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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第 10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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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忠在外间传报:娘娘求见。
阿加拿褚痝当小孩对待:用茶水打湿帕子,替他擦了手,再催他办正经事去。
她起身收拾桌面,文忠赶紧过来替手,余光一瞥,皇上往东间去了。
要不要跟?
阿加给了提醒:“一会再去,我胳膊酸,这里的活只能靠你了。”
她放罢,往亮处走。
文忠了然,替她倒茶,送到窗边,再去取她看过的书。书签还夹在原先的位置,书却移到了外书架。
少痝拿过。
阿加拿着它发笑。
文忠趁势“告密”:“姑娘,皇上藏了个宝贝在那。”
他指了方向,压声说:“从南宫回来,一直带在身边。小的不敢碰,又不放心,烦请姑娘帮忙瞄一眼……”
“那就去看看吧。”
宝匣上有锁,文忠留了意,知道主子把钥匙藏在匣子底下的暗槽里。
文忠撤下锁,退出去五六尺,目不斜视地看香炉。
她启开匣子,一见里头的东西便笑了。
她将宝匣盖回去,也往东走,在门口等着文忠上完锁来跟。
主子在东二间议事,奴才留在外间候命,天经地义。两人蹑手蹑脚进去,在屏风后一左一右立定,正大光明偷听。
庄琼瑛显然没把她的话听进去,或是永远不会全然信任她,因为不想被枕头风算计,早早地赶来代娘家人请罪,这会已经说完了事发经过,到了“以退为进”的求情戏。
阿加无声发笑:得喜,你看,这天下从来不会有真正的好主子。
文忠不敢放肆,垂着头仔细听,以免错过什么打圆场的机会。
褚痝并没有勃然大怒,他只是平静地提醒庄琼瑛:“庄家什么三夫人四夫人,我并不认识,她们能得诰命,是给你的脸面。阿加是我的人,我曾多次托付你好生照料,你做到了吗?”
庄琼瑛心头一紧,慌忙跪下,“皇上,臣妾失察,没有好好约束家人……”
“起来,好好说话。”
庄琼瑛宁愿他大发雷霆——越平静越猜不透。
她屏息凝神等着他定罪,可迟迟不见他发话,她只能主动示好:“皇上,臣妾思虑良久,总觉不妥。外人不知道胡姑娘身份,难免有失,不如早些商量出个对策来,定下她的位份。我看阳家最合适,阳夫人膝下无儿无女……”
褚痝哼笑,失望道:“你心里不服气,又何必说这些言不由衷的话?”
庄琼瑛想辩解,他抬手制止,接着往下说:“玉君,我很清楚你是什么人,知道你看不惯阿加,并非出自嫉妒。你想要眼前的一切都照着本上走,那样能省心省事,你觉得她一动就给你带来了麻烦,却不肯回头看看她做的事,究竟为你带来了什么好处。”
庄琼瑛动了动嘴,见他脸色异常冷峻,终归不敢为自己辩解。
褚痝坐下,闭着眼揭底:“你至今还没想明白吗?庄修献十七岁入官场,这三十几年,什么场面没见过,怎会糊涂到仅仅因为流言蜚语就失了分寸?”
庄琼瑛惊骇不已,她也这样想过,可是父亲冒险,全是为了她和达儿,她宁愿相信父亲真的是受人蒙蔽,“皇上!父亲他……”
“他就是要借这股歪风上天,达儿做了太子,就能让庄家立于不败之地。我给你留情面,也感念他们这两年的扶持,才没有当面揭穿,装了个糊涂。你舍不得怀疑家人,心里不痛快,反倒恨上了从中斡旋的阿加。这算什么道理?玉君,我同你说过多次,我信你!”
这几字落得很重,庄琼瑛总算听明白了:他信她,却未必信庄家。他反复说信她,是在提醒她要管好庄家。他还叫她放心,再不会让宫家翻身,一语双关,既不会让荣妍借宫家掀风浪,也是在放话,绝不容许下一个宫家出现!
庄琼瑛涨红了脸,想替父亲说好话,也想替自己辩解,可是一慌张,心就虚了,脑子也空了。
褚痝叹道:“从王府到宫里,我从没让你难堪过,给足了体面。你是皇后,是达儿的母亲,这两点永远不会变,方才我说的话有些重,不是要责罚你或是别人。你才二十岁,没人会苛责你必须面面俱到,但人要是吃了教训仍不长进,迟早要尝苦果。望你日后多思多虑,明辨是非。”
庄琼瑛止不住流泪,伏地不起。
褚痝没去扶,目光越过她,落在碧玉桌屏上。
厚德载物
“是我告诉她:谁敢惹她,就狠狠地打回去。别说抽一棍子,打一板子,就算弄死了人,我只会为她做主。”
庄琼瑛赶紧表忠心:“臣妾明白,今日本就是庄家不在理,该打该罚。求皇上明鉴,臣妾事先确实不知情,过后也没有为难……”
褚痝没耐心听废话,高声道:“来人。”
文忠正要动,阿加打手势,他便由轻及重原地踏步,稍后再拨开帘子,进去领命,“奴才在。”
“去请胡姑娘过来。”
方才那假走步,骗得过皇后,骗不过皇上。
皇上早就知道他们在外边,但不会揭穿。
文忠了然,匆匆往外走,在殿外等上一会,再回来复命。
他打帘子,阿加迈过门槛,缓缓走了进去。
她得站着回话,褚痝在她进门前就起了身,收拾了体面才坐下的庄琼瑛也得跟着站起。
“阿加,你私底下和达儿说了什么?”
听起来像是质问她怎样蛊惑小主子,庄琼瑛并不知道有这样的事,心惊于没有排除掉儿子身边的危险,也疑惑皇上为何要当她的面为难心头肉。
“大皇子问他将来能做什么,我说做个体恤他人的好皇帝。”
这是大逆不道啊!
庄琼瑛心惊肉跳,要是没有方才那些告诫,她早就开口训斥了——胡荚此举是要陷达儿于不义,传出去还得了!
褚痝瞟她一眼,又转回来看向阿加,沉声问:“还有吗?”
“这话不能外传,别人这样说时,你就说我是小孩,不管这样的事。不要轻信他人,包括兄弟姊妹,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庄琼瑛讶然,阿加眉开眼笑道:“年纪虽小,却是个稳重的性子,又极聪明,我信得过他。”
褚痝点头应是,脸上也带了笑意,回头说:“确实难得。”
庄琼瑛大喜过望。
原来这话是皇上的意思,皇上早就给了她们一颗定心丸。
她又愧又悔,还有难以言说的酸意——她总是担心这忧心那,为何他们如此笃定达儿能做到?他们一唱一和,像是出自一体,心意相通,她成了彻底的外人。再回顾过往种种,这让她有种错觉:胡荚才是达儿的母亲,懂他,怜惜他。
阿加走到庄琼瑛身侧,突然挽住她胳膊,“天不早了,我送娘娘回去。”
褚痝急道:“叫常欢跟着,回来时,你们带上达儿,晚间我带他写几笔字。”
你们,回来?
庄琼瑛顾不上计较,出了仁寿殿,马上问:“不是说暗处有人跟着你吗?”
“娘娘,跳到眼皮子跟前的,就不叫暗处了。”
这就是说,虽然跟了人,但没有进到常康殿里边。
庄琼瑛暗自松了口气,再问:“你没和他说吗?”
“输家才需要告状。”
庄琼瑛一噎,还待要问,此刻心乱如麻,不知从何问起,咬牙解释:“说亲一事,我并不知情。那会的事,是三夫人自作主张,我母亲也……”
“娘娘,那是你家的事,我不管这样的内宅纷争。你不想问点别的吗?要紧的。”
“达儿……我信你疼他的心,可我不明白你为何要那样教他,阻拦他多读书?”
“书是读不完的。做好主子,靠的不是多读了几本书,若只论这个,那勤政殿得改叫翰林院了。”
“别胡闹,这样的顽话说不得的!”
“做人,识人,才是最要紧的事。你家那套做法,是为做贵妇、做官预备的,不该生搬到大皇子身上。你要是信我没歹意,回头好好想想。他是个极好的孩子,是你的心肝宝贝,也是你将来的依靠,你想要他好,就真心看着他好。良药再好,也不能当饭吃,忠言再有利,也不能天天拿大道理烦人。我累了,不想走了。”
阿加果断撤手,回头吆喝:“顺意,你来替我。”
又没规矩。
庄琼瑛不敢怒,也不敢言,见她当真耍赖靠着墙不动了,一时竟哭笑不得。
阿加是真不想走了,常欢过来请示要不要派轿子,她摇头,偏转看向夹道东边,想起了得喜被带走的那一幕。
那时他心里想着什么?
他总把自己看得很低,觉得自己命贱,他不怕被打死,那就是在牵挂她,担心她。
得喜,我很好,我还活得好好的,你呢?
她不想装下去了,顺着墙滑下去,捂脸痛哭。
他们本可以藏起来,安静地活下去,是她,是她操心褚痝褚敐,仍惦记着对付宫家报旧仇,因此卖弄本事,又把他牵扯到了是非中来。
是她害死了他!
她对得起所有人,唯独对不起他。
“阿加,阿加!”
夹道尽头来了人,不是他,是他。
褚痝越走越快,听见哭声,心都要碎了,干脆跑起来,一到跟前就要抱人。
她推开他的手,自己扶墙站起。
“怎么了?你告诉我,我来处置。阿加,不用委屈,是谁都不要紧,大不了废……”
她回神,吸吸鼻子,及时阻止他犯浑:“不是她。是我想起了从前的事,心口疼得厉害,肚子也不好受。你说实话,太医是怎么说的,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他也疼,顾不得其他,非要牵她的手。
她再次拒绝,“皇上先请。”
夹道尽头有看守,他不怕被人传出去,她在意。他只好作罢,先提步,再答:“先前饮食无常,有损脾胃,因此消瘦异常,需静养慢调。苦药吃不进,可用药膳温补。”
“不是少阳病,我没有咽干口苦。”
“好,我知道了。那是他们无能,改日叫外头的大夫来瞧瞧。”
“腿疼得厉害,我不想走了,你叫文忠找上回那婆子来背我。”
“我来……”
她又哭起来,“去叫那婆子来,我要累死了!”
他心急如焚,停下来回头照看她。
常欢吆喝小磨去传话,叫水秀去传太医,自己翻墙进了带锁的文杰殿,就近拿来一把凳子,用袖子汗巾轮番擦,再交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