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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 7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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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了瘆得慌,压声说:“夜深了,你去歇着吧。”
“少嚷嚷。”
他一噎,指着门口,先暗示再明示:“这是我的屋子,你留在这……不合适吧?”
她要坐实“新宠”的身份,方便后头办事,当然不能出去。她翻个身,懒懒地答:“你是主子,房里总要留人值夜吧,有什么不合适的?”
她用手指打发他让开些,而后朝主宾位的方壶点两下,理所当然地使唤他:“拿过来,我渴了。”
他气不顺,不肯从,故意为难:“你值夜我倒茶,哪有这样的道理?这茶是凉的,你起来,赶紧去茶水房换一壶,要滚滚的,拣今年的新茶……”
她曲着胳膊支起脑袋,漫不经心说:“你爹常替我端茶倒水,你就不能了?不孝子,还想在我这摆主子的款呢,可真出息!”
心口一堵,险些气死。
但他无力反驳,照他爹那德性,确实会由着她随意使唤。
他不情不愿去了,倒一盏,递出来之前,先申明:“这是瞧你可怜,好心帮一把,往后……”
绝无可能!
她不耐烦听废话,抢过茶盏,嫌弃地说:“往后站站,挡着亮了。”
“你故意的!胡荚,你不能仗着我们对你客气,就一而再再而三……”
她喝光茶水,抬眼看他,眼睫一眨,像剪了一刀似的,他的嗓子眼就这么哑了。
他偃旗息鼓,她不依不饶,丢下茶盏,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客气?我还没找你们算账呢!老东西被那些混蛋怂恿,早有交代,只等他死了,就把你娘挖出来,埋在他脚边,生生世世伺候他,是我将骸骨改成了木牌子。那些尊贵的娘娘,都要陪着下去做赤脚婢,是我给她们一条活路,好让你们少造些孽。那慢脚龟一身的麻烦,你一身的愁苦,你们只知道憋着屈着,是我跳出来对付那妖婆,替你们撑伞。我挖空心思得来的救命神药,立即给了你们,你们呢?哼!转头就要我们的命。若论狼心狗肺,怎么也轮不上我!”
“啊……是你?”
他还以为是父亲终于想明白了道理,不再作孽。
她横他一眼,像看白眼狼似的,失望地撇嘴,仍旧倒回去歪着,闭眼不再搭理。
她说的半点没错,他才是恩将仇报的那个,给她行了一点方便,就自以为是救命的大恩德,高高在上地等着她感激。她默默地为他们扫清障碍,却从来没有挟恩图报的心思。
两厢对比,立见高下。
他惭愧不已,急了,躬身长揖,仍嫌不够,干脆双膝落地,先磕上三个头,再诚心诚意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做的,不对不对,我是说你说的有理,你为我们做了许多,可我们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没能……”
“你的膝盖就这么不值钱?赶紧起来,别折我的寿。”
他满怀感激,又磕了一个才起。
她斜睨他,但眉眼间的锐利散了,轻叹一声,问:“你实话实说,褚十九害过多少人?”
他迟疑,她脸上又现出几分讥诮,“在我心里,太监宫女也是人,按我这规矩算。褚敐,你这么大了,会数数吧?”
他臊得脸发烫,含糊答:“十来个吧。”
这数目跟他的语气一样虚。
她没揭穿,只平心静气问他:“瑞王爷见多识广,你来说说,这样的人,还有改过的可能吗?”
没有。
三岁看老,三四岁就把“打死”、“狗杂种”挂嘴边,五岁往死里折腾乳母,只因她多说了两句,想规劝他向善。他想杀人,甚至不需要多大的理由,打杀小太监,仅仅因为对方个子长得比他快。关了半年禁闭,丝毫不见收敛,这会又莫名其妙要打死得喜。
一年比一年狠,早就没救了!
再纵容下去,这里边不知还要添多少冤魂,坏心思长大了只会更坏,将来离宫开府,少了人辖制,只会更放肆。
难怪她说这里边有股腐臭味,怎么都不散。
他心一横,当即拿定主意:“你再耐心等等,明日做不到,十五要去奉先殿进香,由我领头。这里是个空子,让我好好想想。我保证,再不姑息。”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不用担心,我再狠毒,也不会动手杀一个孩子。我只是觉得再这样放肆下去,这孩子就完了,得抓紧跟他讲讲道理,‘做人’的道理。”
她说得平常,他却听出了一身寒意,牙齿打过颤,过后有一股畅快的回甘。
“好。”
“好什么好,你想好了吗?”
“想好什么?”
“怎么收服你那侄儿。”她起来端坐,左手挨个摸摸右手的指尖,两个来回后,她招他靠近点,小声道,“十五那日里里外外都有人,不好做手脚。先前我说的不算,你不能主动去抓人,得让他悄悄地找上门来。”
“这不能吧?皇上亲口罚他禁闭,他怎么敢出来?再说了,我看不惯他的行径,一向不搭理。他就是逃得出来,也不会往我这走。我和他形同陌路,哄不动。”
“有这个‘不搭理’就够了,唱别的戏你扮不来,少做少错。你还做你自己,你去找皇上讨公道,为你手下的人出这个头,呃……就说十九这样做实在太过分,该罚重一点,逼他老子看清他的烂芯子。那边做梦都想灭了你们,一得了这消息,必定要做文章。孝子贤孙由你领头,要是你将小混蛋剔出去,他会恨之入骨,跑来找你晦气。”
他惋叹:“那是个顽劣的,不在意那样的正经事。”
她胸有成竹道:“这你就不懂了,这天下的自私鬼,心思一个样:他可以不要,你不能不给。他得不到的东西,大伙就别想要。”
“你是说只要他得了消息,知道是我为难他,不让他正经以皇孙的身份去祭拜,就一定会上门来为难。啊……我懂了,他担心成年后封不了王!”
“没错,至于他老子罚的禁闭,那就是句屁话,他要是个听话的人,就不至于关禁闭。怎么出来是他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只要操心一件事:倘若那边没想到利用他,那就由你来递这个消息。你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不会一点门路都没有吧?”
她说这些的时候,面上柔和,循循善诱,没提“早知道你不中用”,不然他里子面子都没了。
他越听越有兴致,喜道:“我也住过千秋殿,有人手,传几句闲话而已,这事容易,好办。”
“这就够了。切记,你必须是被迫见他,没有预谋,不论结果如何,事后才好开脱。”
“好!你放心,我知道分寸。”
她笑一笑,“再过来些。”
他蹲行两步,再靠近点,她伸手轻弹他脑门,但说的话很正经:“先前是玩笑,别往心里去。你在这里边长大,仍然一清如水,这很难得。我不想祸害你,只是我有我的不得已,才会朝你发脾气。褚敐,是我对不住你!”
褚敐回过味来,笑问:“先前你故意嚣张,把我逼得生气了,你再把那些事说出来,好让我惭愧。是这路数,对吧?”
她老老实实答:“对,褚敐,我道过歉了。你别找皇后、荣侧妃那样的人,也别找像我这样的人,那是一辈子的悲哀。挑个心思单纯的好姑娘做王妃,和和美美过日子吧。”
他气不起来,朝她行拱手礼,以示敬佩,“我是那人的儿子,你没有连坐,依然愿意帮我娘保全身后名。那时你抱了必死的决心,却肯把密道的事转达给我,还有后来那药……我不是要啰嗦,只是想说:玉姑,你身上有股男儿气,这是更难得的侠义。”
这奉承话吹歪了,她朝他努嘴扮凶样,嫌道:“忒不会说话了,我叫胡荚,玉姑是死人,提起来晦气!还有,凭什么我身上的好,得是男人样。侠义两字带把吗?”
她说得坦坦荡荡,他臊得脸通红,慌神之下没稳得住,跌坐在地,赶紧翻爬起来。
狼狈,但好玩。
她难得露出个笑模样,不过很快就散了。她想起丈夫,长叹一声,怅然道:“得喜和你说了什么,我不想问了。先前说的话,有些是假,有些是真,他是我丈夫,就算真的活不下去了,那也是我男人。我不一定为他守寡一辈子,至少要替他讨个公道。”
“你你……女儿家不要说这样的话,会被人说嘴。”
“怎么,想给我立牌坊?滚一边去,那玩意死沉,我扛不动。他对我有情有义,我会珍惜。他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我愿意等。你不用解释,不用啰嗦,我讨厌听那个死字,我们暂且当他活着,你替我传句话出去:从前少了点什么,我没在意过,照样快活。如今再少点什么,又有什么要紧的?我也不会在意,只要他还是喘气的得喜,那就是我的得喜。”
少了□□,她不在意,再残一对下肢,她也不在意。
这是怎样的豪情万丈!
说着这样的私密,但两人的心思都正经得很。
他算是明白侄子为何会惦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