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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深宫寂寂，长夜漫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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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宫宴，自是极尽奢华煊赫。丝竹盈耳，觥筹交错，宗室勋贵、文武百官齐聚太极殿，向高踞上位的皇帝、太后与皇后敬酒祝祷，一派盛世升平景象。
苏挽霓身着皇后朝服，头戴九龙四凤冠，璎珞垂肩，华贵不可方物。她始终保持着端庄得体的微笑，应对着各方敬酒与恭维，举止无可挑剔。唯有在目光偶尔与身旁的太后交汇时，那眼底深处才会飞快地掠过一丝唯有彼此才懂的倦意与亲昵。
宴席过半，帝后需至殿前露台，与民同观焰火，接受万民朝拜。这是祖制，亦是彰显天家与民同乐之意。
夜风凛冽，露台上早已铺陈地毯，设下屏风。皇帝立于最前，太后与苏挽霓稍后半步而立。随着内侍官唱喏，皇城四周骤然亮起，无数焰火拖着璀璨的光尾呼啸着窜上夜空，轰然炸开，幻化成万千绚丽图案，将整个京城照耀得如同白昼。脚下御街之上，人潮涌动，山呼“万岁”之声如海浪般层层涌来，震耳欲聋。
在这极致的喧嚣与光芒之中，苏挽霓却觉得指尖冰凉。厚重的朝服难以完全抵御冬夜的寒风，加之站得久了，小腿隐隐发酸。她微微侧目，看向身旁的太后。太后亦身着繁复礼服，身形挺直，面容在明明灭灭的焰火光芒中显得沉静而雍容，仿佛丝毫不受这寒冷与疲惫影响。
然而，苏挽霓却敏锐地注意到，太后那宽大袖袍之下，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查地轻轻蜷缩了一下。
就在这一刹那，一股冲动毫无预兆地涌上苏挽霓心头。她借着宽大袖摆的遮掩，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挪了过去，然后，用自己冰凉的指尖，极其迅速又轻轻地，勾住了太后那微蜷的指尖。
太后的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苏挽霓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逾矩的举动会引来斥责。她正欲退缩，却感到那只微凉的手反客为主，精准地握住了她试图逃离的手指，紧紧包裹住。
那掌心并不十分温暖，却带着一种坚定而沉稳的力量。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带着无声的安抚与纵容。
漫天焰火在头顶炸响，万民欢呼声震耳欲聋，可苏挽霓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所有的寒冷、疲惫、喧嚣，仿佛都被隔绝在外。唯有袖袍之下，那紧紧交握的双手，传递着彼此的温度和心跳，构筑了一个秘密而温暖的天地。
她偷偷抬眼，望向太后的侧脸。恰在此时，一束巨大的金色焰火在夜空中绽开，耀眼光芒映亮太后轮廓，苏挽霓清晰地看到，那向来沉静的唇角，勾起了一抹极浅、极柔和的弧度。
那一刻，苏挽霓忽然福至心灵，一个压在心底许久、带着无比亲昵与试探的称呼，几乎要脱口而出。她用力抿住唇，才将那两个字咽了回去，只是指尖更加用力地回握了一下。
太后似乎有所感应，包裹着她的手也微微收紧，作为回应。
这隐秘的互动不过短短一瞬。当焰火表演结束，帝后转身回殿之时，她们的手已自然而然地分开，各自垂于袖中，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回到温暖的大殿，宴席继续。苏挽霓依旧端庄地坐着，接受着命妇们的敬酒，只是那袖中方才被紧紧握过的手指，却仿佛还残留着那份独特的触感与温度，让她心底泛起一圈圈涟漪。
直到子时将近，繁琐的宫宴才终于散去。
送走皇帝，安排好一切，苏挽霓拖着几乎僵直的身体回到慈宁宫内殿时，已是深夜。殿内烛火通明，太后已卸去钗环礼服，只着一身素软的中衣，坐在梳妆台前，由宫女梳理着长发。
见苏挽霓进来，太后挥退了宫女。
“累坏了吧？”太后转过身，看着她疲惫的面容，语气里带着心疼。
苏挽霓走到她面前，却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静静地望着烛光下太后柔和了许多的眉眼，那双深邃的眸中倒映着跳动的火焰，也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
殿内再无旁人，只有她们两人。
苏挽霓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又仿佛只是自然而然地，轻声唤出了那个在唇齿间盘旋了许久的称呼：
“影姐姐……”
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如同羽毛拂过心尖。
太后的身形明显顿住了，梳理长发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抬起眼，目光落在苏挽霓因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上，眸中情绪翻涌，惊讶、怔忡，最终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温柔。
她没有应声，只是静静地看了苏挽霓片刻，然后，朝她伸出了手。
苏挽霓心跳如擂鼓，将手放入她的掌心。
太后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拉，将她带入怀中。苏挽霓顺从地跌坐在她脚边的软垫上，将脸埋在她膝头，感受着那柔软衣料下传来的体温和淡淡馨香。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发顶，顺着长发一下下梳理着，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良久，头顶才传来一声极轻、极柔的叹息，带着无尽的缱绻与认可：
“嗯。”
没有追问，没有诧异，只有一个字，却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她接受了这个独属于她们之间的、逾越了身份与礼法的亲密称呼。
苏挽霓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开，巨大的喜悦和安心感将她淹没。她闭上眼，更紧地依偎着膝上的人，仿佛漂泊已久的孤舟，终于找到了永恒的港湾。
“影姐姐……”她又低低唤了一声，这次，声音里带上了全然的依赖与满足。
太后抚着她长发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更低柔地应了一声：
“在呢。”
窗外，旧岁已逝，新年的钟声隐隐传来。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相拥的两人，一个坐着，一个依偎在膝头，身影在墙上交叠，亲密无间。
这深宫寂寂，长夜漫漫，但因有了这独一无二的称呼，有了这相互依偎的温暖，便也不再觉得寒冷与孤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