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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第 152 章 ...

  •   “阿加,我……”
      阿加瞪他,“好生带孩子,不许说话!”
      臂弯里的娃娃哪里知道大人的心事,只管安睡。得喜苦涩一叹,他留一封要独自离开的书信,非但没解开这局,反倒更糟了。
      他摸摸小手,察觉到有微微的潮意,忙去桌上拿替换的汗巾。
      篮子里还有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棉布巾,他取来一张,又轻又缓地抽出垫在明月脖子下的那块,嘴里不忘哼唱哄娃儿的旧歌谣。
      “瞧,哪里少得了你。”

      他小心翼翼,当娘的无所顾忌,该说就说,动静也不小,翻来翻去,总不安生。
      得喜看不下去了,轻轻拢住娃的左耳,压声问:“你在找什么?”
      “找良心。”
      得喜轻笑。

      她不找东西,也不找事了,正经坐好,直白地说:“我和你说的那些,都是真话。我就是这么个混不吝,那时你说你死了,我当自己是寡妇,守一阵就守不住了。找的这个也不省事,并不是为你而散。早年说不做妾,那又不是喊着玩的。他为人不错,你知道我知道,可好人未必就是好事,我不离开那鬼地方,迟早还会被疯病找上头,或是把别人逼疯。”
      “你担心皇后……”
      “宰相肚里能撑船,哼,那是大话,谁撑一个试试?多难受,还不如开膛破肚呢。皇家无真情,只有那宝座才是实打实的好处,我这么张扬,迟早要惹出祸来,家不宁国不安,当真成祸害了。”

      得喜猜到她的心思,叹道:“阿加,他不会,他心里只有你。”
      “呸!”
      他一门心思劝:“阿加,他从不贪恋女色,这么多年……”
      “里头有他正经老婆,二十来岁,还没到如狼似虎的年纪,总不能一直叫人旱着吧!”横竖娃的耳朵盖着了,她荤素不忌,放肆道,“他不做混账,就得做王八,像话吗?”
      得喜垂头盯着娃儿的睡颜,再劝:“那明月怎么办?”
      “你我看着办,当然了,主要是你,我不敢抱,大点儿再说。”

      她不等话说完就往后退,生怕他将娃塞给她。
      得喜见状,不由得笑了。
      她还真是不敢,娃即将满月,她看得勤,但至今没伸手要过,都是叫他们抱到跟前,她只管看。

      她理直气壮使唤人:“你别想偷懒,先养大了他,再提走不走。敢半路撒手不管,我打断你的腿。”
      还能怎么断?
      他又笑,见她神情恹恹,便哄道:“在外头不方便,吃饭晚,你再歇一会。”
      “离朝山还有多远?”
      “就快到山脚下了,上边……外人不许进。”

      山脚下是供人免费读书习字的巧明书院,可惜那已是老黄历。章明皇后的遗训刻在碑上,但如今能绕过它进到书院的人寥寥无几。他们这队人马,有瑞王府的徽记和牌子,能进,但她不想这样。
      亭边的洗泥池干涸上百年,就如人心。

      她想起章明皇后和王山长,收起玩闹的心思,也不犯困了,翻出妆盒,正经梳头抹粉,把自己收拾体面了,以示对她们的敬意。等到了峪口亭,她隔着帘子交代:“王兄弟,劳烦你先行探路。别报名号,就说慕名而来,想进去拜一拜。”
      领头的王侍卫劝:“恐怕连山口都进不去,一向不许人靠近,还是早些亮明身份吧,以免……”
      阿加笑道:“你姓王,这不正好,就说是王山长后人,特地携兄弟姊妹前来祭拜先辈。”
      王侍卫不敢跟她认亲,也不敢攀那位的亲,为难道:“这里只有衣冠冢。”
      阿加收了笑,落寞道:“先去试试吧,不行再下来叫陈安去叩门。”

      王侍卫领命,摘下牌子,将佩刀交予同伴,快马加鞭赶去,不多会又回来请罪。
      阿加苦笑,“不怪你,怪这世道可笑。一事不烦二主,辛苦你去后边告诉陈安一声,我懒得动,今儿不上山,就地扎营,明早再说。”
      王侍卫觑着她口气不好,惴惴不安地去找陈安商量。
      陈安心知那就是个说一不二的主,没到跟前去啰嗦,立马安排。

      天黑了,娃醒了,在马车上打盹的洪奶娘被叫下来喂奶。
      翠儿留在王府待嫁,没跟出来。得喜不放心,亲自盯着奶娘哺乳。
      奶娘忐忑,阿加意兴阑珊,丢开宝匣,叫奶娘抱着娃过来坐,再劝得喜放松,“你先眯一会,半夜带着他睡可不容易。”

      得喜趴在桌上打盹,阿加摸着娃的帽球,主动找奶娘说话。两人聊起奶娘家的孩子,阿加正要嘱咐她明儿把女娃娃也带进来,突然听见外边起了喧哗。
      得喜惊醒,刚睁开眼便听到一声“皇上”,于是装睡,趴在那一动不动。
      奶娘慌得不敢动,阿加在她手背上轻拍,压声说:“无妨,人来人往是小事,是常事,你不要一惊一乍,自在些,该做什么做什么。”
      牵扯到皇上,打个喷嚏都是大事。可这位坐得稳稳当当,不起身迎驾,也不叫她动,就这么大大方方地等着皇帝来找。

      皇帝火急火燎赶来,扒开帐子便喊:“在下溯州行商江十二,贸然来访,只因仰慕仙姑已久,想请尊驾移步寒舍,赏旧年情今日雪。”
      “呸,你在胡说什么?好好的人,偏叫狐媚子给教坏了。”
      两头都骂,也只有她会这样。
      她一骂人,他就高兴,扑到床边,半跪半蹲,殷切地请求:“江姓极好,能否多添一个?”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江姓老祖宗。”
      她笑得放肆,戳人也放肆,在他脑门连按了两下。
      他只管笑。

      奶娘待不住,拍了嗝,立即将孩子放进摇篮里,朝皇帝跪下,无声磕头,而后爬起来,小跑着退了出去。
      阿加不忍心赶他走,又怕心里动摇,只好寻个由头埋怨:“瞧,你一来,我这里都不自在,好没意思。”
      “是那褚痝不好,回头我教训他。”他爬起来,挨着她坐好,握住手,急切地诉衷肠,“我舍不得你,道理说下一万担,我也不愿意割舍。阿加,那庄子就在这附近,我知道你读过章明皇后,进过溯州的善学堂,你最敬佩她们,因此特意选了朝山一脉划地建庄子。你挂念的家人,也迁过来了,离这只有几里地。你留下来,想见她们了,随时能看看,两头走动也方便。听说贾姑娘到了最好的年纪,亲事还没落定,你跟着操操心吧?”

      她沉默,隔了一会才说:“你一个京油子,竟然敢冒充溯州人,这话怎么说的?”
      “你是,我就是。”
      她故意打岔,就是不想答应。他这心落不到实处,惶惶不安,接着哀求,“一想到你要走,心死了大半,等着你洒下甘露才能活。阿加,求你了,别扔下我。”
      她吐气,闭上眼解释:“庄琼瑛没有错,这些苦不该她来受,孩子更无辜……”
      “褚痝是别人的丈夫,江十二是你的。我发誓,这辈子绝无二心,否则……”
      她睁眼瞪他,“好好的,说这些浑话做什么?”
      “阿加,她心里有人,那人也值得她钟情,不娶不纳,甘愿抛下一切,入堑龙卫守护她。我敬佩这样的汉子,一生钟情于一人,才叫至情至性。”

      这些事,她早就知道了,可是没用,以庄琼瑛的性情,绝不会背叛皇帝丈夫,再深厚的情意也无法撼动她的忠。
      她知道,他也知道,但他相信事在人为。
      “阿加,你走了我也不会亲近她,我做不到。我早就告诉了她,她眼里只有达儿,只有身份地位,并不在意我。她总有一天会明白谁才是对的人。阿加,我知道是我自私,是我不好,只求你看在我可怜的份上,留下来,留在我看得到的地方。你就在外边自自在在,平常有得喜照看着,我放心,偶尔……”

      “啪!”她收回巴掌,冷声道,“原来我是这样的人!”
      “不!”他懊悔不已,慌忙解释,“得喜也是真汉子,重情重义,说的就是他。虽不是亲兄弟,恩义却更深。阿加,我我……”
      说到底,他一个做皇帝的人,连两男共一妻的荒唐主意都想得出来,还真够可怜的。
      她不忍心再为难,用力一叹,“好了,他外出养伤,你趁机偷了他老婆,还他个儿子抵账,这不过分吧?”
      他惊喜,立马摇头,说话间难掩笑意,“孩子姓江,自然是随他走,我江十二排在后头呢。”

      哪有比儿子还靠后的?逆理违天了,但她就爱这样的事,瞬间被逗乐,顺着这话揶揄:“你是真出息了。”
      “还有更出息的事。我悄悄地告诉你:江十二是江徉的夫君,是江洋大盗的男人。”
      大盗乐不可支,掐了他一把,笑眯眯地嫌弃:“东奔西跑,不好好睡觉,又老了些。”
      他巴巴地盯着她的嘴,恍恍惚惚说:“将来让我走在前头,先下去打点阎王殿,预备铺盖暖炉,不叫冻着你。”
      “又胡说!好好跟着仙姑修炼,保你长生不老。”
      她这胡说更好听,那就信这个。
      “是,十二谨遵仙训。”
      “过来,先吃一口还年驻色茶。”

      他乖乖地吃了,又被喂了一口貌美如花果,而后胳膊挨掐,耳朵挨训。
      “这山上是怎么一回事?只许达官贵人往上走,这些人家的子孙多半不学无术,爱读书的几个又不缺书本纸张。书院就这样荒废了,他们眼里还有太祖和皇后吗?”
      她在乎的人和事,他哪能不管,早已查明,赶忙细细解释:“早些年被糊涂人耽误,里头早已荒废,藏书蛀坏,用不得了。楚王妃叫人重新填上,供给穷人家的孩子阅读,可惜这世道容不下他们,不得不远走他乡。老鬼只图享乐不管事,将它拨给了褚燂,这老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纵容家人胡作非为,将它们一车一车拉走了。褚燂年纪大辈分高,又重病在身,一时半会动不得。恶有恶报,瘦得只剩一层皮了,成天哎哟哎哟叫,神仙也难救。你放心,他一咽气,我立马叫亲信来整治!我属意唐升,你觉得怎样?”
      “我可不管大官们的事。我只问你:这是划给娘娘的属地,为何不是她的后人接管?”
      新官不管旧官账,但会惦记旧官的粮,老祖宗划出去的封赏,后来的皇帝必定惦记着收回,哪朝哪代都是如此。
      他尴尬一叹。
      她想透了,讥笑道:“天下再大,总有人不知足,不如全拢在手里的好。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全叫褚家的混蛋给搅碎了,将来你要是这死德行,我亲自灭了你。”
      “不会!绝不会!”
      等等,亲自灭,那不是人在跟前?
      他欢欣雀跃,抱住她,滔滔不绝地说起庄子什么样,有哪些是她喜欢的东西……
      她才不在乎那里多大,捏着他鼻子,嫌道:“吵死了,赶紧睡觉,明早还得上工呢。老不记事,唉,总叫人操心!”
      “是是是,以后不会了。”

      还年驻色茶其实是安神汤,他这副身子确实疲倦到了极点,搂着她胳膊,闻着她的气息,很快便睡着了。
      阿加长吐气,她没法起身,就将枕头下的香囊摸出来,朝得喜扔过去。
      得喜抬头看她,眼里嘴边都是笑,无声说:这样很好,极好。
      她鼻子一酸,眼泪簌簌而下。
      他又说:别哭。
      她向来胆大,清清楚楚回应:“是我对不住你。”

      得喜摇头,扬起嘴角无声大笑。他摸到拐杖撑起自己,朝她走了两步,真心实意说:“我只是想要你过得好,你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得喜!没有你,我早就死了。”
      “不,你一样会活得很好,你是最能耐的阿加,是真的仙人降世。”
      她怅然。
      他又笑,掉头往摇篮那去,一手撑住自己,一手拉动它往外走。
      滚轮抹了油,仍会嘎吱响,她早早地捂住了江十二的耳朵。
      得喜还在笑,回头对她说:“你放心,明月最乖,半夜不闹人。对了,等你丈夫有空了,叫他帮着洗一洗尿布吧。”
      她破涕为笑,大声应:“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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