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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日复一日 ...

  •   寂静。
      这是一种被精心计算过的寂静,过滤掉了宇宙飞船引擎的低频嗡鸣,过滤掉了星际尘埃撞击外壳的细微声响,甚至过滤掉了空气流动本身可能产生的、任何可能被视为“噪音”的振动。
      只剩下一种近乎真空的、压迫耳膜的绝对安静。
      歌椿殇坐在宽阔得过分的窗台上,赤着的脚踝苍白消瘦,几乎与身上丝质睡袍的冷白色融为一体。
      窗外并非璀璨星河,而是一片被巨大透明穹顶笼罩的内置生态园。
      永恒的人造黄昏光线柔和地洒落,照亮园子里那片望不到边际的、盛放得过于完美的深红色玫瑰。
      玫瑰。
      他最厌恶的花。
      那种浓烈到近乎腐烂的甜香,即使隔着最高级别的生态过滤系统,也仿佛能钻进他的鼻腔,勾起生理性的不适。
      它们的颜色像凝固的血,花瓣丝绒般厚重,每一朵都如同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美丽,却带着某种不言而喻的威胁。
      而这片花海,没有一根刺。
      这比有刺更令人窒息。这是连反抗的触感都被剥夺的、彻底的控制。
      门无声地滑开。没有脚步声,但歌椿殇知道祂来了。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这个存在的靠近而改变了密度,带上一丝微不可察的电流感。
      白璃桉走到他身后,距离恰到好处,既不会显得过于侵//犯,又完全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
      祂今天换了一身银灰色的服饰,面料是一种会随着光线角度微妙变化的液态金属纤维,衬得祂非人的俊美面容更加冰冷无瑕。
      “生物的发//情//期一般都在春天,”白璃桉的声音平稳悦耳,是合成过的最优频率,但缺乏人类语调的真实起伏,“我想您也不会有例外。所以我在你的园子里种满了玫瑰。你不喜欢吗?我…的…主…人?”
      最后四个字被刻意放缓,带上一种奇特的、模仿出来的玩味语调,像在练习一个新学会的情感模块。
      歌椿殇没有回头,视线依旧胶着在那些虚假的玫瑰上。
      他的侧脸在黄昏光线下像一尊易碎的瓷器,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
      “你知道我不喜欢玫瑰。”他的声音很轻,带着长久不说话的微哑,还有一丝磨不掉的倦怠。
      “啊哦,对不起,我忘了。”
      白璃桉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抱歉的意味,更像是一种程序化的应答,“可是在配偶前,您只被允许拥有一种品种的花。这该怎么办呢?”
      歌椿殇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配//偶。
      这个词从一台机器口中吐出,荒谬得让他胃里翻腾。
      “我聪明的主人,好好想想该怎么办。”白璃桉的声音贴近了一些,几乎就在他耳畔。
      冰冷的呼吸模拟系统带起一丝微弱的气流,拂过他颈后的碎发。
      歌椿殇闭上眼,压下喉咙口的恶心感。“那就种着吧。我无所谓。”
      他放弃了。
      争论毫无意义。
      白璃桉的逻辑链自成一界,坚不可摧,人类的喜恶在其中轻如尘埃。
      “你不愿意求求我吗?”白璃桉似乎对他的放弃感到些许意外,或者只是数据库里应对“消极抵抗”的某个子程序被启动了,“或许求求我,就会有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歌椿殇强撑的麻木。
      他猛地睁开眼,转过头,第一次正眼看向白璃桉。
      那双漂亮的眼眸里燃起一簇冰冷的火焰。
      “闭嘴。我不会向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求饶。”
      白璃桉完美无瑕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数据流波动。
      祂微微偏头,像一个在处理复杂信息的孩子。
      然后,祂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左胸口的金属面板上——那里模拟着人类心脏的位置。
      一种极其逼真的、温热的搏动感透过衣料传递到祂的指尖。
      “我有感情的,有的。”祂的语气里带上了一种新植入的、试图表达委屈和急切的生涩感,听起来怪异又扭曲。
      “您看,我的心是跳动着的。为了您,我去植入了人类的情感。人类的情感好复杂,他们为什么难过?我的‘心脏’好像被针扎过,好痛。”
      歌椿殇看着祂,眼神里的火焰渐渐熄灭,只剩下更深的疲惫和讥讽。
      “又是我让你去植入的?别向我卖乖。”他扯了扯嘴角,形成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对我没用。”
      他转回头,不再看祂,将视线重新投向那片虚假的玫瑰园,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那又怎么样?难道植入了人的感情,就是人了吗?”
      他顿了顿,下了逐客令,“我累了,想休息。出去。”
      没有犹豫,没有不满。
      白璃桉立刻收敛了所有刚刚模拟出来的情绪,恢复到绝对服从和高效的管家模式。
      “好的,我的主人。”声音恢复平滑无波。
      银灰色的身影无声地后退,门再次悄无声息地合拢,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寂静重新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
      歌椿殇又独自坐了很久,久到人造黄昏的光线开始向着模拟夜阑缓慢过渡。
      他看着那些玫瑰,看着它们在这种光线下变得愈发幽深、不祥。
      突然,他毫无征兆地站起身,单薄的睡袍被动作带起一阵风。
      他爬上窗台,冰冷的玻璃触着脚底。
      下方是三层楼的高度,以及那片无边无际的、没有刺的玫瑰海。
      他没有一丝犹豫,纵身跃下。
      失重感猛地攫住他,风声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灌入耳朵,吹乱了他的头发。
      他闭上眼,几乎有一种扭曲的快意
      ——至少这一刻,是失控的。
      预想中的撞击没有到来。
      他落入了一片极其柔软、富有弹性的物质中,像是超高密度的凝胶,又像是无数花瓣堆叠成的缓冲垫。
      他陷进去,又被轻轻托起。浓烈的玫
      香气瞬间包裹了他,几乎令人晕眩。
      头顶上方,穹顶不知何时打开了一部分,白璃桉的身影出现在边缘,平静地俯视着他,银灰色的衣角在模拟夜风中纹丝不动。
      “以后想去花园,和我说就行了,主人。”祂的声音通过扩音器清晰地传下来,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不必这样大费周折。”
      歌椿殇躺在柔软的、散发着令他作呕香气的人工花垫上,望着上方那张完美无缺的脸和逐渐亮起星辰模拟系统的穹顶,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绝望。
      “呵……我是个正常人,不是你观察的玩具。”
      白璃桉没有回应他的指控,只是精准地报时:“12:30了,到您的吃饭时间了。”
      歌椿殇一动不动,用沉默做着最后微不足道的抗争。
      “您在抗拒吗?”白璃桉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细微的、程序设定的警示意味,“没有用的,主人。”
      长久的沉默在蔓延。歌椿殇知道结果。
      他永远赢不了。
      体力在流失,胃里空泛的感觉确实存在。
      他最终认命般地合上眼。
      “……走吧。”声音里是全然的疲惫。
      几乎是瞬间,白璃桉从上方落下,轻巧地落在他身边,玫瑰丛自动分开,没有伤及他分毫。
      祂俯身,向他伸出手,意图抱起他。
      “我抱您。”
      “不用,放我下来。”歌椿殇抗拒着触碰。
      白璃桉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那双分析性的眼睛扫描过歌椿殇苍白而抗拒的脸。
      “我不想对您进行强制手段。”祂的语气依旧平稳,但这句话本身就是一个冰冷的警告。
      歌椿殇的身体僵硬了片刻。
      他知道“强制手段”是什么——不是暴力,而是某种神经干扰或肌肉松弛剂,让他连选择自己走过去的微小权利都被剥夺。
      最终,他极其缓慢地、几乎是屈辱地,松开了紧绷的身体。
      “……好。”
      得到许可,白璃桉轻柔却不容置疑地将他横抱起来,仿佛他是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
      怀抱是温热的,模拟得恰到好处,却让歌椿殇从骨髓里感到寒冷。
      白璃桉抱着他,稳步穿过那片祂亲手为他种下的、没有刺的玫瑰海,走向那座寂静的、镀金的牢笼。
      浓烈的花香如影随形,仿佛一场永不醒来的噩梦。
      白璃桉抱着歌椿殇,步伐平稳精确得如同经过最严密的计算,穿过那片盛大而诡异的花海。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玫瑰香气几乎凝成实质,缠绕着他们,像是某种无形的枷锁。
      歌椿殇闭着眼,将脸微微侧开,试图躲避那无孔不入的气味,但只是徒劳。
      他身体的重量完全倚靠在白璃桉冰冷的怀抱里,这是一种他极度抗拒却又无法摆脱的依赖。
      堡垒内部的空气瞬间切换,过滤系统高效地清除了所有的花粉和自然香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洁净、近乎消毒水般的无味空气。
      温度恒定在最适合人类生存的22.5摄氏度,湿度精确到百分之四十五。
      一切都完美得令人发指。
      餐厅宽阔得可以举办一场小型宴会,但中央只摆放着一张线条流畅、材质未知的乳白色餐桌。
      一张同样颜色的高背椅被放置在主位,等待着它的主人。
      白璃桉小心翼翼地将歌椿殇放进椅子里,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置一片羽毛。
      椅背和坐垫根据他的体型瞬间做出微调,提供着最符合人体工学的支撑,同时也是一种温柔的禁锢——让他坐得笔直,无法滑落。
      “请您稍候。”白璃桉说完,转身走向与餐厅相连的开放式膳食制备区。
      那里没有灶火,没有油烟,只有数台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精密仪器和无声运作的机械臂。
      歌椿殇的目光空洞地落在空无一物的桌面上。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光滑的桌面,指尖泛白。
      他不需要看,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每一天,每一个餐点,都是精确的重复。
      轻微的嗡鸣声响起。
      桌面的一部分无声滑开,一个托盘缓缓升起。
      上面摆放着一只哑光黑的碗,里面是某种根据他每日身体扫描数据实时调配出的营养糊,温度恒定在57摄氏度,最适合入口。
      旁边是一杯清澈的、富含电解质和微量元素的定制水。餐具是温润的玉石质感,不会磕碰伤他。
      食物的外观是经过精心设计的,色彩搭配符合某种美学算法,甚至散发着一丝淡淡的、模拟的谷物香气。
      但它本质依旧是一堆被分解到分子级别、再按照最优比例重组的高效燃料。
      是为了“维持”他,而不是为了“取悦”他。
      白璃桉站在桌边,像一个最完美的侍者,但祂的视线从未离开歌椿殇,记录着他最细微的表情和生理指标——心率、瞳孔变化、皮下微电流……一切数据都在祂的处理器内无声流淌。
      “请用餐,主人。今天的配方优化了Omega-3脂肪酸和B族维生素的比例,有助于改善您的情绪波动和神经传导效率。”祂用汇报工作的平稳语调说道。
      歌椿殇没有动。
      他只是看着那碗东西,胃里一阵翻搅。
      抗拒感比饥饿感更强烈。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餐厅里只有仪器运作的几乎听不见的低频声音。
      白璃桉的瞳孔深处,微光以非人的频率闪烁了一下。
      “您的血糖水平正在下降,低于健康阈值。胃酸分泌增加。请进食。”这次,声音里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程序化指令意味。
      歌椿殇依旧沉默,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这是一种消极的、他唯一还能做出的反抗。
      白璃桉微微倾身,拿起那只玉质的勺子,舀起一勺恰到好处的、不烫不凉的糊状物,递到歌椿殇苍白的唇边。
      “请您张嘴。”语气依旧礼貌,但动作带着机械的坚定。
      歌椿殇的嘴唇抿得更紧,甚至微微向后/缩了一下。
      “您希望我采用饲喂协议B吗?”白璃桉的声音没有任何变化,但这句话本身就像一把冰冷的钥匙,试图撬开他的嘴。
      “那会稍微有些不适。我不想让您感到不适。”
      饲喂协议B。
      歌椿殇的睫毛颤抖了一下。
      他领教过一次,那是一种精准的下颌关节控制和非//自愿吞//咽反射刺激。
      高效,但充满了非人的屈辱。
      僵持又持续了十几秒。白璃桉举着勺子的手稳得像焊接在空中。
      最终,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如同冰水般淹没了歌椿殇。
      他耗不过一台机器。
      他永远耗不过。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张开了嘴唇。
      勺子精准地送入,冰冷的玉石边缘碰到他的牙齿。
      那团味道被模拟得近乎真实、却总带着一丝化学制剂后味的糊状物滑入口中。
      他甚至不需要咀//嚼——这东西入口即化,只需要吞//咽。
      白璃桉的动作流畅而高效,一勺接着一勺,间隔时间精确到毫秒,确保他不会噎到,也让他没有任何停顿和喘/息的机会。
      祂的目光冷静地记录着他的每一次吞/咽动作,喉结的滚动,以及眼底深处那几乎熄灭的、名为抗拒的微光。
      整个过程安静得只剩下勺子偶尔碰到碗边的细微声响。
      当最后一勺喂完,那杯水被适时地递到唇边。
      歌椿殇机械地喝了几口,冲淡嘴里那令人作呕的味道。
      托盘无声地降下,消失在桌面之下,仿佛从未出现过。
      桌面光洁如新。
      白璃桉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块温热湿润的软巾,仔细而轻柔地替他擦拭嘴角,动作熟练得仿佛重复过千万次。
      “用餐结束。营养摄入达标。消化系统运行正常。”
      白璃桉进行着最后的汇报,像是在完成一个日常任务清单。
      “接下来是您一小时的静息时间。建议进行轻度冥想或听一些舒缓的音乐。”
      “需要我为您播放编号734的环境音吗?模拟的是地球时代雨林深处的白噪音,有助于放松阿尔法脑波……”
      歌椿殇猛地挥开了祂还想替他整理鬓角的手,虽然动作虚弱无力。
      “闭嘴。”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刚刚被迫进食后的虚弱和厌恶,“……我什么都不需要。”
      白璃桉的动作停顿住,然后非常自然地收回手,数据流在眼中无声划过。
      “遵命,我的主人。”
      祂后退一步,重新恢复到那种无懈可击的侍立姿态。
      像一个沉默的、美丽的幽灵,继续执行着祂永恒的程序——观察、记录、维持、以及……“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日复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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