契?或者说,一种迥异于祭祀典礼那种肃穆孤绝的、属于人间烟火的安静契合。

      这岁月静好的画面落在后头那位段大爷眼里,简直比针扎还难受。

      段燎双手插在破洞牛仔裤口袋里,脚底下那双球鞋踢踢踏踏地狠狠摩擦着青石板路面,发出难听又突兀的噪音,像只烦躁的困兽,他脖子梗着,翻白眼的频率快得能扇起一阵风。

      “啧!”“哼!”“切”各种不和谐的单音节词像炸开的小炮仗,不断从他鼻腔和喉咙深处不受控地迸出来。

      前面到底在嘀咕啥玩意儿?狗屁旅游开发?王逸晨指手画脚有啥好看的?虞清宴那木头桩子居然还嗯嗯嗯的?

      妈的,装什么深沉?点个头都像要人八抬大轿去请,在老子面前就高贵冷艳?跟王逸晨这村宝就平起平坐有说有嗯的?

      一股混合着被无视的愤怒、莫名酸溜溜的烦躁、还有刚才在饭桌上被无声反杀吃下鸡屁股的憋屈,在段燎胸腔里咕嘟咕嘟猛烈地沸腾,他盯着前方那两道和谐得碍眼的背影,眼神简直能喷出火来,每一秒并肩而行的寂静、每一次细微点头的呼应,都像往他心口的火山上浇了一勺热油,

      他用力地、恶狠狠地踢飞了路边一颗小石子,石子啪嗒一声撞在对面的石墙上,又弹回来,骨碌碌滚到他脚边。

      终于,走到王铁柱家巷子口。

      胖墩站住了,圆脸上还是那种被美食和偶像双重加持过的满足红光:“段哥,”他声音爽朗,打破了段燎满脑子噼里啪啦的腹诽,“明天早上还给你送包子不?”

      段燎立刻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语气又拽又冲:“不!不用!送个锤子送!小爷我明天要睡到日上三竿!别一大早就来拍门扰人清梦!”

      王铁柱丝毫没察觉段燎情绪炸药桶,挠挠头嘿嘿一笑:“哦哦,那行,那明天我就不去了,你有事就打我电话,我一准飞快。”他挥挥手,胖乎乎的身影灵活地拐进了自己家的窄巷,消失在黑黢黢的门洞里。

      世界瞬间清净得只剩下段燎和前面那对儿璧人。

      前面两人脚步甚至都没停一下,仿佛根本没听见身后这短暂的交接,王逸晨的声音依旧低低的,手指还比划着某个方向,虞清宴侧脸的剪影在月光下,微微偏转的角度似乎在专注地凝视王逸晨指尖划过的方向。

      段燎孤零零地跟在后面几米远,像个被遗忘在巨大舞台边缘的多余背景板,心火越烧越旺,他用力地、狠狠地磨了磨后槽牙,那咯吱声在寂静的夜里都几乎能听见。

      又走了几十米青石路,拐过一个小弯,月光毫无保留地打在了段燎那扇古老院门上。

      “嘎吱——哐当!!!”

      一声惊天动地、饱含了段燎此刻全部愤懑怨气的巨响,院门被粗暴地拉开、又被他更加粗暴地狠狠甩上,巨大的门板撞击声在窄巷里反复震荡、回响,惊得墙头不知名的夜鸟扑棱棱乱飞。

      段燎像头暴怒的犀牛一样冲进院子,头也不回,别说招呼,连眼角余光都吝啬于往那对还站在一起该死的月下背影甩一下。

      门板撞击引发的巨大回声还在巷弄里袅袅回荡……

      王逸晨似乎被那声音惊了一下,抬手指向远处山脉轮廓的动作顿住,有些惊讶地转过头,看向那扇被甩上还在微微震颤的门,浓眉微微蹙起,表情有些不解,似乎在想这城里少爷又在抽什么疯。

      而他身边的虞清宴,却连脖子都没有转动半寸,方才微微偏转、似乎在倾听王逸晨讲解的侧脸,在巨大甩门声响起的那一瞬,便已极其细微且迅速地向原位收回。

      仅此而已。

      段燎冲进他那间除了空调扇就是硬板床的野人套间,一脚踢开碍事的鞋子,脱了沾满灰尘的T恤狠狠摔在地上,只穿着条沙裤衩子,光着精悍的上身就一头扎进了卫生间的淋浴间。

      冰冷刺骨的山泉水从那个简易莲蓬头里劈头盖脸地浇下来,段燎闭着眼,任凭水流冲刷着自己滚烫的身体和被羞愤怒火烤得快要冒烟的脑子,脑子里还在像倒带录像似的疯狂重播。

      虞清宴在祠堂里那冻死人的眼神。

      对着王铁柱问话时最后那点可疑的温柔语调。

      王逸晨面前专注倾听的侧脸。

      饭桌上轻描淡写拨开他筷字,反把鸡屁股精准怼到他碗里的那双神之快筷。

      刚才月下并肩而行的和谐剪影。

      妈的!妈的!妈的!

      段燎狠狠搓了把脸,抹去冰凉的水珠,不行,必须反击,必须恶心回去,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他得想个更阴损、更刁钻、更让他无处可躲的法子。

      他一边用力地搓着剃得发青的板寸脑袋,任由冷水冲刷着腹肌线条分明的上身,一边在脑子里刮地三尺地盘算着明天该用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骚扰战术。

      带着一肚子未成形的阴谋诡计和山泉水也浇不灭的邪火,段燎胡乱擦了把身子,只穿着条沙滩裤就走出了卫生间,身上水汽未干,山风吹过敞开的窗格,皮肤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他走到窗边,打算拉上那半旧的布帘子睡觉,目光习惯性地、又带着点贼兮兮的窥探意味,朝着隔壁那个精致小院瞥了一眼。

      嗡!!!

      段燎的脑子瞬间麻了,一股强烈到堪比被雷劈的视觉冲击感,硬生生把他钉在了原地,刚被冷水勉强压抑下去的那股邪火,混杂着更加滚烫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抓狂烦躁,轰地一下重新将他整个点燃。

      清朗澄澈的月光下,虞清宴家那小小的铺着青石板的天井中央,那方他用来晒药材的打磨光滑的石台旁,两个高大挺拔的男人,一站一坐。

      虞清宴穿着件宽松的家居白色亚麻中褂,依旧是那副清冷绝尘的样子,正坐在一张古色古香的木制琴凳上,月光倾泻在他身上,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流动的莹白的冷辉,他那双骨节分明手此刻正轻轻搭在琴弦上,指尖微动,拨弄出几个不成调的清越孤高的单音,琴是老琴,木色深沉温润。

      而王逸晨就站在琴旁不到两步之处,清俊的脸上带着放松的笑意,正微微俯着身,手指指着琴身的某个部位,在对虞清宴说着什么,嘴唇开合间,月光在他那副细边银框眼镜上跳跃出一点光芒,说到兴起处,他还伸出手指,极其自然地不带任何狎昵意味地在琴身某处轻轻点按了一下,那指尖离虞清宴随意搁在琴弦上的手,不过咫尺之遥。

      月色朦胧,花影横斜,墙角确实有棵开得正盛的蔷薇,香气幽幽。

      一个在抚琴,一个在点琴。

      晚风轻送,万籁俱寂,只有断断续续的琴音和低低的交谈声在夜空中流淌。

      这场景……这姿态……这气氛……

      花前月下四个大字带着强烈的闪光效果和震耳欲聋的BGM音效,在段燎的脑壳里开启了疯狂循环滚动模式!!!

      段燎的眼睛差点从眼眶里瞪出来,瞳孔深处仿佛经历了十级地震,嘴巴惊愕地张得能塞进一个灯泡,一股极其强烈、极其扭曲的、混合了辣眼睛、伤风化、三观尽碎、还有没有王法等等炸裂情绪的洪流瞬间席卷了他。

      他猛地从窗口缩回头,啪一声用力拉上窗帘,动作迅猛得像个被火燎了毛的猴子。

      “操!!!”段燎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气到灵魂出窍的低吼,他像一只炸了毛的愤怒困兽,在空旷冰冷的房间里兜圈子,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啪啪作响。

      他用力揪了一把自己还在滴水的短发,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弹个屁的琴!”

      “两个大男人!”

      “月!下!弹!琴!!!”

      “花!前!月!下!!!”

      “还要不要点脸了?!啊?!!!!”

      “虞!清!宴!老子跟你没完!!!!!”

      最后那句咆哮几乎是破音而出,尾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凄厉地回荡,然后被窗外那依旧悠悠扬扬、不成曲调却无比碍耳的断续琴声,毫不留情地吞噬殆尽。

      段燎感觉自己快气疯了,肺要炸了,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涌!明天?!计划?!管他什么计划!他现在就想冲出去,一脚踹翻那台破琴!把那个碍眼的王逸晨一脚踹回他家!再把那个在月光下装模作样拨弄琴弦的冰坨子按在地上狠狠摩擦,然后指着他的鼻子问一句:你这冰坨子,到底有几个面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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