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9、琥珀囚笼 ...
-
意识，在一片绝对虚无的冰冷中，如同沉船残骸般，一点点被打捞起来。
没有预想中的剧痛，没有血肉模糊的挣扎，只有一种彻底的、被连根拔起的剥离感和失重感。仿佛我存在的本质，被强行从那个浸透了泪水、泥土、草药味和程未晞最后冰冷触感的世界里，硬生生地抽离出来，抛入了一片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绝对寂静和黑暗的缝隙。
那最后的嘶喊仿佛还卡在喉咙里，带着血腥味的悲痛依旧灼烧着胸腔。怀中那冰冷僵硬的触感，那苍白平静的面容，如同最深刻的烙印，即使在这片虚无中，也清晰得令人窒息。
未晞……
她死了。
为了我。
这个认知像一颗冰冷的子弹，反复击穿我麻木的灵魂。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黑暗，紧接着，是嘈杂的、模糊的声响，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浑浊的水传来。
“……晚晚？林晚？醒醒！你怎么在图书馆睡着了？还哭得这么厉害？做噩梦了？”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带着关切和些许困惑的女声在我耳边响起。
图书馆？噩梦？
我艰难地、抗拒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刺眼的日光灯管光芒让我瞬间眯起了眼，适应了好一会儿，视野才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排列整齐的、高耸的书架，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灰尘的味道。我正趴在一张宽大的自习桌上，手臂下压着一本翻开的、密密麻麻写满笔记的《宏观经济学原理》。旁边放着喝了一半的、早已冰凉的橙汁。
眼前，是室友那张带着担忧和好奇的、鲜活的脸。
我……回来了？
回到了穿越之前的那一刻？回到了那个我为了毕业论文熬夜秃头、最大的烦恼是食堂阿姨手抖的、平凡普通的世界？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更深的、无法言说的失落瞬间淹没了我。我猛地直起身，动作太大，带倒了旁边的橙汁杯子，残留的橘黄色液体泼洒出来，在摊开的书页上晕开一片刺目的污渍。
橙汁……
那杯被原主林晚下了料、被我毅然打翻的橙汁……那一切纠葛的开始……
我的心狠狠一抽，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空荡荡的。
没有速写本。没有铜盒。
什么都没有。
我带不走任何属于她的东西。连那本承载了她灵魂碎片的速写本，那个她母亲最后的遗物，都留在了那个世界，或许早已随着她的逝去，一同湮灭在了那片山林里。
“喂，你没事吧？脸色好白啊！”室友被我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抽出纸巾擦拭着书页，“是不是学习太累了？都说让你别熬太晚……”
她关切的话语在我耳边嗡嗡作响，却像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无法真正传入我的心底。我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埋头苦读的同学，书架间穿梭的管理员，窗外熟悉的校园夜景——这一切曾是我渴望回归的“正常”生活，此刻却显得如此虚假，如此……空洞。
我的身体回来了，但我的灵魂，仿佛被硬生生剜掉了一大块，留在了那片有着琥珀色眼眸女子的世界里，留在了她冰冷沉寂的身体旁边。
“……我没事。”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机械地接过室友递来的纸巾，擦拭着桌上的狼藉，“可能……是做了个……很长的噩梦。”
一个真实到刻骨铭心，痛彻心扉的噩梦。
那天之后，我试图重新融入原本的生活。上课，吃饭，写论文，和室友聊天。我表现得一切正常，甚至比以前更加“努力”地投入到学业中，仿佛想用忙碌来填补内心的巨大空洞和那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我的悲伤。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看到橙汁会愣神。
听到雷声会下意识寻找可以依偎的角落。
闻到某些特殊的、类似草药的气味会瞬间绷紧神经。
夜晚独自一人时，眼前总会浮现出程未晞最后那双平静而决绝的眼睛，和她倒在冰冷地上的身影。
我活下来了，如她所愿，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可这个世界，没有她。
系统再也没有出现过。它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退去后，只留下被烧灼过的、一片狼藉的内心世界，和一段无法对任何人言说的、荒诞而痛苦的记忆。
我依然是林晚，一个普通的女大学生。
但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
那个曾经会因为食堂阿姨手抖而烦恼的林晚，已经死在了那片山林里，死在了一个叫做程未晞的女子，用生命为她换来的、这看似平静的“生机”之中。
我成了自己繁华现世里，一个永远囚于过往的、沉默的孤岛。
而那个手腕带着伤痕、眼神如沉寂琥珀的女子，则成了我心底，一道永不愈合、时常在寂静深夜汩汩渗血的伤。
—— 全书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