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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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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没完没了地吹,天却干巴得很,不见一点儿雪子落下,把在屋外当值的人冻得脸都皴了。
天这样不好,玉姑反倒精神了,总爱出来逛逛。
她体恤底下人吹冷风不好受,将白日当值的人细分做两班,轮换着上:在外挨一会冻,只等时辰钟一响,就能换去值房暖和暖和。
她看做粗活的人受冷风可怜,叫人去翻库房,找足衣料、棉花、面脂,分发下去。
她忙完这些,精神头依然足,亲自去寿膳房为老神仙料理“久久斋” ,打发陈大人去库房翻好酿,邀老神仙喝一盅“请雪酒”。
酒好,兴致好,不留神就喝多了。
她开了窗散酒性,指着院子里的物件,聊灯会布置。
这块放什么灯,高低左右各几盏,什么色,呈什么形,她早有盘算。老神仙插不上嘴,仔细听着,等她说到“天宫一样”,立即拊掌称好。
玉姑落寞一笑,闷闷地说:“您中意就好。远的人,咱们管不到,那就算了,只在这热闹一回。”
“好!”老神仙回过味,气道,“玉姑放心,有我在呢,谁也不敢委屈你!皇帝再大,也不能不敬长辈,本座等着他们给个交代。哼!”
“老青山,这些事往后再说,先为我写几幅字吧。要匾额上那样的,糊在灯笼上,何等风光!我再练一百年,也比不上您。”
“好!”老神仙高兴一阵,又在嘀咕。
玉姑被哄好了,回头哄他:“好了好了,我都忘啦,您也别气了。您说得对,他们是晚辈,我们是长辈,不好跟他们一般计较。横竖将来我们要往那儿去,要那些俗物没用。对了,我听说宁王要来拜见,天这样冷,没准其它地方已经下了大雪,不会困在路上了吧?”
老神仙早将这事给忘了,闻言皱起了眉。他仔细回想,实在不记得那边提没提几时到,当即打发开福去黄迎那问问。
黄迎亲自来复命,走的时候,悄悄往玉姑那瞟了一眼,不巧被逮了个正着。无处不在的侍卫算得上别宫的眼睛,这里头出了些什么事,他一清二楚,想试探才打量,可惜对方的道行高,提早猜到了他的心思。
他心头一震,垂眸掩饰发慌。
玉姑只是静静地回望他,眼珠子漆黑,看不出什么。
他不禁自省:我没得罪过她吧?
人走了,玉姑转头看回来,小声说:“老青山,这个孙子什么样?您听谁提起过吗,我是溯州来的,用不用回避?”
“不用,他是晚辈,该给你磕几个头。这孩子……”老神仙想了回,终于记起了一点正经事,讪笑道,“想是个胆小的,怕皇帝忌惮,主动辞让。”
“让的是什么?这些事,我都不懂,您给我讲讲吧。他们说得乱七八糟,我不想去打听,只愿意听您的。”
开福刚碎动一步,老神仙便喝止:“你闹什么?玉姑全心全意为本座着想,她乐意听,没什么不能说的。”
开福跪下请罪:“怪奴才没眼色,这时候来上茶。”
玉姑摆手打发他,“出去吧,这里用不着你。”
“是。奴才告退。”
宁王上折子自愿撤藩,只求皇上允许他在京城有个落脚地。
这对朝廷来说,是好事,但这也是大事,皇上不能就这么仓促地应一个“好”,至少不能只补偿一个落脚地,留个刻薄苛待的名声。下旨招宁王上京,是为了谈这宗买卖。
藩王是土皇帝,溯州归宁王管,好好的老大不做,突然想进京低人一等,实在令人费解。
老神仙乐呵呵道:“这是他识时务,不等秋后算账,先退一步,为为……为……”
“不着急,先润润嗓子。”
蓬莱紫的仙气熏着,老神仙脑子里雾蒙蒙的,喝过茶,彻底忘了先前要说的是什么。玉姑柔声哄他是累着了,他便乖乖地洗手,擦脸,躺下歇息。
玉姑拿出画纸颜料,把人都打发走,帘子那也不留人。
殿内不设门,只有帘子纱帐和屏风,没法完全遮挡。她里里外外走过很多遍,各处都站过,留意过,记下了窥不到内室的死角。
能减的人数已经减了,沧海、春竹、婉妙、芳菲在偏殿歇着,她将明秀和芄兰叫去供桌前分香,殿内还剩绿莺、挽枫听差。
这两人老实,目不斜视。她背对着她们,就能安心做自己的事。
她照她预备的那样,一步一步丈量,一点一点谋划。
多练练,等到那一天到来,才能有十足的把握。
大宴不同往日,照规矩,老东西坐东向西,视野开阔,不能当他的面下药。
寿膳房盯梢的人太多,她叫他们自在些,散出去一多半,仍有十几个留在屋里,这是规矩。每一道菜,谁洗,谁配,谁炒,都记得清清楚楚,赏罚才好落到个人头上。做好的菜用缎子包着,不到桌前不能打开,路上有宫人,有侍卫,半道做不了手脚。
上菜前,四个侍膳的太监会提早到场盯着。上菜总是两人一组:一个端盘,一个上菜。六双眼睛在看,此时也不能乱来。
传膳的太监喊“膳齐”,两个侍膳去迎老东西入席,剩下两个仍旧盯着,还有四个布菜的宫人在月洞门那候命。想要抓住这时机,得想法子叫他们分神。难!
是否太贪心?
像这样独处时,杀他很容易。她早就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但那会连累贾家,会连累许多无辜。
一定要将主谋推到别人身上去,她可以死,但只能是跟着受害的枉死鬼。
皇后,宁王,随便来一个,他们都该死!
最好是一石三鸟,可惜……
她摊开手,再缓缓收拢,盯着逐渐加深的掌纹,直到它们被手指盖住,再也看不见。
她还是太弱了。
到时再见机行事吧。
宫里的人,来得比雪早。
四个办事老道的嬷嬷,献上四匣珍宝和无数好话。
八个俊俏美人,谦卑恭顺,听候玉姑差遣。
玉姑不领情,老神仙也不高兴,骂了还不解气,要打板子,被玉姑拦了。
“回头宁王来磕头,全赏了他吧,省心。”
这是照着皇后的脸打呢——你这些东西,只配给身份不正的宁王。
老神仙听得直乐呵。
说宁王,宁王这就来了。
打头的人快马加鞭进城来递帖子:宁王后日一早进来请安。
雪姗姗来迟,带着厚重的诚意,开场便是大雪,下了一整夜,早起是白茫茫一片。
玉姑早就说过:不要扫青石路以外的雪,别坏了雅兴。
宫人们私下议论:玉姑分明是不想让她们太辛苦,多好的人啊!
端王拦着随侍,不让去打扰说闲话的人,改走东边的窄夹道,去明德殿接待宁王。
两人同辈,同年,不过,他这个王爷才是正统。宁王不是蠢人,不敢摆一点架子,遵旧规“初见则拜”,正经行了拜礼。
端王难得失态,竟忘了推让,等他回神,人已经跪下了。
虽说显得傲慢了些,但以他的身份,够资格受这礼,因此旁人没有异议。
仓促走完礼数后,开福便上前提醒该进去了。
不行!
她受不住的。
端王强行镇定,想方设法拖延:“天寒地冻,路面湿滑,赶来不容易。先在这暖暖身子,等隅中?再进去也不迟。”
开福为难地看过来,悄声提醒:“老神仙精神好,想看宁王殿下舞剑,已经在等了。”
端王也在看他,希望大伴能明白他的意思,可惜其他官员已经在廊下候命了。
宁王似乎一刻都不愿意多待,不怕得罪他,抱拳致歉,转身就走。
端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往外去了。
心腹上前说事,他脑子里只有她那双破碎无光的眼睛,完全听不进去,拨开人,大步冲了出去。
从清宁殿后墙翻过去,能快他们一步,疾步走,该闯的闯,约莫能提早半刻钟到。
他不顾侍卫阻拦,喝止要去上报的宫人,莽莽撞撞冲进了后启殿。
“王爷,王爷,使不得!没有通传,不能随意进去惊扰老神仙。您在这等等,别叫属下难做。”
黄迎见胳膊挡不住,提剑上前阻拦。
端王眼里没他,飞快地搜寻,嘴上敷衍:“我有要紧的事,得立刻禀报。”
万幸,她正好出来,站在廊庑下,悉心交代他们怎么在搬动时看护好那几盆花。
他不等黄迎回应,高声道:“玉姑,您要的大黄寻着了,要不要一会就送来?”
这样的稳妥人,一辈子绳趋尺步,突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实在不寻常。
她早留意到了,皱眉细思:大黄不是什么稀罕物,要紧的不是这颜料,是与它有关的事。大黄,大黄,只有那么一回,她画了……
她提着气,带着尖啸问:“哪里的产出?不是上好的,我不要!”
身形晃得明显,声音像是被冻裂了:零碎,冰凉。
他确信她听懂了,带着怜悯答:“瑭州、陵州、溯州,三地都有,这就送来。”
“知道……了。”
了字含糊不清。
冷风吸到了嗓子里,她无法自控,手扶柱子剧烈咳嗽。
宫人上前照看,被她用力推开。她抱着柱子,缓缓下滑,宫人连忙上前,有人抱,有人跪地去托。
咳得撕心裂肺,动静大,里头必定要过问。他留下,什么也不能做,只会招惹麻烦,赶紧退了出去。
褚牧一路急赶,总算追上了,气喘吁吁问:“王爷,这是怎么了?”
端王摇头,在墙根处停住脚,仔细聆听里边的动静。
“血,是血!”
“玉姑冻着了,快请太医!”
“茶!”
“披风,兜帽呢!快快快,拿椅子来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