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逝者已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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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弟弟死了……
从天台一跃而下
林遇站在一片无边的芦苇荡里，暖风拂过苇叶，发出沙沙声响，却诡异地没有传入耳中。脚下的泥土湿软如浸水的棉絮，每一步都陷下半寸，又缓缓回弹，仿佛地底有东西在托举。
半轮月亮悬在远处，光线昏昧，给四周蒙上惨白的纱幔。芦苇丛中突然出现一个白色身影，背对着他，手里紧握芦苇杆。林遇想呼喊，喉咙却发不出声；想追赶，双脚却被无形之力禁锢。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影渐渐淡化，最后融进月光，连周围的芦苇也开始变得透明。
雨点毫无征兆地落下，冰凉的雨珠触及脸颊，衣物却丝毫未湿。低头时，他惊觉脚下的土地已变成镜面，倒映着天上的月，也映出他自己——镜中人的眉眼分明是他的，嘴角却挂着从未有过的诡异浅笑。
“林遇，林遇！”
某个面容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下一秒，一个身影如断线风筝般直坠而下。风灌进衬衫的刹那，世界突然寂静。楼下的车流、人群的喧哗，都被透明薄膜隔绝，只剩耳边呼啸的气流，带着初秋的寒意渗入骨髓。
坠落者似乎低头看了一眼——地面像被踩皱的格子布，行人缩成模糊黑点，正仰头张望。有人举着手机，屏幕在阳光下反射出冰冷星光。
栏杆上的铁锈蹭过林遇掌心，粗糙涩手。他想起早上没喝完的半杯豆浆，阳台上濒死的绿萝，手机里未读的信息。这些念头刚冒出来就被风吹散。
“小霖”身体前倾的瞬间，没有犹豫，只有失重的虚无。林遇僵在原地，天空、楼房、树影开始旋转，如同打翻的调色盘。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急速放大的灰色水泥地，还有弟弟映在地面积水中的模糊倒影。
“哥，我们会在重溯世界的第一千零一个夜晚重逢。”
就这样？……死了……
窗帘缝隙漏进一缕晨光，刺痛他的睫毛。林遇猛地睁眼，胸腔剧烈起伏，梦中追逐的窒息感如潮水退去，只余指尖麻痹的颤栗。他没能抓住他。
床头柜上的水杯微微晃动，大概是刚才惊醒时碰到的。水珠顺杯壁滑落，滴在地板上的声响格外清晰——这声音将他彻底拉回现实。
他撑起身，发现后背睡衣已被冷汗浸透，凉意黏在皮肤上。窗外早餐摊的吆喝和自行车铃声交织，这些日常声响如细针，刺破梦中那片黏稠的暗红。
电子钟显示六点十七分。林遇盯着天花板上那片泛黄水渍，形状酷似梦里的血迹，但定睛再看，不过是块普通污渍。
他死了三年了……
绿皮火车碾过轨道接缝，发出规律的“哐当”声。靠窗的老太太膝上放着毛线团，银针在昏黄灯光下穿梭。线团滚到过道，被林遇用脚拦下。
他刚摘下耳机，就听见斜后方孩子的哭闹。年轻母亲抱着孩子踱步，不成调的摇篮曲混着泡面蒜香飘来。行李架上的帆布包微微晃动，露出半截金属伞柄，随车厢节奏轻敲铁皮。
窗外夜色浓重，偶尔掠过的路灯将树影拉长，如同玻璃上快速划过的墨痕。林遇重新戴上耳机，却没有调大音量——火车的摇晃、邻座的咳嗽、远处车厢的笑声，这些杂音交织，反而比任何音乐更让人安心。
他叫林遇，心理学硕士。
“林遇，你总在忙什么？”他习惯在傍晚整理来访者记录，夕阳从百叶窗缝隙漏进，在纸页投下细长阴影。回头总会看见霖幽怨的眼神。
“忙着养你呢，不知感恩的小崽子。”
从业十年，他听过太多被时间浸泡的秘密——有人三十岁突然想起童年丢失的布偶，有人对镜练习自然微笑，有人将职场失意折成纸船，任其在深夜的浴缸漂浮。林遇常坐在藤椅上，转动褪色钢笔，观察来访者睫毛在灯下颤动，如同停在半开窗沿的蝴蝶。
他想自己或许太忙了，忙到连弟弟何时萌生死意都未曾察觉。真是愚蠢。
该回去了吗？
某个雷雨频繁的夏天，他和霖挤在阁楼的旧竹床上，听雨点敲打铁皮屋顶。弟弟紧抓他的衣角，睫毛还挂着泪珠——刚因偷摘邻居石榴被追骂，逃跑时摔在泥地里，膝盖渗血，却将怀里的石榴护得完好。
“林遇，雷公会劈偷东西的小孩吗？”声音发颤，冰凉的脚趾钻进哥哥袜子里。林遇没有回答，剥开石榴，籽粒鲜红欲滴，酸汁顺指尖流淌。弟弟立即忘记恐惧，抢过最大一瓣塞进嘴里，汁水溅在鼻尖，像颗未擦净的红痣。
夜半雨停，月光从气窗渗入，照亮隋林额前汗湿的碎发。他在梦中咂嘴，手里紧握半颗未吃完的石榴，籽粒嵌在指缝，如同攥着一把星星。林遇轻轻为他盖好踢落的薄被，突然发现弟弟又长高了些，脚踝几乎赶上自己的手腕。
林遇悄悄从床头柜取出碘酒，用棉签轻拭弟弟膝盖的伤口。隋林从小就怕疼，睡梦中仍不安地扭动。
这傻小子……
这么怕疼的他……可曾怨恨过这个名义上的哥哥？
林遇……为什么没能救他？真的无能为力吗？
重塑世界的一千零一夜，何时才会来临？
行李箱轮子碾过地板，发出空旷回响，惊动了窗台枯萎的绿萝——叶片大半枯黄蜷曲，只有盆沿残留着隋林临走前浇灌的水痕。林遇将箱子推向墙角，膝盖突然发软，顺着门板滑坐在地。
门板上留着一道浅痕——某个夏天霖用美工刀刻下的身高标记。他始终瘦削，后来也没能胖起来。
手机在口袋震动，外卖到了。林遇起身时碰倒了门口的白色运动鞋，鞋跟磨损发灰。捡鞋时，指腹擦过鞋底泥垢，突然想起最后一次见隋林，弟弟就穿着这双鞋跑出门，脚踝处露出半截绷带——前几天在学校摔伤，尚未痊愈。
厨房灯坏了，他在黑暗中倒水，手撞到门框，疼得闷哼。
半杯水洒在地上，林遇没有擦拭，只是倚墙而立。窗外车灯闪过，恍惚间又看见弟弟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倔强地直视他：“林遇……你……”他记不清后续，只记得离开时指缝被塞了张皱纸条——霖的字迹歪斜：“哥，我去天台看星星了。”
喉咙如堵着燃烧的棉絮，他张口却发不出声……霖很少叫他哥哥，觉得太过亲昵，反而总直呼其名，仿佛“林遇”是另一个人。
林遇按压发胀的太阳穴，胡茬扎着指腹。目光扫过客厅，沙发积着薄灰，茶几上的玻璃杯倒扣，杯底凝着水渍。窗外蝉鸣阵阵，屋内却静得可怕，连呼吸都如在空谷回响。
他蜷起腿，将脸埋入膝间，外套上还带着长途汽车的汽油味。跋涉归来，迎接他的不是那声熟悉的“林遇”，只有满室寂寥和从骨缝渗出的疲惫。
……
许久，终于收拾完积灰的房间。
月光从窗帘缝隙流入，在床中间划出明亮界线，被子上似乎还残留着弟弟干净的气息。林遇将脸埋进枕头，某处布料格外柔软——那是霖常枕的位置。他带着头痛躺下，仿佛有什么正随着织物纹理中的旧时光缓缓下沉，再难浮起。
后半夜，月光漫过床头柜，浸染书脊一片青白。当林遇触到那本陈旧《一千零一夜》时，心脏猛然震颤，指尖先碰到夹在其中的书签——一片银杏叶，深秋与隋林在公园拾得，边缘已蜷曲褐变。
恍惚间，他又听见那声呼唤：
“林遇！”
精装书封面的烫金字已磨损，翻动时纸页发出细碎声响。夹着银杏叶的那页有道浅折痕——
“生命有裂缝，光才能照进来。没有永恒黑夜，只有未至的黎明。”
风从窗缝潜入，书页哗啦翻动，最终停在扉页。
一行金色小字浮现：
林遇，世界需要你
他神情恍惚，伸手轻触那行字。浩瀚金光瞬间将他吞没。
视野开始旋转……
耳畔响起少年空洞的声音：“欢迎来到一千零一夜，林遇。”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逝者已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