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勾引 ...
-
白芷乃是尚书府嫡女,及笄后便遵父母之命,嫁予了将军府次子周彦为妻。那人看似正人君子,实则两三月便腻了她,相处间对她多有不耐,只要她有一丝过错,哪怕只是伺候他洗脚时溅在地上一滴水、叠衣时稍有不齐,便会被他冷脸咒骂指责。
若单如此,还能忍着过下去,可他日日留宿在烟花柳巷,不过三年便娶了四个妾室,她们仗着周彦的恩宠,处处挑衅生事给她难堪,从不将她放在眼里。
再加上婆婆事事都要约束与她,连她从娘家带来的猫儿都找借口扔出了府,饮食还让自己按照她的习惯来,从不让有一丝油腻和辣味。像果脯、肉干这些零嘴儿,更是碰都不让碰,一旦忤逆于她,她表面虽笑吟吟的,转头便会歇斯底里、指桑骂槐地斥责于她,闹的全府都能听见,她可谓过的如履薄冰。
她先前烂漫天真,一笑便露出两个梨涡儿,谁见了都要道一句明艳动人,如今却郁郁寡欢,整日表情都没什么波动,恍若空谷幽兰,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整日都想着出门散散心,亦或回娘家一趟见见姊妹们,但每当提及此事,周彦便会冷了脸。
“你已是我周家人,日日往娘家跑什么?成亲那日不是已经约法三章,除了春节、元宵以外不得回去,不得与他们有书信往来,他们更不得私自来将军府见你么?我说的话你怎的转眼便忘?总之,不准!你若执意要去,便不必再回来了。”
他眸透厌恶,警告瞥了白芷一眼,便一甩衣袖出去了。
白芷绝望地闭上了眸,气的嘴唇泛白,浑身都在颤抖。
丫鬟这时凑上来,小心翼翼地道:“夫人,刚刚您母亲来信,道她病了,是否要再请示一番主君……”
“不必了,去年我表兄娶亲他都不让去,道那些都是不相干的人,想要我与他们断个干净,省得麻烦了他。母亲三天两头生病,于他而言更是微不足道之事,提了他也不会应允的,八成又得指着我鼻子骂多事。”
白芷苦笑一声,踉跄坐在了椅子上,心中窒息绝望到了极致。
她想,她活不了多久了。
或许死了,便不必被他们磋磨了,这倒是一件好事。
自由啊……不料竟成了如今,她最遥不可及之物。
话罢,她便拿起针线,继续坐在窗边百无聊赖地绣起了花。
这是她唯一能用来解闷的事儿了。
但她只能绣些蝴蝶、花鸟之类婆婆喜欢的物件儿,像鸳鸯、鸢尾花这等代表男女情爱、自由烂漫的东西,是万万绣不得的,婆婆每每看到了,都会以轻浮为由罚她跪三日祠堂,责骂她不知廉耻。
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她真的不清楚,但女子们嫁人之后,好似都是这么浑浑噩噩地活着的。她有一个姊妹熬不住投井了,却反被夫家造谣道她是跟野男人上了床,畏罪自尽的。因尸首不得入夫家祖坟,娘家又不肯收她,最后便没有打捞尸首,直接填井了。
所以,身为女子,是连死都死不得的。
白芷唇角勾起一丝自嘲。
————
月底,周彦奉皇命随父亲去辽城剿匪了,得两三月才能回来,婆婆也前去积善寺上香了,她总算可以悄悄地从后门离开,到街上透透气了。
因为怕被熟人撞上,她是坐马车出去的。
那车夫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不会向婆婆告密的。
上街后,她轻轻掀开了车帘,露出了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眸,看着街上说说笑笑、大声吆喝的小贩,以及争执推搡的行人、蹲在墙角讨饭的乞丐们,眸底流露出一丝羡慕。
她不是没想过与周彦和离,尔后离开那魔窟,但前年爹爹因为监管不利,害得朝廷亏空了许多银两,她怕陛下问罪于他,便向周家借了三万两填了这个窟窿,因为还不起债,便将她嫁来抵这笔银子了。
用周彦的话说,她是被爹爹三万两银子卖来的,只有将银子原数奉还,她才有资格提出和离二字,而这些银子,是她三辈子都还不清的。
她莫名其妙成了家族抵债的物件儿,成了周家发泄怨气的对象,就如同那随波逐流的浮萍,一生身不由己。
若有来世,她想做一阵自由散漫的风,恣意逍遥,无拘无束。
“不,没有来世。”
白芷喃喃道。
下一秒,她突然在街角看到了一抹红色。
就像那敢于反抗的烈日朝阳,炙热耀眼。
她心中为之一振,有些恍惚。
待离近了一些,她才发现那是一个红衣女子。
她看起来和自己年龄相仿,眉目刚烈,姿容绝色,虽鬓发凌乱,衣衫破旧,正狼狈地站在树旁啃着窝头,却是媚骨天成,自带一丝傲气,令人不敢小觑。
像是逃难出来的小姐。
她没来由的羡慕,忍不住想要跟她搭搭话儿,问一问她的来时路。
马车距她三米时,白芷命车夫停下了。
尔后,她温柔道:“敢问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怎的一人流落街头了?若有我能帮上忙的,姑娘尽管告诉我。”
那女子一怔,震惊错愕地望向了白芷,似是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愿意帮她,鼻子一酸道:“我……我叫蜀葵,你也可以唤我千代红。”
这两个名字听起来,都不像正经人家会给女儿起的,倒像是……烟花柳巷里面、以色侍人女子的花名。
白芷大概明白她的来历了,不由有些心疼。
她道:“那我暂且唤你阿葵好吗?我正好要去食肆吃些东西,你愿意陪我一起吗?我们边吃边聊。”
阿葵舔了舔唇,重重恩了一声,便钻进马车坐在了她旁边,柔若无骨地依偎着她,吐气如兰道:“那……我该唤姐姐什么?”
“白芷。”
“姐姐是属龙的么?”
“属兔。”
“那姐姐长我一岁。”
“你不怕我是坏人?”
“再坏的我都见过了,没什么可怕的,再说了,姐姐一看便是好人。”
她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眸。
白芷没忍住伸出手,轻轻拍掉了她鬓上的枯叶。
“坏的我也见过不少,我也信妹妹是好人。我出阁后鲜少出门,与姊妹们渐渐生疏,如今也没什么玩伴了,今日与妹妹一见如故,定会成为朋友的。”
阿葵闻言笑的妩媚勾人,同她十指相扣道:“会的,但我相信,不止如此。”
她失神看着白芷那略带疏离的动人眉眼,将自己的来历同她细细讲了一遍。
原来,她刚满六岁便被阿爹卖到烟花柳巷之地,随众姐妹们学习琴棋书画,以及伺候男人的本事了。
他们家并非因为吃不起饭才卖女儿的,而是她大哥到了娶亲的年龄,得盖一间瓦房迎亲,这才拿她换了十两银子。
十两啊,便毁了她的一生。
此后她几乎每日都是在挨打中度过的,刚及笄便开始接客了。
因她姿容绝色,才艺双全,很快便名满虞州城,成为了当地第一名妓,日子也算好过些了。
直到——她遇见了一位生性暴戾的尊贵客人。那人日日点她,却次次都不将她当人看待,不过短短半年,她便丢了所有尊严,不仅被打的一身伤痕,身子也被玩的半废了,在他面前地位连狗都不如。
听闻他是位侯爷,权势滔天,她不想再接他的客,老鸨却不应允,她怕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死在他手上,便收拾所有细软跑了。
因她的卖身契在老鸨手上,她便报了官,尔后官府便处处张贴了她的通缉令,那位畜生不如的侯爷也派了兵马捉拿她,一旦落到他手上,她定会生不如死。
她怕极了被抓到,每日都惴惴不安。
于是,她便在脸上抹了灰,每隔一段时间便换一个客栈居住,从不逗留超过七日。然这世道不太平,她一个弱女子颠沛流离半年下来,经过数次被山贼劫持、被扒手盯上,银子已经所剩无几了。
现今,她只吃得起窝窝头了,若非遇到白芷,便准备划花脸寻个铺子做工了。
白芷怜惜地看着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道:“这世道,向来对女子不公,仿佛我们生来便是要被牺牲、被压榨欺凌的。母辈分明已经历过此等苦楚了,却又甘当男人的帮凶,将苦楚一代又一代传承下去,千年万年,延绵不绝,着实可悲。”
阿葵蹙眉,不懂她看起来这般尊贵,为何会说出如此苦命的话来。
她柔声道:“谁欺负姐姐了?你告诉我,我定混进他身边,伺机要了他的命。”
白芷目光一黯,没吭声。
阿葵也没再追问,只是将脸庞贴近她的手背,依恋地闭上了眸。
她很喜欢白芷身上幽兰般的体香,想离她近些、再近些,却怕她嫌弃自己身上脂粉味太浓了、身子太脏了。
然,下一秒,白芷也将她搂到了怀里,令她稍稍安了心,笑的妩媚勾人。
去过食肆后,白芷便来到了城南别苑,准备将她安置在此处。
这栋宅子是她偷偷攒银子买的。
女子出嫁后,娘家便不算家了,婆家也随时会将其赶出来。
而这里,却算是真真正正、独属于她一个人的家,每次来了这儿,她都极为心安。
阿葵很乐意呆在这儿。
因为婆婆要翌日晌午才回来,白芷便留在别苑与阿葵同睡了。当晚,她们互相聊了许多心事,白芷头一遭将烦心事说给别人听,倾诉后觉得也没那般难过了。
她想,阿葵应当永远留在这儿,等她回来,如此,她便不孤单了。
于是,她便买了两个丫鬟侍候阿葵,还道每月会差人给她送来十两银子,让她安心留在此处,日后若有了更好的去处,一定要同她说,她会为她好好参谋的。
阿葵一怔,不觉红了脸颊,扯着白芷的手腕,媚眼如丝道:“阿葵不走,阿葵要永远陪伴着姐姐……”
白芷笑的温柔恬静,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了声好。
临走之际,阿葵弱柳扶风一般倚在门口,娇嗔道:“姐姐日后多久来一次呢?你若总不来,我怕要丢了魂儿了。”
“不一定,一旦有空,我必会来看你的。”
白芷喃喃道:“如今,我也是寄人篱下,身不由己。”
“不会永远如此的。”
阿葵信誓旦旦地道:“至多一年,姐姐定当脱离苦海。”
白芷叹息道:“但愿如此。”
她不信这话儿,只是一味苦笑,阿葵的眼神却深了些,攥紧了衣袖。
此后,一旦白芷的婆婆出门上香,她便会来寻阿葵说话,转眼便过了一月。
这一晚圆月高悬,白芷正要回府,不料阿葵竟唤住了她,道自己还有事要同她讲,让她稍候片刻,尔后便沐浴更衣,着一袭白纱来到了房内。
她走动间白纱滑落,露出了一半凝脂般的香肩,尔后依偎在了白芷身旁,浓密睫毛微颤,抬起了一张绝色容颜,在白芷耳旁吹了口热气道:“姐姐,我日日思你入骨,求你,今晚留下陪我吧。”
说着,她纤纤玉指抵在了白芷锁骨上,缓缓下移,蓄意撩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