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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转学生与炸毛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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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晨光透过教学楼旁香樟树的缝隙,在走廊上洒下斑驳的光点。江小北嘴里叼着半片吐司,单肩挎着书包,正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高二(三)班的教室。
“完了完了,开学第一天就要迟到,老班非得扒了我的皮——”
他话音未落,就在转角处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一堵“墙”。冲击力让他向后踉跄了几步,嘴里的吐司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地粘在了对方一尘不染的白衬衫上。
江小北懵了一瞬,抬头看向被他撞到的人。
那是个比他高出半个头的男生,穿着和他们一样的蓝白校服,却硬生生穿出了高定模特的气质。黑发微微遮住眉眼,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鼻梁高挺,薄唇抿成一条冷淡的直线。最让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漆黑的瞳孔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此刻正没什么情绪地扫过自己,然后落在胸前那片可怜的、带着黄油痕迹的吐司上。
周围仿佛安静了一秒。几个路过的女生停下脚步,小声议论着这张从未见过的英俊面孔。
“对、对不起!”江小北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伸手想去拍掉那吐司,“我没看路,你没事吧?”
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对方衬衫的瞬间,那人微微后撤了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动作不大,却带着清晰的疏离。
男生自己用两根手指拈起那片吐司,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然后从裤兜里拿出一方折叠整齐的纯白手帕,仔细地擦拭着衬衫上的油渍。整个过程沉默而优雅,却让江小北无端地感到一种被嫌弃的尴尬。
“那个…真的不好意思,要不…”江小北试图挽救,甚至想着要不要提出赔他一件衬衫,虽然看那料子和版型,估计价格不菲。
男生终于抬眼看他,目光没什么温度,声音也如同他的眼神一样,清冷平淡:“下次走路,记得带上眼睛。”
江小北:“……”
他心里的那点愧疚瞬间被这话浇灭了。这人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说话这么难听?
“喂!我都道歉了,你至于这么损吗?”江小北的眉毛拧了起来,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也不自觉拔高,“转角撞到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错!谁知道你会突然冒出来啊!”
男生擦拭的动作顿了顿,视线再次落回江小北脸上,这次带上了点审视的意味,从他微卷的、因为奔跑而有些凌乱的头发,看到因为生气而微微鼓起的脸颊和瞪圆的眼睛。
“根据动量守恒和转角视野盲区原理,速度过快且注意力不集中的一方负主要责任。”男生淡淡地开口,语气平铺直叙得像在陈述物理题答案,“你的吐司,你的速度,你的责任。逻辑清楚吗?”
江小北被这一串名词砸得有点懵,理科本来就是他弱项,但这并不妨碍他听出对方语气里那该死的、居高临下的嘲讽。
“逻辑你个头!”他彻底炸毛了,卷毛都快竖起来,“你是不是有病啊?谁跟你讲物理题了?我在跟你说道歉的事!”
男生似乎对他的炸毛毫无反应,只是将擦不净油渍的手帕也扔进垃圾桶,然后看了眼手腕上看起来就价值不衰的手表。
“离早自习还有三分钟。你继续?”
说完,他不再看气得脸都红了的江小北,径直绕过他,朝教室走去。
江小北对着他那挺直冷傲的背影挥了挥拳头,气得牙痒痒。“什么人啊这是!晦气!”他低声骂了一句,也赶紧跟着跑向教室,心里已经把这位“白衬衫毒舌男”拉入了头号讨厌鬼名单。
踩着上课铃冲进教室,江小北气喘吁吁地溜到自己位于倒数第二排的座位,死党林浩立刻凑过来:“小北,差点迟到啊!看到没,来了个转学生,帅得惨绝人寰了刚才在走廊上!”
江小北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他顺着林浩的目光看向讲台,顿时眼前一黑。
果然,那个“白衬衫毒舌男”正站在班主任老李身边,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冰山样子,只是胸前那点油渍格外显眼。
老李推了推眼镜,敲敲讲台:“安静一下。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凌曜,之前一直在B市读书,从今天开始加入我们高二(三)班这个大家庭。大家欢迎!”
教室里响起一阵尤其热烈的掌声,主要来自女生们。
凌曜对着台下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惜字如金:“我叫凌曜。”声音冷淡,没有多余的情绪。
“哇…好酷…”
“声音也好好听…”
“就是好像有点冷…”
下面传来窃窃私语。
江小北在底下翻了个白眼,低声对林浩说:“酷个屁,嘴巴毒得要死,就是个行走的冰山模型!”
讲台上,老李环视教室,寻找空位。目光扫过江小北旁边——他原来的同桌因为父母工作调动转学走了,位置正好空着。
“凌曜,你就先坐那里吧。”老李指着江小北旁边的空位,“江小北,举下手。”
正低头吐槽的江小北猛地抬头,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抗拒,下意识地喊了出来:“啊?不要吧老师!”
全班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
老李眉头一皱:“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江小北张了张嘴,总不能说“我刚刚撞了他还和他吵了一架而且我看他超级不顺眼”吧?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我那个位置…风水不好!对!上次月考我就是坐那考砸的!”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
老李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少胡说八道!就这么定了。凌曜,你过去坐。”
凌曜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被嫌弃的不是他。他走下讲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不紧不慢地走到江小北旁边的空位,拉开椅子坐下,从头到尾没看江小北一眼。
江小北气得像只河豚,但又没法发作,只能狠狠地把书本从书包里拽出来,弄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试图表达自己的不满。
凌曜仿佛完全没听见,自顾自从包里拿出崭新的课本和文具,摆放得一丝不苟,连笔的朝向都一致。那方小小的课桌瞬间被他整理得像无菌实验室。
江小北用眼角余光瞥着,心里又是一阵无语:洁癖加强迫症,果然是个事儿精!
早自习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开始了。江小北故意把胳膊肘往外扩,侵占了一部分凌曜的桌面空间。凌曜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那越界的胳膊肘,什么都没说,把自己的书本往旁边挪了挪,继续看他的书,那眼神仿佛在看什么无关紧要还有点碍事的东西。
这种无视的态度比直接怼回来还让江小北憋屈。
第一节课是数学,江小北的噩梦。他硬着头皮听了一会儿,就开始神游天外,手指不由自主地摸向桌肚里的手机,想偷偷刷会儿游戏资讯。
突然,一个小纸团精准地打在他手背上。
江小北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数学老师正推着眼镜看向他这边。他赶紧缩回手,正襟危坐。等老师转过身去写板书,他才疑惑地捡起那个纸团,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凌曜。
凌曜目视前方,专注地看着黑板,侧面线条冷硬,好像刚才扔纸团的根本不是他。
江小北悄悄展开纸团,上面只有一行打印体般工整冷峻的字:
**“第17页,例题3,老师重点。”**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翻到17页,果然看到一道复杂的函数例题,而老师正在讲的正是相关题型。他要是再走神一会儿,估计就跟不上节奏了。
这家伙…会这么好心?
江小北心里泛起一丝极其微妙的感激,但立刻又被早上的不愉快压了下去。肯定是怕同桌成绩太差丢他的人!或者只是纯粹受不了有人在他旁边不认真听课?对,一定是这样!
他撇撇嘴,还是把注意力放回了课本上,勉强跟着听完了这节课。
下课铃响,江小北像打了场硬仗一样瘫在桌子上。凌曜则合上课本,拿出下节课的书本,顺序分毫不乱。
前座的林浩转过身,一脸兴奋和好奇:“哎,新同学,你原来在B市哪个中学啊?怎么高三转学过来了?”
凌曜抬眸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个人原因。”
一句话就把天聊死了。
林浩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江小北看不过去死党受冷遇,哼了一声:“肯定是原来学校待不下去了呗。”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个人听到。
凌曜终于侧过头,正眼看向他。那双深黑的眸子像是能把人吸进去,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让江小北没来由地心里一毛,但输人不输阵,他硬是挺直了腰板瞪回去。
“或许吧。”凌曜忽然极淡地勾了一下嘴角,那弧度几乎没有温度,更像是一种嘲弄,“毕竟不是所有环境都适合生存,尤其是对于…智商需要充值的生物。”
江小北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又在拐着弯骂自己笨!
“凌曜!”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你什么意思!”
周围的同学都看了过来,气氛瞬间紧张。
凌曜却像是没看到他的怒火,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刚才被江小北胳膊肘碰到的书页角,语气轻描淡写:“字面意思。以及对你的声带强度有了新的认知,很充沛。”
“你!”江小北气得手指发抖,恨不得扑上去跟他打一架。
林浩赶紧起来拉住他:“算了算了小北,凌同学开玩笑的…”周围几个同学也过来打圆场。
凌曜不再理会这边的骚动,拿出一本厚厚的、看起来就不是高中课本的原版书看了起来,完全置身事外,仿佛刚才轻易点燃炸药引信的人不是他。
江小北被林浩按回座位上,胸口剧烈起伏,恶狠狠地盯着凌曜的侧脸,用眼神表达着无声的控诉和愤怒。
凌曜翻过一页书,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
第二节课是物理。物理老师是个注重互动的小老头,讲到一道关于碰撞和动量的综合题时,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
“这道题有点难度,谁来试试看?或者我找个同学…”
江小北心里一紧,有种不祥的预感,下意识地想缩低一点。
“江小北。”物理老师精准地点到了他的名字,脸上还带着鼓励的笑容,“你来分析一下初始状态下A、B两物体的速度和动量关系。”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江小北硬着头皮站起来,看着黑板上那复杂的示意图和公式,脑子一片空白。他理科思维本来就弱,刚才又光顾着生气,根本没听进去。
“呃…A物体…”他支支吾吾,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角,脸颊开始发烫,“速度是V0,然后…碰撞后…B物体…”
下面有同学小声提示,他听不清,更着急了。
物理老师期待的目光渐渐变成失望。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个极低、极清晰的声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
“动能守恒,动量守恒。设A末速度V1,B末速度V2。”
是凌曜。他依旧看着自己的书,嘴唇几乎没动,但那清冷的声音却精准地钻入了江小北的耳朵。
江小北此刻也顾不得面子了,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赶紧磕磕巴巴地重复:“根据动能守恒和动量守恒!设A末速度V1,B末速度V2…”
有了开头,后面似乎顺了一点,虽然依旧说得断断续续,但总算把大概思路蒙混着说了出来。
物理老师脸色稍霁,点了点头:“嗯,思路是对的,虽然表达不太流畅,坐下吧。下次认真听讲。”
江小北红着脸坐下,长长松了口气,劫后余生般拍了拍胸口。他心情复杂极了,憋了半天,还是极其小声、极其别扭地朝旁边嘟囔了一句:“…谢了。”
凌曜翻书的手指顿了顿,没回应,也没看他。
但就在江小北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那冷淡的声音又飘了过来,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玩味。
“不客气。毕竟,”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帮助理解能力有限的同桌,避免集体平均分被拉低,也算是一种…社会责任。”
江小北刚刚升起的那一点点感激之情瞬间灰飞烟灭。
他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猛地扭过头,炸毛低吼:“凌曜!你是不是一天不毒舌就会死啊!”
凌曜终于从书本上抬起眼,斜睨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果然智商和情商成反比”,然后轻飘飘地扔下三个字:
“也许吧。”
江小北彻底抓狂了。
一上午的课,就在江小北的单方面愤怒和凌曜的全程冷漠无视中过去了。
午休铃一响,江小北就拉着林浩冲向了食堂,他急需美食来抚慰自己受伤的心灵,并且强烈祈祷下午老师调换座位。
打好饭坐下,江小北还在喋喋不休地跟林浩控诉凌曜的种种“恶行”。
“你看到没有!他那副样子!好像全世界都欠他钱一样!还洁癖!碰他一下跟碰到病毒似的!嘴巴那么毒,以后肯定没朋友…”
林浩一边啃鸡腿一边点头附和:“是是是,冷死了,不过长得是真帅啊,你看班里女生魂都没了…”
“帅有什么用!内心阴暗!”江小北愤愤地戳着盘子里的排骨,把它想象成某人的脸。
正说着,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端着餐盘走过。
是凌曜。他一个人,餐盘里的饭菜搭配均衡,分量适中。他在一个空桌前停下,并没有立刻坐下,而是从口袋里拿出——江小北瞪大了眼睛——一小瓶便携装的消毒喷雾,对着椅子和桌面仔仔细细地喷了一遍,然后又拿出一张酒精湿巾,将筷子擦拭了一遍。
做完这一切,他才坐下,背脊挺直,开始安静地、近乎机械地进食,动作优雅却透着一种隔绝周遭一切喧闹的孤高。
周围人声鼎沸,三五成群,笑闹不断,只有他那里,像有一个无形的屏障,将他与整个热闹的食堂隔绝开来。
江小北看着,突然忘了继续吐槽。
那家伙…好像真的是一个人。
而且那套消毒流程…也太夸张了吧?他是什么无菌舱里出来的吗?
虽然行为怪异又讨厌,但那个独自坐在喧嚣中的背影,莫名地透出一种…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好像也不是那么完全地…讨人厌了?
“看啥呢?”林浩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哦,凌曜啊。啧,果然帅哥连吃饭都像拍画报。就是感觉不太好接近。”
江小北收回目光,心里有点乱,闷闷地扒了一口饭:“管他呢,反正离他远点就行。”
话是这么说,但下午上课时,江小北偷偷瞟向旁边的次数明显增多了。
他发现凌曜听课极其专注,笔记做得条理清晰,重点分明,甚至会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偶尔老师提出一些超纲的思考题,他眼神里会掠过一丝极快的光,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轻敲,似乎很快就能得出答案,但他从不主动举手回答。
好像他的目标只是完美地掌握所有知识,而非炫耀。
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江小北被一道数学难题卡住了,咬着笔头绞尽脑汁。旁边的凌曜已经高效地完成了所有作业,正在看那本厚得吓人的英文原版书。
江小北挣扎了十分钟,宣告放弃。他偷偷瞄了一眼凌曜,内心天人交战。
问?还是不问?
问的话,肯定又会被他毒舌嘲讽。
不问的话…这道题明天就要交。
最终,对作业的恐惧战胜了对毒舌的恐惧。他深吸一口气,用笔帽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凌曜的手臂。
凌曜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视线从书本上抬起,落在那支碰过自己胳膊的笔上,微微蹙眉,然后才看向江小北,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不悦。
江小北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硬着头皮把习题册推过去一点,指着那道题,声音小得像蚊子叫:“那个…这道题…你能不能…”
凌曜的目光在题目上停留了不到三秒。
“辅助线做错了。”他直接打断,语气没有任何起伏,“连接EF,证明三角形全等,再用等腰梯形的性质。核心步骤是这样,具体自己想。”
说完,他就收回目光,重新投回自己的书本,还下意识地用手指掸了掸刚才被笔戳到的衣袖部位。
江小北:“……”连个过程都懒得讲吗!
虽然得到了提示,但这种被极度嫌弃和不耐烦对待的感觉让他再次火冒三丈。
“知道了!谢谢您嘞!”他没好气地收回练习册,故意把书本摔得啪啪响。
凌曜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放学铃响,江小北第一时间把东西胡乱的塞进书包,一秒都不想和这个讨厌鬼多待。他拉着林浩飞快地冲出教室,仿佛后面有洪水猛兽。
凌曜则不紧不慢地整理好所有物品,确认课桌整洁如初,才背上书包离开。他走到校门口,一辆黑色的、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轿车已经安静地等在那里。司机下车为他打开车门,他弯腰坐了进去,车窗缓缓上升,隔绝了外界所有的视线和喧嚣。
江小北正好和林浩走到校门口,看到了这一幕。
“哇靠,宾利啊!”林浩夸张地吹了声口哨,“凌曜家这么有钱?怪不得那股少爷劲儿。”
江小北也愣了一下,想起早上那件被自己弄脏的、看起来就很贵的衬衫,心里莫名地更堵了。
有钱了不起啊?有钱就可以随便看不起人,嘴巴那么毒吗?
他哼了一声,语气酸溜溜的:“纨绔子弟!”
话虽如此,那个独自坐在食堂消毒、安静看厚书、在豪车里消失的侧影,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个叫凌曜的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而与此同时,车内凌曜靠在舒适的后座,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带子。他的眼前闪过那双因为生气而瞪得圆溜溜的、亮得惊人的眼睛,还有那头总是微乱、看起来手感不错的卷毛。
他极轻地、几乎不可闻地嗤笑了一声。
“炸毛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