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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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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他们散了吧。不妨事,是我鲁莽失了分寸,吃个教训也好,趁天还未亮,该歇的歇,该忙的忙去。”
开福看着注子,注子摇头,遵里边的意思,朝下面摆手。
黄迎赶忙往下退,但再也不敢退那么远。
端王没动,客客气气请注子进去问问。
开福也不敢退,大半夜受这惊吓,即便听到太医说没有大碍,脸色仍旧缓不过来。
注子进去,过了一会才出来传信。
黄迎见他们能进去,生怕落下个“不尽职”的罪名,也跟上了。
窗子关上了,多添了三只炭盆,把屋子烤得暖烘烘的,但也有坏处:血腥味散不开。
注子见开福看过来,忙解释:“太医不叫熏香。”
玉姑笑道:“是我不让,委屈你们忍一忍。”
玫瑰椅搬去了墙根,立了功的斗篷就在那上边放着。她换上了干净衣衫,但只是家常穿的短袄,只有薄薄一层棉。人靠躺在安乐椅上,底下铺着白狐皮坐褥,衬得她脸色更惨。
她一动,锦被就有滑落的架势。
端王不由自主往前迈了半步,注子早早跪下,替她重新盖好。端王接着往前走,开福只好跟着动,黄迎思量过后,留在原地跪着。
两人走到椅子前才停,他们高,她矮,得仰视。她没发火,弱弱地说:“别吓着我。”
开福跪下,端王单膝半蹲,小声说:“事关重大,还是彻查的好,至少先围住明德殿。过往从未有过这样的事,实在太可疑。”
“起来吧,用不着这样。”她关心完开福,偏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端王,叹道:“我不要紧,别惊动了老神仙,老人家不经吓。”
“迟早会知道的,不如早告诉。”
“再等等,容我好好想想怎么去说。我与宁王无冤无仇,他们又不是蠢人,按说不该……”
虽有外人在,端王还是按捺不住,悄悄给了暗示:“他对朝廷忠心,愿意回京长住,其他人未必舍得王府的好处,想趁乱搅和了此事也未可知啊。”
不管刺客是什么来头,他们都能抓住这个机会,将罪名钉死在那毒妇身上,为她报仇。
她闭上眼,慢吞吞地唱反调:“太凑巧了,他们一来就出事,是个人就会往他们身上想,要做也会是暗地里做,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再说了,他们才几个人,办不成这么大的事。里头总没个消停,我烦着呢,王爷有空,就多练练字,静静心,别东想西想,尽给老神仙添麻烦。”
黄迎听到这,不由得抬起了头。
端王听见了身后动静,也悟到了她的意思,不由得哑了口——能往皇后身上使坏,对他来说,是大好事。
“走吧走吧,我们一个老,一个病,折腾不起。往后我老老实实,安分守己,再也不闹就是了。”
嚣张跋扈的人,突然就灰心丧气了,就连黄迎都有些听不惯,出门之后,叫来心腹耳语,简单几句,匆匆交代,给了牌子叫他赶紧去递信。
端王出来后,没急着走,留在一九的台子这,小声询问当值的宫女。
春竹忐忑不安地答着,借口要上去收拾,赶紧走了。
文忠劝道:“王爷,既然里边自有主张,咱们就撂开手,省得又沾一身腥。”
端王摇头,回头去看身后这些台阶。
春竹捧着茶盘出来,怕被他盘问,装没看见,埋头往前赶路。
还好,端王没再来找麻烦,但他身边的文忠公公跟了几步,吓得她赶紧加快步子。
这茶碗……
眼熟。
文忠担心自己错看,跟上去数了三遍。
这样的九头茶具,应该是一壶四杯四托,正好缺一个。主子用的都是上品,照宫里的规矩,就算出了意外,也得将残片捡好归库,防着宫人偷摸私藏。
没有碎片,因为那只被他家主子带走了。
他一抬头,就见主子早盯上了他。
莫非是下药的证据?
糟,险些坏了事。
文忠赶忙说:“夜深了,是不是该送些吃的进去?清水殿小膳房备着现成的人参乌鸡汤,补血安神……”
“去吧,你去,盯牢了,别离手。”
“是。”
大雪纷飞,宁王坚持要启程,老神仙不管这样的事,玉姑以孩子年幼,不该冒险上路为由挽留。
郎嘉懿守着孩子,提心吊胆一晚上,无时不刻不慌。她指望宁王出面推辞,可他把她提早说的那些全丢开,一心一意听那女人的话,反过来劝她不要辜负长辈的好意。
事就这么定了:宁王和四个随从着便装,冒着风雪赶路,宁王妃带着孩子和家仆留住明德殿。
玉姑气色不好,仍打起精神为晚辈操持,留了孙媳妇吃茶说话,当着她的面,商量要为明德殿添置些什么,细到替换的襁褓,防风的虎头帽,哄人的布老虎……
“这里不同王府,怕烧旺了炸火会燎到人,用的是香炭。将红萝炭捣碎了,细细过筛,掺上沉香、麝香、安息香、乳香……少不了龙涎。用糯米浆和成泥,再费些力气捣练,夯在模子里,做成各式花样子。这样的炭饼子好看,质地细腻匀称,烧起来清静,气味也不错。一会给你送些过去,你年轻,又生得这样好的容貌,正是保养的年纪。好炭配好女,留在我这是糟蹋了。”
郎嘉懿听得心惊肉跳,又不敢推辞,说了一堆假话,悄悄给乳母使眼色。
乳母狠心掐了孩子,借哭声往外退。
玉姑没嫌烦,盯着她说:“这乳母怎么看的孩子?趁早换了才好。”
这是要塞人?
郎嘉懿更慌了,赶忙寻个孩子夜里黏人的借口含糊过去。
玉姑操心不已,叫住她,提笔鬼画符一阵,裁下这金纸,交代她回去务必要将“夜哭郎?”贴在床头。
开福得了端王叮嘱,趁沏茶的工夫悄悄问:“用不用给她吃个教训?”
宫里要折磨人,多的是手段,不用使在明面上,不会留下把柄。
“不用,让她慢慢受用吧!”
“您是长者,又是尊者,想怎么着都行,不用操心别的。”
“是,如今确实是我做大。”玉姑怅然道,“但如果权力的滋味在于能随时夺人性命,那我永远不会迷恋它。”
开福听愣了。
她回神,笑着解释:“她要用什么,就给她什么,不用在这些事上为难,免得连累了孩子。我不是大度要放过她,心善见善,心恶见恶。我对她越好,她会越害怕,让她自己杀自己吧!你进去看看老神仙醒了没有,替我告个罪,就说我病了,没有力气服侍他。”
“那事先不说?”
玉姑点头,收了笑,看着窗外问他:“你看,那一枝是不是要断了?”
开福怕她伤感,忙劝道:“不会的,积雪多了,树枝承受不住,就会放手让它掉落,不会白白地折进去一条胳膊。”
她笑起来,靠躺回去,诚心诚意夸赞:“这话很好,承受不住时,就该放手让它掉落。开福,你想要什么赏赐?趁我这会还在宝座上,早些兑现了。”
开福跪下,说了些惟愿主子安康的好话。
她没了兴致,摆手打发他干活去。
老神仙一觉睡了六个时辰,头有些昏,屋子里还有蓬莱紫的香气熏着,脚下虚浮,很有点成仙的错觉。
他乐陶陶,顺口问起玉姑,听闻她病了,想起昨晚商量的事,急坏了,顾不上用早膳,先到正殿去看她。
果然惨白着脸,有气无力地团在宝座上。
难道是昨晚施法驱邪耗尽了元气?
“这是怎么了?”
她摇头浅笑,手从里头往外推,让被子下滑,露出合抱金印的双手。
“夜里梦做得不好,不放心,我没什么本事,只好用这笨法子守住它。”
开福晃了一下。
老神仙转头看过去,在他脸上看到了慌张,立马质问:“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快说,不许瞒我!”
开福噗通跪下,支支吾吾说不出整句。
玉姑柔声劝道:“是我做的主,您别怪他们。我想着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已经处置了,就不该打搅您。老青山,您到了这要紧的关头,不能动怒呀。”
她要坐起来安抚他,不小心扯动了伤处,疼得龇牙吸气,但立刻又遮掩了,没事似的朝他笑。
只这么一下,但老神仙看见了,心疼道:“你还说没事呢,这究竟是怎么了?你说出来,我来办,我答应你,不动真气。”
“真不要紧,您还当不知道,就这么过去算啦。”
老神仙聪明,懂了,冷笑道:“这就要杀人越货了?褚敦?真出息了。开福,去把黄迎叫来,还有那一堆姓褚的,一个也别落下。”
玉姑接着劝:“老青山息怒,这是误会。眼看就要过年,想是哪个落魄浪人日子过不下去了,进来偷盗。我看还是算了,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欢欢喜喜迎新年要紧。”
老神仙更恼了,咬牙道:“刺客?”
“不是不是!是我胡说。”
她温温柔柔劝了一大堆,哄他先去用早膳。
太太平平吃着,正要撤膳,她放下筷子,突然变脸,盯着斜前方那只碗里的蜜汁,勃然大怒:“放肆,你将指甲浸在里头,要叫我吃泥垢吗?”
分明没人靠近,不知道她在哪看到的重影。
老神仙惊了一跳,但很快跟上了,指着侍膳骂:“狗东西,一点小事也办不好,出去!往后不许再到跟前来。”
侍膳跪下磕头认罪,被太监们拽了出去。
开福赶忙上前撤走那碗蜜饯百合莲子,换上清茶。
玉姑仍旧盯着桌子,不喝茶,也不说话。
老神仙示意众人噤声,悄悄换到她对面坐好,安静地等着。
玉姑一直不说话,但外头有人来报信,注子不敢硬闯,藏在帘子后干着急。开福看见了,猫着腰,蹑手蹑脚去那边。两人都不敢挨珠帘,怕弄出动静来,连说带比划。
开福得了消息,赶紧到老神仙耳边回话。
碗里验出了毒!
老神仙气得跳了起来,开福忙安抚:“不是什么要命的毒,因此银针试不出,侍膳也没吃出来。方才看玉姑不喜欢,奴才就想着让太医看看也好。太医尝了,也看了,说里边掺了一点儿阿芙蓉。太医说得仔细,说只吃这么点儿,毒性谈不上,但吃久了会上瘾,往后离不得它,精神不好,还会……蜜饯放得多,就是为了掩盖这苦味。”
又是这害人玩意!
老神仙立马看向对面的玉姑,她退到了罗汉床上靠着,双眼无神,唇色淡白。
“快去查查那混账背后是什么人,叫那帮废物一块去查,谁也别想糊弄。”
“是。”
那是皇后安插的桩子,他们早就摸清楚了。
开福不敢泄露心头的欢喜,垂下头,小跑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