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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华服囚徒与暗涌危机 ...

  •   接下来的两天,公寓里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心照不宣的平静。

      我和程未晞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异的默契。我们依旧很少交谈,但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被一种无声的、小心翼翼的相互观察所取代。我会在她偶尔望向窗外时,留意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极淡的疲惫;她会在我下意识摩挲手指时,极快地扫过我(我没有再有机会去打理那盆植物,生怕显得刻意)。

      我们像两只在暴风雨间歇期,小心翼翼探出触角、试探环境的弱小生物,凭借着最细微的信号感知着彼此的存在和状态。

      然而,顾言晟的存在,如同悬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们这平静的虚假与短暂。他依旧早出晚归,偶尔在家用餐,言语不多,但每一个眼神,每一个指令,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重量。他似乎并未察觉我们之间那点微妙的变化,或者,他察觉了,却并不在意,如同神明不会在意蝼蚁间细微的交流。

      直到第三天下午。

      我正蜷在客厅沙发里,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杂志,实则耳朵竖起着留意走廊方向的动静(程未晞整个上午都待在画室,没有出来),公寓的门铃突然响了。

      不是顾言晟回来的电子解锁声,而是清脆的、来自外客的铃声。

      我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谁会来这里?原主的记忆里,这栋公寓极少有访客,顾言晟从不允许无关人等轻易踏入他的领地。

      女佣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前去应门。

      片刻后,她领着三个人走了进来。两位穿着干练黑色套装、妆容精致的女士,推着两个巨大的、带滚轮的衣帽箱,后面跟着一位戴着白手套、手里捧着一个硕大珠宝箱的年轻男子。他们的脸上带着职业化的、谦恭却疏离的微笑。

      “林小姐,下午好。”为首的那位女士微微躬身,声音柔和却公式化,“顾先生吩咐我们为您和程小姐送来今晚晚宴的礼服和配饰,并进行试穿调整。”

      来了。

      晚宴。

      我那颗刚刚稍微放松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胃部开始隐隐作痛。原主记忆里那些浮华喧嚣、却又充满明争暗斗的宴会场景碎片般涌来,伴随着的是那种需要时刻扮演“被宠爱的林晚”的虚假和疲惫。

      我努力维持着脸上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惊喜和期待的笑容(原主的标准反应):“辛苦了,放在这里就好。”

      几乎同时,程未晞也从画室的方向走了出来。她似乎刚洗过手,指尖还带着一点未干的水汽,脸色依旧是惯常的苍白。看到客厅里的阵仗,她的脚步几不可见地顿了一下,眼神迅速垂下,恢复了那种逆来顺受的平静,仿佛早已习以为常。

      “程小姐。”那位女士同样向她躬身致意。

      顾言晟的指令被高效地执行。客厅中央很快被清出一块区域,变成了临时的试衣间。巨大的衣帽箱打开,里面并非挂得密密麻麻,每一件礼服都拥有独立的防尘袋和充足的空间,彰显着其不菲的价值。

      那位女士先走向程未晞,从其中一个衣帽箱里取出一件礼服。

      正是顾言晟指定的那件香槟色长裙。颜色娇嫩,面料是某种极细腻的、带着珠光感的丝绸,设计是保守的一字领长袖,但剪裁极其贴合,腰线收得极高,下摆是鱼尾式样。它很美,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但那种娇嫩的颜色和过于精致的款式,放在苍白瘦削、气质沉寂的程未晞身上,却透着一股强烈的违和感,甚至……像一种无声的讽刺。

      “程小姐,请试试这件。”女士的声音依旧职业化。

      程未晞没有任何异议,像个听话的木偶,沉默地接过礼服,在另一位助理的陪同下,走向客房的方向去更换。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的背影,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湿棉花,闷得难受。

      “林小姐,”为首的那位女士转向我,脸上笑容加深,从另一个衣帽箱里取出了那条著名的“星空裙”。“这是您的,今年的高定,顾先生特意嘱咐的。”

      裙子被展开的瞬间,即使我内心充满了抗拒,也不得不承认它的确美得惊心动魄。深蓝色的天鹅绒底料上,用细小的水晶和银线绣出了璀璨的星河图案,深V领,露背,裙摆不规则设计,既奢华又带着野性的魅力。这确实是原主林晚会为之疯狂的风格。

      我接过裙子,面料厚重而冰凉。在女佣的示意下,我走向主卧的衣帽间。

      换上裙子的过程像一场酷刑。礼服的尺寸极其贴合,几乎勒得我喘不过气。巨大的镜子里,映出一个陌生而美艳的女人,华服璀璨,眼神却无法掩饰地流露出惊惶和不安。这身衣服像另一层更加精致的囚服。

      当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表情,走出衣帽间时,程未晞也已经换好了那件香槟色礼服,站在客厅中央。

      看到她的那一刹那,我的呼吸几乎停滞了。

      她背对着我,正在让助理调整腰后的细节。香槟色的丝绸衬得她裸露的后颈和手臂愈发苍白消瘦,几乎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礼服的剪裁确实完美,勾勒出她纤细却不失柔美的腰臀曲线,鱼尾下摆拖曳在地,本该显得优雅动人。

      但那种颜色……那种过于鲜嫩、过于娇嗲的颜色,仿佛吸走了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让她像一个被强行套上华丽外衣、即将被送上祭坛的苍白祭品。违和感强烈到令人窒息。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低着头,双手无意识地交叠在身前,像一个等待被估价和展示的商品,浑身散发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屈辱的脆弱感。

      似乎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她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

      我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她的。

      她的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可以说是麻木,但在那一片死寂的琥珀色湖泊最深处,我清晰地看到了一丝飞快闪过的、近乎绝望的难堪和……无助。那眼神像一根细针,猛地刺中了我的心脏。

      助理开始为我们佩戴首饰。

      给我的是配套的蓝宝石和钻石项链、耳环,奢华夺目,沉甸甸地压在我的锁骨和耳垂上。

      给程未晞的,却是一套极其简洁的、只有一颗不大但品质极佳的珍珠点缀的铂金首饰。典雅,却也更衬得她柔弱无依,完全被那件喧宾夺主的礼服淹没。

      “顾先生的眼光真好。”为首的那位女士微笑着赞叹,语气听不出是真心还是奉承,“两位小姐都非常适合。”

      适合?

      我看着镜子里并排站着的我们。

      一个美艳张扬如同暗夜星辰,一个苍白脆弱如同易碎琉璃。风格迥异,却同样被华服珠宝包裹得如同没有灵魂的玩偶。

      这是顾言晟想要的效果?用外在的装扮来定义和区分我们?彰显他的所有权和掌控力?

      一股冰冷的怒火再次从我心底窜起。

      试穿和调整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整个过程,程未晞都异常沉默,配合着所有的摆布,眼神大多数时间都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灵魂已经抽离。

      只有在助理不小心碰到她手腕上那道尚未完全消退的淡粉色烫伤疤痕时,她的身体几不可见地僵硬了一下,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但很快又恢复了死寂。

      我的心也跟着那一下触碰猛地一缩。

      终于,所有的程序结束。礼服被小心地重新收纳,首饰盒盖好。那三位专业人士留下了一句“晚上司机会准时来接”后,便如同来时一样,安静利落地离开了。

      公寓里再次只剩下我和程未晞,还有空气中残留的、属于高级香水和新布料的味道。

      我们依旧穿着日常的家居服,但刚才那一个小时的经历,像一层无形的隔膜,再次横亘在我们之间。那些华服珠宝带来的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束缚,更是一种心理上的提醒——提醒着我们各自被赋予的角色和无法挣脱的命运。

      沉默在蔓延。

      我看着她,她看着窗外。侧脸线条紧绷,带着一种极力隐忍的疲态。

      我想说点什么。安慰?鼓励?还是共同吐槽那糟糕的审美?

      但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可能是一种打扰。

      最终,我只是极轻地、几乎听不见地叹了口气,低声说:“……晚上,我会在你旁边。”

      这句话没头没脑,甚至有些可笑。我能做什么?在宴会上又能如何?

      但程未晞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只是那双放在身侧、下意识攥紧的手,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松开了。

      晚上七点,黑色的加长豪车准时停在公寓楼下。

      再次换上礼服的我们,像两个被精心包装好的礼物,被送往那个名为社交、实为战场的晚宴。

      车内空间宽敞,气氛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程未晞坐在我对面,依旧低着头,整个人缩在那件香槟色的礼服里,像一朵被风雨摧残过、即将凋零的花。我则努力挺直背脊,维持着脸上或许早已僵硬的笑容,扮演着那个期待已久、光彩照人的林晚。

      宴会场所在本市最顶级的酒店宴会厅。水晶吊灯璀璨夺目,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香水、雪茄和食物的混合气味。每个人都戴着完美的社交面具,言笑晏晏,背后却是无形的刀光剑影。

      顾言晟一出现,立刻成为了全场的焦点。他从容地周旋于众人之间,英俊,矜贵,掌控一切。我和程未晞跟在他身后,像两件为他增添光彩的移动配饰。

      不断有人上前寒暄,目光或羡慕或嫉妒或评估地扫过我们。尤其是落在程未晞身上的目光,总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轻蔑。关于她“灰姑娘”式的身份和不得宠的传闻,在这个圈子里早已不是秘密。

      我听到有人低声议论。
      “那就是顾总藏着的那个?看着确实挺寡淡……”
      “旁边那个林晚倒是越来越出挑了,瞧那身裙子,价值不菲吧?”
      “呵,不过是玩意儿罢了,顾总心情好而已……”

      那些话语像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过来。我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试图用更张扬的姿态挡住一些投向程未晞的恶意目光,尽管我知道这可能毫无用处。

      程未晞始终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着顾言晟,对他的任何指示都报以极其轻微顺从的点头。她几乎不开口说话,存在感低到快要融化在背景里。但我知道,那些目光和议论,她一定听得见,感受得到。

      中途,顾言晟被几位重要的商业伙伴围住谈话。他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我们可以自由活动一下。

      我几乎是立刻拉过程未晞的手腕(触手一片冰凉),快步走向相对偏僻的露台方向。

      露台上空气清冷了许多,稍微驱散了宴会厅里的闷热和浮华。远处城市的灯火如同洒落的星河。

      “你还好吗?”我松开手,压低声音急切地问她。她的脸色在月光下白得像纸,嘴唇几乎没有血色。

      程未晞微微喘了口气,靠在冰凉的栏杆上,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叹息:“……没事。”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礼服柔软的布料,指节泛白。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几分慵懒和讥诮意味的女声在我们身后响起。

      “哟,我当是谁躲在这里吹风呢,原来是我们的程小姐和林小姐。”

      我猛地回头。

      只见一个穿着耀眼红色深V长裙、妆容明艳、身材高挑的女人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她身边还跟着两个同样打扮精致的女伴。我记得她,张氏集团的千金,张倩,一直爱慕顾言晟而不得,在原主记忆里没少对程未晞冷嘲热讽。

      她上下打量着程未晞,目光像带着钩子,嘴角噙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程小姐今天这身……可真别致啊。香槟色,啧,勇气可嘉,也不怕撑不起来?”她身边的两个女伴配合地发出低低的、恶意的笑声。

      程未晞的身体瞬间僵硬了,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栏杆挡住。她死死地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一股怒火猛地冲上我的头顶。

      不等程未晞反应,也不等张倩再说出更恶毒的话,我上前一步,挡在了程未晞身前。

      我脸上挂起了原主林晚最擅长的那种、娇蛮又带着尖刺的笑容,声音扬高,确保周围零星几个看过来的人都能听见:

      “我当是谁呢,张小姐。怎么,新款礼服也没能让你找到男伴吗?只好在这里对别人的衣服品头论足,打发时间?”

      我精准地戳中了她的痛处(原主记忆里她知道张倩最近追求某家少爷被拒)。我的目光毫不客气地扫过她过于暴露的领口和略显刻薄的妆容,语气里的鄙夷和挑衅毫不掩饰。

      张倩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像是被当众扇了一巴掌。她显然没料到“林晚”会如此直接地为程未晞出头,而且言辞如此尖酸刻薄。

      “林晚!你!”她气得手指发抖,酒杯里的酒液都在晃动。

      “我什么我?”我挑眉,继续用那种气死人的甜腻声音说道,“有空关心别人穿什么,不如多关心一下自己那张快要垮掉的脸?粉底都盖不住皱纹了呢。”

      “你胡说八道!”张倩几乎要尖叫起来。

      她身边的两个女伴见状,连忙拉住她,低声劝慰,看向我的眼神带着惊疑不定。她们熟悉的那个林晚虽然刁蛮,但从未为了程未晞如此不顾场合地撕破脸。

      露台上的动静吸引了一些目光。我感到顾言晟的视线似乎也远远地扫了过来,冰冷而莫测。

      但我顾不了那么多了。看着程未晞在我身后那苍白脆弱、几乎要碎裂的样子,我只觉得胸腔里的怒火需要宣泄。

      张倩最终被她的女伴半拉半劝地带走了,临走前还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露台上暂时恢复了安静。

      我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平复剧烈的心跳和因为愤怒而颤抖的手指。转过身,看向程未晞。

      她依旧靠着栏杆,怔怔地看着我。那双总是沉寂的琥珀色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置信的、复杂的光芒。惊讶,困惑,还有一丝极细微的、仿佛死灰复燃般的悸动。

      “……你……”她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看着她的眼睛,刚才那股汹汹的气势瞬间消散了,只剩下后怕和一丝尴尬。我是不是太冲动了?会不会给她带来更大的麻烦?

      “我……我就是看不惯她那样说你……”我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声音低了下来。

      程未晞没有再说话。

      只是静静地看了我很久。

      然后,在清冷的月光下,在她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一个极浅极浅的、却真实无比的弧度,在她唇角缓缓绽开。

      那不是之前画室里那种小心翼翼的、带着不确定的笑容。

      而是一个……混杂着泪水、震惊、和一丝极其微弱的、劫后余生般暖意的笑容。

      她极轻极轻地、几乎微不可察地,对我摇了摇头。

      不是否定,更像是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沉重的感激。

      就在这时,顾言晟的声音在不远处冷冷地响起,听不出情绪:“聊完了?该回去了。”

      我们同时一僵。

      我猛地回头,看到顾言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露台入口处,灯光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阴影,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的目光在我们两人之间扫过,最后定格在我身上,那双深邃的黑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玩味的、却让人不寒而栗的光芒。

      他没有对刚才的冲突发表任何评论。

      只是淡淡地重复道:“走吧。”

      回程的车里,气氛比来时更加凝滞。

      顾言晟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我和程未晞并排坐着,同样沉默。但某种无形的东西,已经在今晚的暗涌和冲突中,悄然改变了。

      下车时,程未晞的手指无意间擦过了我的手背。

      冰凉,却带着一丝微弱的、颤抖的暖意。

      一触即分。

      像惊鸿掠影。

      却在我心底掀起了滔天巨浪。

      (第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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