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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雨中断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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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校长办公室的空调温度打得极低。严谨站在红木办公桌前，看着自己的倒影在光可鉴人的桌面上扭曲变形。父亲坐在真皮沙发上，指尖有节奏地敲击扶手——那是贝多芬《悲怆》的节拍，也是严谨童年练琴时挨戒尺的节奏。
"器材室的监控很有意思。"副校长推来iPad，屏幕定格在两个模糊身影交叠的瞬间，"严同学有什么要解释的？"
雨水突然敲打窗玻璃，像无数手指在叩问。严谨看见窗外的香樟树在风中疯狂摇曳，一如他袖中颤抖的指尖。父亲突然停止敲击扶手，寂静比责骂更令人窒息。
"是祁野诱导我的。"这句话像自动播放的录音带，"他强迫我进入监控盲区。"
钢笔被推到面前。笔身镀着冷光，刻着"明德中学优秀学生干部"的字样正是父亲在他当选学生会主席时送的礼物。
「情况说明」三个字印在抬头上，像讣告标题。
严谨写下的每个字都在纸上烙出焦痕： 「祁野同学长期旷课、抽烟、暴力违纪...多次在器材室等监控盲区对本人进行骚扰...利用本人性格弱点实施精神控制...」
写到"利用性格弱点"时，钢笔突然断墨。一滴浓黑的墨汁滴在"弱"字上，像永远无法愈合的窟窿。
"补充细节。"父亲用指尖点着桌面，"比如他身上的伤痕来源。"
严谨猛地抬头。他看见副校长电脑屏保上滚动的校训"明德求真"，看见父亲西装袖口露出的铂金表带，那是母亲去世前送的最后一件礼物。
雨声越来越响。在副校长的叹息声中，在父亲冰冷的注视下，严谨终于写完最后一个句点。钢笔从指间滑落，滚到桌沿停住，像某种濒死的生物。
"很好。"父亲拿起纸张，对着光线检查签名，"下周的清华保送面试..."
话音被破门声斩断。
祁野站在门口，浑身湿透，雨水在他脚下积成深色的洼。他的目光掠过副校长，掠过父亲，最后钉在严谨脸上。
"下雨了。"他说，"我来送伞。
没有人动。严谨看见祁野左手攥着的折叠伞——伞柄是月亮形状，和他们别在校服上的徽章一模一样。
副校长尴尬地咳嗽："祁同学，我们正在处理..."
"处理什么？"祁野笑了，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处理我怎么用精神控制优等生？"
他忽然唱起那首《Lithium》，走调走得厉害，像故意扯断的琴弦。父亲皱眉按下呼叫铃，保安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
祁野唱到副歌部分突然停下。他走到严谨面前，雨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知道吗？"他轻声说，"你写检讨的样子比接吻时诚实多了。"
折叠伞被塞进严谨手里，伞柄还带着体温。保安抓住祁野胳膊的瞬间，他突然凑近严谨耳边：
"监控从来就没有死角。"
暴雨如注的操场像被遗弃的战场。严谨追上祁野时，看见他正把什么东西埋进沙坑。红色卫衣湿透后颜色深得像血，贴在少年嶙峋的脊背上。
"祁野！"
雷声吞没了呼喊。祁野转身时手里握着吉他，那是乐队排练用的旧木吉他，琴颈已经开裂。
"来验收成果？"他笑着举起吉他，"优等生。"
严谨想解释，想道歉，想说自己钢笔里的墨水是被父亲提前换掉的隐形墨水，明天就会消失。但他张开嘴，却尝到雨水的腥涩。
吉他砸向地面的声音比雷声更骇人。木屑飞溅中，祁野捡起一根崩断的琴弦，金属细线在闪电下泛着冷光。
"伸手。"他说。
严谨下意识伸出左手。琴弦缠绕上他的手腕，勒出深红的痕。祁野握着弦的另一端，像握着某种邪恶的牵线木偶。
"疼吗？"祁野问，"比起写检讨的时候？"
血珠从弦线下渗出来，混着雨水滴落。严谨突然发力拉扯琴弦，祁野被带得踉跄上前，两人在泥泞中额头相抵。
"没有死角..."严谨喘息着说，"所以你早就知道..."
"我知道周二四点老王根本不去接孙子。"祁野的笑声破碎在雨声里，"我知道你爸和副校长的交易，知道保送名额的内定..."
琴弦越缠越紧，几乎要嵌进肉里。严谨看见祁野锁骨上的旧伤裂开，血水被雨水冲淡成粉红色。
"但我不知道..."祁野的声音突然低下去，"你真的会选那条狗链子。"
闪电劈亮天际的瞬间，严谨猛地扯断琴弦。金属丝反弹着划过两人的脸颊，留下对称的血痕。
他抓住祁野的衣领吻上去，这个吻充满铁锈味和绝望。祁野的牙齿磕破他的嘴唇，像某种困兽的撕咬。他们在泥泞中翻滚，校服沾满沙粒，像两具互相折磨的躯壳。
"跟我走。"严谨在雷声的间隙嘶吼，"现在就走！"
祁野突然不动了。他的手指抚过严谨渗血的手腕，那里有琴弦勒出的纹路，也有旧疤痕交织的网。
"走？"他轻笑，"然后看你明天哭着求他们原谅？"
保安的手电光束刺破雨幕。祁野最后塞给严谨一样东西那枚生锈的月亮徽章，别着半截染血的琴弦。
雨停时，严谨独自站在狼藉的沙坑边。埋藏在沙下的东西露出一角：是那本《存在与时间》，第237页被撕下来，折成纸飞机插在书脊上。
纸上新增一行潦草字迹，被雨水泡得模糊： 「向死而生是骗局，但爱你是真的」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严谨握紧那枚月亮徽章，尖角刺进掌心，比琴弦勒出的伤口更疼。
他最终没有去追远去的红灯。只是弯腰捡起破碎的吉他碎片，一片片塞进书包，像收藏某种遗骨。
今夜音乐教室没有灯光。但严谨听见了钢琴声—那首《Lithium》在脑海反复播放，第三个音符永远弹错，像心脏持续漏跳的一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