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晟龙逆鳞 ...

  •   几日安稳日子过下来,沈昭只觉筋骨都懒散了。这日天光正好,他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看着谢临坐在不远处,就着明亮的天光翻阅一本泛黄的医书。

      谢临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细麻长衫,袖口用青绳松松系着,露出一截线条流畅、肤色冷白的手腕。他看书时神情专注,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浅浅的阴影,侧脸线条干净又显得有些疏离。阳光落在他身上,仿佛给他周身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不真实的微光。

      沈昭看着看着,就有些走神。他的眼神游走向谢临的唇,谢临看书时习惯微微抿着唇,显得那本就线条清晰的唇瓣更加薄而利,仿佛随时能吐出些刻薄话来。

      沈昭心想,这人安静待着的时候,确实配得上“郎艳独绝”四个字,就是周身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冷气儿太盛,像终年不化的雪顶,好看,却冻人。不知道这冰雪消融时会是何等光景,若是笑起来……怕是得晃花人眼。

      他被自己这念头弄得心头微微一跳,下意识摸了摸鼻尖,觉得自己这想法未免有些轻佻,却又忍不住继续琢磨——不知道是江湖轶事能引他展颜,还是珍奇药材能让他动容?总归不会是自己这般插科打诨。

      正胡思乱想间,谢临却忽然抬起眼,清凌凌的目光不偏不倚撞进他未来得及收回的视线里:“看够了?”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尴尬的氛围:“谢大夫,整日对着这些陈年旧纸,眼睛不酸么?”

      谢临翻过一页书,头也没抬:“比对着某个无所事事、还偷看别人的人强。”

      沈昭啧了一声,也不恼,反而趿拉着鞋凑过去,挨着他旁边的凳子坐了,胳膊肘撑在桌上,托着腮看谢临:“我这不是怕谢大夫闷坏了嘛。你说,咱们整天困在这四方院子里,跟那缸里的金鱼似的,除了吃就是睡,多没劲。那本破书的事儿,我可是半点没想起来。”

      谢临终于从书卷上抬起眼,清凌凌的目光扫过他:“怎么,金鱼还想兴风作浪?”

      “浪不敢兴,”沈昭笑嘻嘻的,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狡黠,“就是琢磨着,这别苑这么大,总有点有意思的地方吧?比如……萧指挥使的书房?藏书楼?说不定就藏着什么孤本医书,或者前朝野史呢?谢大夫你就不想去开开眼?”

      他今日穿了件靛蓝色的箭袖常服,领口微敞,因受伤而略显清瘦,却依旧透着股蓬勃的朝气,像棵迎着风的白杨。

      谢临合上书,指尖在书脊上轻轻点了点:“守卫森严,机关暗哨不会少,你是嫌命长?”

      “所以才要拉上谢大夫你啊!”沈昭眼睛亮晶晶的,“你心思细,懂的药性又多,什么迷烟毒障的肯定瞒不过你。我就负责给你望风,顺便……嘿嘿,万一找到什么好东西,咱们三七分?你七我三!”

      谢临看着他这副跃跃欲试、仿佛不是去冒险而是去挖宝的模样,沉默了一下。这几日的相处,让他对沈昭这种“记吃不记打”的乐天性子有了更深了解。

      “二八。”谢临忽然道。

      “啊?”沈昭一愣。

      “我八,你二。”谢临语气平淡,仿佛在讨论药材价格,“风险我担大头,自然我拿大头。”

      沈昭眨眨眼,随即笑开来,肩膀微微抖动:“成交!”

      是夜,月明星稀。子时过后,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滑出厢房。

      谢临换上了一身利落的深色衣衫,长发用一根乌木簪简单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颈侧,他动作极快,指尖弹动间,院外两名守卫便软软倒地,甚至没看清他用了什么。

      沈昭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干净利落的身手,心里暗赞一声。他自己则换了身更方便活动的夜行衣裤,勾勒出劲瘦的腰身和长腿,像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两人借着阴影掩护,避开巡逻队,很快摸到了西北角的藏书楼。小楼孤零零立着,窗扉紧闭。

      谢临并未直接去尝试门锁,而是绕着楼基仔细查看了一圈,甚至俯身捻起一点墙根处的泥土嗅了嗅。

      “有暗哨的味道,西南和东北角各一处,半刻钟交叉一次。”他压低声音,语速极快,“门锁是七巧芯,连着地铃,碰不得。跟我来。”

      谢临引着沈昭来到楼后一扇看似封死的花窗下。窗棂有些腐朽,谢临用匕首小心地撬开几处榫卯,竟无声地卸下整扇窗棂,露出一个堪堪能容人通过的缝隙。

      “厉害啊谢大夫!”沈昭低声道,“这手溜门撬锁的功夫,不像正经大夫会的。”

      “治病救人,偶尔也需非常手段。”谢临面不改色,率先侧身钻了进去。沈昭紧随其后。

      楼内书架林立,尘埃味混合着草药气息,月光勉强照明。

      “分头找?”沈昭跃跃欲试。

      “别离我三步之外。”谢临声音压得很低,目光如炬,不仅扫视书架,更留意着地面砖石的磨损和空气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波动,“脚步放轻,跟我踩过的地方。”

      沈昭收敛了玩笑神色,认真点头。两人如同暗夜中的灵猫,在书架间谨慎移动。

      谢临对药材和毒物的敏锐此刻发挥了巨大作用。他数次停下,指出某处书架边缘颜色异常,可能涂有接触性毒药;或是某块地砖声音空响异常,下面或许是陷阱。

      沈昭则凭借过人的眼力和对机关消息的直觉,发现了几处几乎看不见的细线牵引,以及一个伪装成烛台的窥孔。

      “这萧澈,把自己老巢弄得跟龙潭虎穴似的。”沈昭小声嘀咕,更加小心。

      最终,谢临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停下。这里的书架积灰较厚,但其中一格里几本书的摆放顺序略显突兀,像是被人按照某种特定规律调整过。

      “像是某种密码。”谢临凝神观察,“不是常见的九宫或八卦。”

      沈昭凑过来,盯着那几本书名看了一会儿,忽然道:“《山河志》、《百草纲》、《星衍图》、《兵策论》……这顺序……有点像……四季流转?不对……是方位?东木、南火、中土、西金……缺了北水?”

      他尝试着将旁边一本《水经注》小心地插入那个空位。

      “咔。”一声极轻微的响动从书架内部传来。

      两人屏息等待,却再无动静。

      “不对?”沈昭皱眉。

      谢临目光落在那几本书的书脊高度上,忽然伸手,将《星衍图》和《兵策论》调换了顺序。

      “咔哒……嘎吱……”

      一阵沉闷的机括声响起,旁边一整面书架竟然缓缓向内旋转,露出后面一道向下的狭窄石阶!一股阴冷潮湿、带着陈腐书卷和奇异腥甜的气息扑面而来!

      “成了!”沈昭一喜。

      谢临却拉住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粉末撒向阶梯入口。粉末落下,并无异常。

      “空气尚可,但下面气味古怪,跟紧我。”谢临率先踏上石阶。

      阶梯陡峭而湿滑,两人小心翼翼下行。底下是一个不大的石室,四壁皆是石墙,只有中间摆着一个黑檀木架子,上面零星放着几个盒子。

      而那股奇异的腥甜味,正是从架子上一个尺许见方的黑檀木盒中散发出来的。那盒子造型古朴,没有任何锁孔。

      谢临示意沈昭退后,自己仔细观察盒子周围,甚至用匕首柄极轻地敲击地面,确认没有连环机关,才小心地靠近那木盒。

      他并未直接用手触碰,而是用匕首尖极其缓慢地试图撬动盒盖。盒盖异常沉重,严丝合缝。

      沈昭在一旁警戒,目光扫过石室其他地方,忽然注意到对面石壁上方似乎刻着一些极浅的纹路。他眯起眼仔细看去,那纹路……似乎与盒子上隐约的雕刻遥相呼应?

      “谢临,看那边墙上。”他低声提醒。

      谢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眉头微蹙。他退后几步,调整角度,借着手中夜明珠的光亮,终于看清那墙上的刻痕似乎组成了一个模糊的、扭曲的龙形,而龙首的方向,正对着盒子某个特定的侧面。

      他再次靠近木盒,顺着龙首所指的方向,在盒子侧面仔细摩挲,果然发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微微凸起的云纹雕花。

      他深吸一口气,用指尖按住那云纹,缓缓向内按压。

      "咔。"

      一声轻响,盒盖自动弹开了一条缝隙。

      没有机关触发。

      两人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谢临用匕首小心挑开盒盖。

      盒内衬着暗红色的丝绒,上面静静地躺着一块巴掌大小的玄黑色令牌。令牌非金非铁,触手冰凉,正面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展翅欲飞的乌鸦,乌鸦的利爪下缠绕着一条狰狞的毒蛇,蛇首却诡异地回望乌鸦,仿佛在低语。令牌边缘有些磨损,透着一股苍凉的古意。

      那股奇异的腥甜味,正是从这令牌上散发出来。

      谢临的目光在令牌的图案上停留了片刻。乌鸦衔蛇……这个纹样,他似乎在师父收藏的某些前朝密卷的插图中见过零星的描绘,多与已经覆灭的晟朝皇室隐秘的仪轨或组织有关。他心头微动,下意识地看向沈昭。

      沈昭也正看着那令牌,脸上惯有的嬉笑淡去了些,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像是确认,又像是某种早已尘埃落定的了然。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拿起那块令牌,指尖在冰冷的乌鸦刻痕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动作间带着一种连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熟稔。

      "晟龙令……" 他低声自语,声音很轻,几乎含在唇齿间,带着点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叹息的意味。

      谢临耳力极佳,清晰地捕捉到了这三个字。晟龙令……果然。他心中之前的某些猜测在这一刻得到了印证。他看着沈昭,对方脸上并没有他预想中的震惊、慌乱或是被隐瞒的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平静的接受,仿佛这只是揭开了某个早已知道的谜底。

      是了,沈昭或许……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只是从未提及。

      就在这时,石室顶部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退后!"谢临脸色一变,猛地拉住沈昭向后急撤,只听"轰"的一声,他们下来的那道石门,竟被一块巨大的断龙石轰然落下,彻底封死了出口。

      与此同时,四周石壁的缝隙里,开始渗出一种淡紫色的、带着刺鼻甜味的烟雾。

      "闭气!"谢临迅速将一枚药丸塞进沈昭嘴里,自己也吞下一颗,但脸色依旧凝重,"是毒瘴,药丸只能支撑一时,必须尽快找到出路!"

      密室之内,紫雾弥漫。沈昭握着那块晟龙令,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他环顾四周,目光最终定格在石室顶部那处原本毫无异常的浮雕龙首上。

      "那里!"他指向龙首,"这令牌……或许是钥匙。"

      他不再犹豫,忍着那毒瘴带来的晕眩,将内力尝试着注入令牌之中。

      嗡——

      令牌轻微震颤起来,表面的乌鸦刻痕仿佛活了过来,那双冰冷的眼睛闪过一抹微光,同时,令牌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卡扣弹开。

      沈昭毫不犹豫,猛地将令牌对准那龙首,按下内部的微型机括。

      咻!一道无形的波动自令牌射出,正中龙首。

      咔嚓咔嚓——

      机括声连环响起,封门的断龙石缓缓上升,渗漏毒瘴的缝隙也迅速闭合,新鲜空气涌入。

      "走!"谢临一把拉起沈昭,两人以最快速度冲出石室,沿着阶梯狂奔而上。

      ...

      有惊无险地回到厢房,关紧门窗,两人都松了口气。

      沈昭将那块玄黑令牌放在桌上,烛光下,乌鸦衔蛇的图案更显诡秘。

      "看来,我们找到的不是线索,"谢临看着那令牌,语气平静,"是炸药的引信。"

      沈昭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算不上轻松的笑:"是啊,还是最大号的那种。" 他拿起令牌在手里掂了掂,"前朝晟龙令,皇室暗卫的信物,见令如见君……呵,谁能想到,这么个要命的东西,会藏在谛听卫指挥使的别苑密室里。"

      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旧物。

      "你早知道。"谢临不是疑问,而是陈述。他想起小时候那个被送到师父那里短暂居住、后来又悄无声息被接走的孩子,原来背后是这样的缘由。

      沈昭抬眼看他,烛火在他眼底跳动,映出几分坦诚:"不算全知道,但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从小身边就不太平,总有人想让我死,又总有人想利用我。这身份……"他顿了顿,扯出一个略带嘲讽的弧度,"是祸根,躲不掉的。"

      他看向谢临,眼神里带着探询,却不再有之前的慌乱:"现在你知道了,谢大夫,这麻烦比想象中还大,沾上了,可能就甩不脱了。"

      谢临拿起桌上的冷茶壶,倒了两杯,推了一杯到沈昭面前,自己拿起另一杯慢慢喝着。

      "现在才说这个?"他语气没什么起伏,"是不是晚了点?"

      他放下茶杯,目光落在沈昭脸上,带着点惯有的冷静分析:"从你出现在我面前那一刻起,这麻烦就已经沾上了。前朝遗孤也好,江湖浪子也罢,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他的话语里没有慷慨激昂的承诺,只有一种基于事实的冷静判断,却莫名地让人心安。

      沈昭看着他,心里的某块石头似乎落了地。他拿起那杯冷茶,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让他更加清醒。

      "行,"他放下茶杯,手指点了点桌上的晟龙令,"那这烫手山芋,咱们是扔了,还是……留着?"

      "留着。"谢临语气肯定,"既然是身份凭证,或许关键时刻也能是护身符。只是,不能再让第二个人知道它的存在和来历。" 他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尤其是萧澈。"

      沈昭点头,将令牌重新收好。

      "看来以后,注定不会平静了。"他低声说

      谢临也望向窗外,声音平静无波:"从来也没平静过。"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