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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秋坪跃马 酒肆逢暄 ...

  •   苏临洲对着那本《水经注疏》埋头苦干了三日,总算将其中精华悉数摘录,融入河道方案之中。期间谢砚之竟真未派人来催问过一句,这反倒让苏临洲心里有些没底。

      这日午后,他刚落下最后一笔,便听得府门外传来一阵喧哗。管家苏福笑着进来通报:“大人,林小侯爷和赵世子来了,说是今日西郊马球场有热闹,定要拉您出去松快松快。”

      苏临洲眼睛一亮,林小侯爷林湛和赵世子赵珩是他少时在书院就认识的挚友,虽如今各自为官,性子跳脱的林湛和沉稳些的赵珩仍常来找他。与这两人相处,无需顾忌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最是轻松自在。

      他当即撂下笔,笑道:“来得正好!我也快被这些图纸闷坏了。”

      换了身便于活动的窄袖骑射服,苏临洲便快步出了府门。只见林湛一身鲜艳的朱红锦袍,正坐在高头大马上,不耐烦地用马鞭轻敲掌心;赵珩则是一身靛蓝,安静地勒马在一旁等候。

      “苏大丞相总算肯挪尊驾了!”林湛一见他就嚷嚷,“你再不出来,我都要冲进去把你那堆破图纸烧了!”

      苏临洲笑骂:“你敢!烧了我就去陛下面前参你一本,让你爹关你三个月禁闭。”

      赵珩在一旁打圆场:“好了好了,临洲连日辛苦,今日正好散心,西郊马球场今日来了几支京外队伍,听说技术很是不错。”

      三人说笑着策马往西郊而去,秋日阳光正好,微风拂面,苏临洲连日来的疲惫仿佛也被吹散了不少,他与林湛互相调侃斗嘴,赵珩偶尔插科打诨,气氛轻松愉快。

      到了马球场,果然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他们寻了处视野好的看台坐下,林湛立刻开始品头论足,一会儿说那白袍队的骑术花哨不实用,一会儿又说蓝衣队的配合漏洞百出,恨不得自己下场。

      苏临洲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心情彻底放松下来。

      正说笑间,赵珩忽然用扇子轻轻碰了碰苏临洲的胳膊,示意他看向另一侧:“咦?那不是摄政王殿下么?他竟也有这般闲情逸致来看马球?”

      苏临洲笑容一僵,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不远处一座更为宽敞安静的看台上,谢砚之果然坐在那里。他依旧是一身墨色常服,只在衣襟袖口处用银线绣着暗纹,阳光下流转着低调的光泽。他并未看场下的比赛,而是微侧着头,听身旁一位穿着武将官服的人说着什么,神情专注而冷肃。

      似乎感应到这边的视线,谢砚之忽然抬眼望了过来,目光在空中与苏临洲相遇。

      苏临洲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却又觉得那样显得自己心虚,便硬着头皮,端起手边的茶盏,故作自然地抿了一口,算是打了个招呼。

      谢砚之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他身旁嘻嘻哈哈的林湛和温文含笑的赵珩,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算是回应,随即又低下头去继续与那武将交谈,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个不甚相熟的普通同僚。

      林湛也看到了谢砚之,凑到苏临洲耳边压低声音:“啧,怎么哪儿都有这位爷?真扫兴。临洲,他最近没再找你麻烦吧?”

      “没有。”苏临洲收回目光,语气轻松,“公务往来罢了。”他不想让好友担心,更不想多谈谢砚之。

      “那就好。”林湛拍拍他的肩,“我就怕你整天跟他较劲,累坏了身子。走走走,看球看球,哎哟蓝衣这队这个球打得漂亮!”

      注意力重新被激烈的赛事吸引,苏临洲也将那点不自在抛诸脑后。

      场下,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格外引人注目。骑手是个身着蓝衣的少年郎,约莫十六七岁年纪,束着高马尾,面容英气勃勃。他控马技术极佳,在场中左冲右突,身形矫健如游龙,几次惊险地截下对手的球,引得看台上阵阵喝彩。

      “厉害啊!”林湛看得兴奋,猛地一拍大腿,差点打翻桌上的茶点,“这骑术,这胆色,临洲,你年轻那会儿也就这样了吧?”

      苏临洲正看得入神,闻言笑骂:“滚你的!我现在很老吗?”他嘴上不服,眼睛却亮晶晶地追随着那蓝衣少年的身影,仿佛看到了几年前那个同样意气风发、纵马京郊的自己。

      就在这时,场下那蓝衣少年似乎听到了林湛那声喝彩,忽然勒马回头,精准地望向他们所在的看台。阳光照在他汗湿的脸上,勾勒出明朗的轮廓。他的目光与林湛相遇,竟挑眉一笑,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张扬和挑衅,随即潇洒地一甩马鞭,继续投入比赛。

      林湛被他这一笑弄得一愣,随即像是被什么戳中了心尖,却仍强撑着架势嘟囔:"这小子...笑得还挺..."

      赵珩在一旁慢悠悠地摇着扇子,打趣道:"看来是很合湛兄的眼缘?"

      "谁、谁说的!"林湛像是被踩了尾巴,急忙收回视线,端起茶杯猛灌一口,却差点被呛到,"我就是觉得他马球打得还成...比刚才那些强点儿。"

      苏临洲将好友这罕见的慌乱模样尽收眼底,心下觉得有趣,也不点破,只继续欣赏比赛。他看到那玄衣少年一个漂亮的俯身抄球、险之又险地避开冲撞时,也忍不住跟着周围的人群低低喝了一声彩:"好!"

      他这边看得专注,浑然未觉另一侧看台上,那双深沉的眸子不知何时已从旁边的人身上移开,落在了他的身上。

      谢砚之看着那个因为一场马球赛就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气的年轻丞相。看他毫无顾忌地大笑,看他与好友旁若无人地嬉闹,看他为陌生的少年骑手毫不吝啬地喝彩。阳光落在他带笑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明亮的线条,那双总是蕴藏着不服输劲头的眼睛此刻弯成了好看的弧度,整个人像是会发光。

      这样的苏临洲,鲜活、生动,带着灼人的热度,与朝堂上那个谨慎、与自己针锋相对的苏丞相判若两人。

      谢砚之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微凉的扳指,目光在那张灿烂的笑脸上停留了许久,才缓缓移开,重新投向场下,端起茶杯,掩去唇角一丝弧度。

      比赛最终以玄衣少年所在的队伍获胜告终。人群渐渐散去时,林湛还强作镇定地整理着被苏临洲扯歪的衣领,目光却忍不住再次瞟向场中正在接受队友欢呼的少年。

      "别看了,"赵珩用扇子敲敲他的肩,"人早走了,怎么,林小侯爷这是春心萌动了?"

      "动你个头!"林湛立刻跳脚,"小爷我是那种人吗?我就是…就是欣赏一下他的马术,纯欣赏!"

      苏临洲勾住他的脖子,笑得坏坏的:"哦~原来是纯欣赏啊?那刚才人家看你的时候,你脸红什么?"

      "谁脸红了!?那是热的!太阳晒的!苏临洲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

      “行行行,欣赏,纯的!"苏临洲从善如流地举起双手,眼里却还闪着促狭的光,"林小侯爷眼光独到,欣赏的水平自然也是——嗷!"

      话没说完,就被林湛恼羞成怒地一把勾住脖子往下压:"苏临洲!你再说!”

      “不说了不说了”苏临洲笑着讨饶,"走走走!"林湛生怕他们再揪着不放,赶紧一手一个揽住苏临洲和赵珩的肩膀,强行把人往场外带,"我做东,今天不醉不归!临洲,你明天休沐,可不许找借口溜!"

      苏临洲被他揽着往前走,闻言笑道:"休沐就该被你灌酒?这是什么道理?"

      "这是我的道理!"林湛梗着脖子,故意摆出蛮横的样子,"难得休沐,不出来松快松快,难道又回去对着你那堆图纸?赵珩,你说是不是?"

      赵珩从善如流地点头:"湛兄说得是,临洲你今日是该好好放松。"

      "听见没!"林湛得意洋洋,总算成功转移了话题,推着两人加快了脚步。

      三人笑闹着离开了马球场,谁也没注意到,场边树荫下,那个刚刚卸了鞍具的玄衣少年,正一边用布巾擦着汗,一边望着林湛离去的方向,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

      百味斋的雅间里,酒菜很快上齐。林湛果然说到做到,拍开酒坛泥封,亲自给三人都斟满了酒杯。

      “来来来,先满饮此杯,就算是...庆祝明日——咱们都休沐!”林湛举起酒杯,总算找了个妥帖的由头。

      苏临洲和赵珩都笑起来,配合地举杯相碰,清冽的竹叶青入喉,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驱散了秋日的微凉。

      几杯酒下肚,气氛越发松弛。林湛又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京中近日的趣闻轶事,时不时逗得苏临洲拍案大笑。赵珩则在一旁微笑着斟酒布菜,偶尔补充几句。

      “说起来,”赵珩状似无意地提起,给苏临洲夹了一筷子他爱吃的清炒河虾,“前几日我遇见吏部的温侍郎,他还问起你,说许久未见你出门赴宴了。”

      苏临洲咽下口中的菜,摇摇头:“温景然?是有些日子没见了,最近实在是忙得脚不沾地,哪有空闲赴宴。”他说着,又想起与谢砚之的那番较量,以及最终通过的方案,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不过如今总算告一段落。”

      林湛闻言,立刻凑过来,挤眉弄眼:“哟,这么说,和那位爷的‘拉锯战’算是暂歇了?难怪今日有心情出来玩。”

      “什么拉锯战,”苏临洲失笑,抿了一口酒,“不过是公务往来,各有坚持罢了。”他语气轻松,并未像以往那般提起谢砚之就剑拔弩张。

      林湛和赵珩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察觉出他这细微的变化。林湛还想再打趣几句,雅间的门却被轻轻叩响了。

      门外站着的竟是方才马球场上的那位玄衣少年。他已换了一身干净的靛蓝色常服,头发仍有些湿漉漉的,更显得眉眼漆黑,笑容明亮,他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巧的酒坛。

      “冒昧打扰几位大人,”少年嗓音清朗,带着笑意,目光却直直落在林湛身上,“方才在马球场,似乎听得这位……公子,对在下那点微末技艺颇多评论,恰巧在此遇见,特来奉上薄酒一坛,聊表谢意。”

      他话说得客气,眼神里的促狭和挑衅却几乎要溢出来,分明是听到了林湛那些“批判”和“嚣张”的评价,特意找上门来的。

      林湛没料到正主会突然出现,一时竟有些语塞,耳根又隐隐发热。他强自镇定地咳嗽一声,端起酒杯:“啊……好说,好说。阁下马术确实……嗯,尚可。”

      少年闻言,笑意更深,那颗小虎牙又露了出来。他走上前,自顾自地拿过一个空杯,斟满自己带来的那坛酒,那酒液呈琥珀色,香气更为醇厚:“既蒙公子‘夸奖’,在下楚逸,可否赏脸共饮一杯?”

      林湛看着递到面前的酒杯,又看看楚逸那双亮得灼人的眼睛,下意识就接了过来。两人酒杯轻轻一碰,各自饮尽,那酒似乎比竹叶青烈上许多,林湛只觉得一股热意从喉间直冲而上,烧得他脸颊都有些发烫。

      楚逸看着他微红的脸颊,眼中闪过一抹得色,这才像刚注意到旁边的苏临洲和赵珩似的,抱拳一礼:“惊扰二位大人了。”

      苏临洲和赵珩皆回以一笑,表示无妨,他们都看出这名叫楚逸的少年是冲着林湛来的,便也乐得看热闹。

      楚逸又寒暄了两句,目光却始终没离开林湛,最后笑道:“不打扰几位雅兴了,这位公子,日后若有机会,再来讨教。”说罢,这才潇洒地转身离去。

      雅间内静了一瞬。

      苏临洲率先打破沉默,用手肘碰了碰还在发愣的林湛,压低声音笑道:“‘指点’?‘讨教’?湛兄,你什么时候和人家楚小郎君有这般交情了?”

      林湛回过神来,脸上热意未退,强辩道:“谁、谁有交情了!他这就是来挑衅的!你没看见吗!”

      “看见了看见了,”苏临洲从善如流地点头,眼里却全是戏谑,“人家特意打听了咱们在这儿,换了衣服,找了酒,就为了来挑衅你一下,这挑衅方式,可真别致。”

      林湛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只能愤愤地夹起一大块肉塞进嘴里,含糊道:“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赵珩笑着摇头,给两人重新斟满酒:“这位楚小郎君,倒是个有趣的人物。”

      之后的饭局,林湛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瞟向门口,也不知是期待还是怕某人再次突然出现。苏临洲和赵珩看在眼里,笑在心里,也不说破。

      酒足饭饱,三人走出百味斋时,月色已然铺满青石街道。

      “行了,别看了,人早走了。”苏临洲笑着打趣依旧有些神思不属的林湛。

      林湛这才彻底回神,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我看路呢!谁看人了!”

      三人互相道别,各自上了马车。

      苏临洲坐在微微晃动的马车里,听着窗外渐远的市声,酒意微醺,带来几分舒适的倦意。明日休沐,总算可以好好歇一日了。他靠在车壁上,闭上眼,任由思绪飘散。

      马车驶过寂静的街角,檐角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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