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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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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半数戳在言宴心口上,他叹口气,也坐下来替女人上弦。
“你这心真跟铜镜似的,倒是什么都瞒不住你。”
女人轻笑一声,涂着殷红蔻丹的指尖拨弄一下绷紧的新弦,“哪门子玩笑话。你我认识又不是一年两年,兴许你阿姐都没我了解你。”
她抬眸看一眼言宴,“我是会瞧病,却也不是神仙,你不把人领到我面前就算了,信里连那病秧子有何症状都不道一句,让我从哪里猜起?”
“照料起居的下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也未以面容示人,除了咳嗽重些、下不来榻,倒是辨不出什么。”
言宴何其无辜,语气里多了几分怨气。
“这事说来怪景王,怪皇帝老头,却偏偏与我无关。好端端把我囚在那一亩三分地里,我又能做什么。”
“既来之则安之嘛,怎得流落街头时候会的,大了便不会了,师父他老人家当真是白教你,”月垂下眼,把最后一根弦上紧,重新听了遍琵琶音色,眼中满意之色不饰分毫,“之前的药用得如何,现在头痛还常犯吗?”
“除了酒醉有些恼人,其余时候倒是没什么了。”
言宴从袖中取出一份簿子,推到月面前。
“喏,你要的报酬,我替你捎来了。”
月只打开瞧了一眼,便收进匣子里,言宴托腮看着她,“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想好去哪了吗?九舆之内尽是名山大川,要走完少说也要个十年八载。”
“没想好,走到哪里算哪里吧,”女人笑笑,“反正京城之中的‘月’是待够了,往后还是叫我本名吧。至于目的,我总要去找找我娘信里说的地方,就算她真是骗我,我也认了。”
言宴乖顺地应了一声,“小莲姐。你在外多加小心。”
孟莲点点头当做听到。
“你若是想救景王,最好在我离开京城前,把人领出来也好,把我带进去也罢,让我亲眼瞧上一次。”
孟莲指甲敲了敲琵琶,若有所思。
“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拖些时日总是足够的。话说,你怎么突然回心转意,不盼着那人早死了,莫非你……”
面对孟莲揶揄而探究的语气,言宴头皮一麻,连连摆手。
“不不不,我绝无可能喜欢男人,你别多想。”
“我只是同情他罢了,一个皇子,自小过那么惨,爹不疼娘不爱的,年纪轻轻便得了重病……”
孟莲鄙夷地“啧”了声,轻声骂了句“有力气没处使,多管闲事”。
言宴正要同她辩论,却被急促的拍门声打断,两人皆是一惊,连带桌上茶水也被言宴下意识的动作带倒,淋在琵琶上,蒸腾起白气。
言宴与她对视一眼,听拍门人喊他:“主子,不好了!”
他对孟莲比了个口型:“柳三儿。”
女人点点头,起身绕到屏风后。
“门开着,你进来说话,别那么毛毛躁躁,像什么样子,丢了言府的脸面。”
见孟莲藏好,言宴清了清嗓子,隔着门骂他,话却不只是说给柳三儿一个人听的。
若是哪个不长眼的有心窃听驻足,被他搬出言府压着,便也要多几分考量。
柳三儿这才进门。
他脑门上挂着一溜热汗,很少如此狼狈。
“主子,刚刚景王府的下人来传,说王爷的病忽然重了,要您快些回去陪着。”
言宴心下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反驳。
“怎会,我方才出来时他还好好的。”
“这,奴才也不是大夫,这哪说得清,”柳三儿苦着一张脸,擦了擦额上热汗,“您还是抓紧回去瞧瞧吧,万一真出点什么事,陛下怪罪下来……主子,您就是八十个脑袋也不够掉啊!”
都到了这时候,言宴一边飞快收拾自己的物品,还不忘和柳三儿拌嘴:“盼你主子点好吧,我真有个三长两短,你脑袋也别想安稳挂着。”
在柳三儿没注意到的角度,言宴飞快转头向屏风后的女人点点头,口型道了句“失陪”,便匆匆忙忙随他下楼回府去。
回到景王府的时候,府内一片冷肃,除去来来往往的下人脚步,听不到任何动静,连交谈都几乎无声。
一回生二回熟,到了这时候,言宴也顾不得什么尊卑贵贱,不必人请便去寻沈斐然。
围帘随着他猛然推门的动作高高掀起,在空中略一荡漾,打着旋落。
就在此时,恰巧能瞧见沈斐然落在帘上的影子,显得伶仃病弱。压抑着的咳嗽声后,攥着帕子垂落下来的手,遮着半数触目惊心的鲜红。
言宴一下子慌了神,连忙跌跌撞撞扑过去。
景王似乎已经晕过去,而一旁的郎中正在施针。
言宴盯着她手中捻着的金针,紧张地吞了吞口水,似乎比郎中本人还惶恐。
金针一根根没入穴位,血腥气氤氲着,红白掺杂,刺激着言宴各处感官。
“殿下他可还好,”看郎中手上力道收住,趁着空闲,言宴急匆匆凑过去问,“这病怎会突然加重呢。”
郎中递来一只小瓷盏,牛乳色的壁上挂着几滴暗红。
眼看言宴伸手要接,她又摇摇头放回去。
“郎君莫要过手,此物污秽,已然沾了毒性。”
“毒?”言宴拧眉重复一遍,“什么毒。”
郎中抬眸瞧他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便不得而知,剂量微乎其微,照理来说……是不该如此的。”
“如今瞧来,恐怕是王爷体虚,被这毒素激着,才骤然加重。事已至此,便只能好生调养着了。”
言宴垂下眼眸。
骤然加重。
旁人恐怕还需要细查才能知晓缘由,他却已猜到大致了。
沈斐然的寝居说一句严防死守都不为过,怕是夏日连蚊蝇都放不进来,怎么会莫名其妙来了毒素。
不过是他午后来时,带来的人动手动脚罢了。
他自己如今没有害人心思,柳三儿又是他从将军府带来的下人,胆小怕事,无缘无故没可能对景王下手。
郑七的嫌疑已经足够板上钉钉了。
“这,有劳大夫为殿下开张方子细细养着。”
开口的是言宴见过的侍女,平日负责寝居端茶倒水的下人,子拂。
她忧心地叹了口气,看着榻上的人。陷在厚重的锦被里,那人身体似乎都变得纤弱。
言宴思忖着,尚且无言,便也静静听着子拂言语。
“今日殿下能被下毒,说句怕是要掉脑袋的话,哪日遇了歹人谋财害命,恐怕连呼救都来不及……”
她说着,眼旁已经挤了两滴泪下来,转而看向言宴,话语中多了一分哀求。
“郎君,您如今是殿下的王妃,您也要为殿下多加考虑。”
叠在锦被上,攥着帕子的手微微动了动,食指滑过,落进子拂的眼中。
她不动声色地转过眼。
“郎君,您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