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节，未来的开端 ...
-
未来的开端是淬毒的冰棱，狠狠扎进文明的眼、喉与神经末梢。没人记得“深核站”最初的名字——那座沉在地下五十公里的雷电核电站，曾是人类最耀眼的骄傲。它像头蛰伏的金属巨兽，张开穹顶捕捉穿地而过的雷电，将亿伏电荷压缩成能源的脉搏，昼夜不息地为地表供血。可它沉睡得太久了，久到监测系统的线路被铜绿啃成粉末，久到地壳变动扯断的冷却管道里，结满了三十年未换的垢痂，像极了被遗忘的伤口上结的硬壳。
三年前那个雷雨夜，积攒了半个世纪的雷电能量终于挣断枷锁，从地底轰然炸开。冲击波撕开的不只是岩层，更是大气圈的屏障。五十公里上空的平流层被震出渗黑的口子，那是能量过载烧穿的“电离空洞”；深核站实验舱里泄露的异变细胞，混着撕成碎缕的臭氧层纤维，像一场带着铁锈味的毒雨，簌簌洒向地表。这是经雷电辐射改造的生物细胞，能蛮横冲破物种壁垒，攥着其他生物的细胞强行融合、重组——生物圈的异化，就从这场雨开始了。
梧桐枝桠缠上珊瑚的触须，陆生与水生植物的细胞彻底忘了归属，在风里扭成分不清根与叶的结；老鼠脊背顶出捕蝇草的嫩齿，动物细胞被异变细胞勾着，错把植物的防御本能当成了生存的信条；小区公园的老树暴出粉白珊瑚枝，枝桠间嵌着玻璃珠似的圆点，那是树木与异变细胞相拥后凝成的能量聚合核，冷不丁映出路过风的形状；护城河凝作紫黑胶冻，浮着半透明的生物轮廓，它们张嘴时只溢出细碎的气泡——水体里的微生物早被异变细胞教坏了，正笨拙地学着重核站储电的老本行，却连“电流”的模样都记不清。
锈迹斑斑的秋千在风里咯吱作响，光脚的男孩缩在架下，指缝里钻出几缕墨绿藤蔓，藤尖鼓着晶亮的水疱。那是他的皮肤细胞被异变细胞缠上后，长出的拟态植物组织，水疱里盛着的，是两种细胞初次相遇时惊出的冷汗。他的哭声撞在锈蚀的金属上，薄得像将熄的烟：“妈妈……你在哪啊……”
男人的目光死死钉在男孩身旁的影子上——那是个动植物扭曲缠成的怪物，背甲嵌着开合的捕蝇草，紫黑的软肢像拧乱的根须，每走一步，关节处就渗下暗红黏液，滴在男孩鞋边滋啦冒起白烟。这黏液是生物细胞与异变细胞闹别扭的产物，带着股子毁天灭地的脾气，就像深核站自爆前，那些被偷工减料的阀门憋出的暴躁。
“别动。”他喉咙滚过沙砾似的声音，食指扣在扳机上。怪物低吼着逼向男孩，四肢拧成麻花状的躯体撞得地面震颤。可扳机扣下的瞬间，枪管突然渗出黏腻的污染物——枪身的金属早被空气中的异变细胞盯上了，它们在非生物的表面钻营，把枪管变成了斑驳的温床，哪里还握得住稳定的弹道。
子弹扎进怪物胸口，溅出的半透明黏液烧穿男孩的裤脚，留下焦黑的小洞，黏液里的活性异变细胞正忙着在布料上拓荒；而怪物抽搐间，断指处竟冒出新的带刺藤蔓，那是异变细胞在伤口处撒欢似的分裂，硬把植物的再生基因缝了上去。男人再扣扳机，怪物轰然瘫倒，男孩猛地躲到他身后，指甲掐进他的大衣——衣料边缘凝着暗褐的血痂，那是男人左肩细胞隔离膜破洞后，漏出的抗异变药剂。三年来，这层贴骨的薄膜，一直替他挡着异变细胞的“串门”。
更密集的窸窣声从四面八方涌来：“爬墙怪”展开蝙蝠翼似的肉膜，沿着围墙磙磙上翻，膜上的细胞是异变细胞拉着蝙蝠与苔藓基因凑的热闹，自带的吸附力比壁虎还黏；“喷毒怪”喉咙鼓着绿泡，黏液泼在地上燃起幽蓝的火，绿泡里是异变细胞教唆真菌酿出的易燃酶，见了氧气就按捺不住烧起来的性子；最渗人的是“寄生怪”，半透明的身子里嵌着零碎的骨殖，指甲挠地时发出婴啼般的尖啸——它们的声带细胞早被异变细胞调教成了人类幼儿的声线，就为了把猎物骗到跟前。
“别怕。”男人微侧头，声音压得很低。可第三枪卡壳的刹那，左肩的旧伤突然崩裂，疤痕像活虫似的往锁骨钻——细胞隔离膜彻底歇菜了，异变细胞顺着血管往里闯，正扒着他的基因链荡秋千。他反手用枪托砸向扑来的怪物，对方头颅落地，残骸里混着细碎的骨片，那骨片上的细胞纹路，还带着深核站实验舱里人工培育的胎记。
“看它肚子！有发光的线！”男孩拽着他的裤脚喊。男人弯腰把匕首塞进男孩手里，指尖碰过孩子冰凉的掌心：“划向发光的地方。”他认得那些线——那是变异体体内异变细胞扎堆儿的地方，细胞融合得最疯，就像电路最容易发烫的接头，也是所有被改造生物的命门。
越来越多的变异物种像潮水般扑近，男人左腕的旧伤也迸裂开来。他磕了磕卡壳的枪，弹匣掉在地上，滚出几发带绿斑的子弹——那是三年前深核站自爆时，沾了高浓度异变细胞的细胞抑制弹，如今还能勉强按住异变细胞的性子。第三枪终于擦过一只怪物的咽喉，耳麦里突然炸响撤离的指令，他一把扯断耳麦，金属线在掌心勒出红痕，除了核心，其它设备碎成零件，散了一地。
男孩指尖按在他虎口的旧疤上——那疤和耳麦核心的裂纹形状一模一样。男人摸出核心塞进他口袋，设备突然亮起血红的光，映得男孩瞳孔里全是扭曲的倒影：“大哥哥，你背上……”他没理会，继续向变异物种射击，直到扫清眼前的威胁，才抱起身后的男孩，捡起核心，往阴冷潮湿的幸存者基地走去。
刚把男孩放下，孩子就攥着核心扎进人群，四处打听妈妈的下落，可找了一圈，只撞见一张张陌生又疲惫的脸。他想起书里写的“强者能守护一切”，又跑回男人身边，仰着满是泪痕的脸，睫毛上还沾着基地的雾水：“大哥哥，我找不到妈妈了，你能帮我找她吗？”
男人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汗湿的后脑勺，声音平淡得像没有情绪的机械音：“对不起，我无能为力。”他能感觉到皮肤下的细胞在起哄——异变细胞已经开始改写他的基因序列，用不了多久，他也会变成那些不三不四的细胞融合体。男孩的头垂了下去，小声说：“我没有家了。”
男人望着远处异化植物缠满的断壁，忽然想起基地里那些被“栖息地调置”扭曲的人影——为了在充满异变细胞的环境中活下去，人们给健康者注射低活性异变细胞，让身体提前习惯这种融合。可这不过是用另一种将就，盖着深核站留下的烂摊子。当初建电站时，监理的眼睛长在钱袋上，验收的章盖得比谁都快；本该十年一换的绝缘层，二十年没动过；号称能抗八级地震的承重柱，钢筋细得像面条。如今这些偷来的懒、省下的料，全变成了扎进文明肉里的刺，拔不出，也愈合不了。
人性的绝境总在这样的时刻喷发，像沉睡的火山被异化环境催醒，岩浆裹着求生的本能与残存的善意，烫得人睁不开眼。人类曾以为能驯服雷电，更能掌控细胞的进化——把地下五十公里的巨兽当成永动机，把实验室里的异变细胞当成进化钥匙，却忘了所有被强行干预的生命，都藏着失控的獠牙。
就像人类对“外星生命体”的探寻欲望愈发炽烈时，全然未意识到：这份近乎贪婪的好奇，恰是外星文明构建“物种和平”理念的致命砒霜。人类过度沉迷人性中的“征服欲”，将星际探索异化为“狩猎游戏”，亲手掐灭了对话的火苗；而外星观测者在沉默中，仍执着推演着“跨物种共存”的可能，却在暗处记录下地球的悲剧——碳基生物对“改造自然”的贪婪已烧穿了理智，他们亲手点燃了地底的雷火，释放了失控的细胞，如今正看着家园在无序的细胞融合中，一点点变成扭曲的废墟。
开端的错步，终将换来家园耗尽时的擦肩而过。即便后来在废墟里沉睡，眼里也总泛着血丝，窗外的影子模糊难辨，老旧物件蒙着灰，却像还藏着过去的温度——人们总说要适应、要改变，可有些裂痕一旦刻进文明的骨血，就会化作虚幻的影子，永远缠在空旷的灵魂里。
但世间的感情与思想，本就该在碰撞、挣脱与交融中开花。就像清晨的白鸽与夜晚的乌鸦，曾因偏见隔着鸿沟，直到岁月磨平棱角，才敢让翅膀擦过同一缕风。或许某天，人类也能在废墟里寻回共存的勇气，让白与黑的影子交叠，晕染出对抗异化的新希望——毕竟人性从不会随时代消亡，即便在淬毒的冰棱之下，也藏着等待喷发的、对“生”的渴望。
——蓍镧钼.艾肯尼漫尔德《存亡理念日记》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节，未来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