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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小英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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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徐赞想给池悦笙做点儿有营养的饭菜吃,总喝粥也不行,清汤寡水的,还没什么味道。
可是他厨艺有限,来来回回就只会两道菜,还是之前跟老妈学的,学了一个暑假,只学会这两道菜:酸辣土豆丝,凉拌木耳。
很明显,生病的人不适合吃凉性的凉拌菜和酸辣口的土豆丝。
这可有点苦恼啊!
他想了很久,也去查了一些菜谱,用厨房冰箱里有限的食材打算熬汤。
冰箱里头有一些香菇,没有解冻的排骨,还有几根玉米……
他这边儿还没有炖出香味儿呢,结果把厨房弄的一团糟不说,还差点儿毁了池悦笙的高压锅。
这高压锅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旧物,操作起来很别扭,似乎这锅也有隐疾,不能重力触碰,徐赞把食材放进去,发现放错了调料,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池悦笙脑子还是蒙的,他晕晕乎乎走到厨房门口,水壶里头的水喝完了,他想来这边的池子接点水继续烧,正好看见徐赞手足无措的样子。
他觉得这人其实挺好玩儿的,第一天认识他,就毫无保留的告诉自己他的事情,明明很想诉苦,又怕多说了招人嫌,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还是忍不住喋喋不休,就跟一只小麻雀一样。
第二次碰到他,这人浑身嗜血,躺在巷口的水洼旁,他抱着对方去医院,后来送他回家,他买了一包糖块儿,一路走一路吃,全然忘记了受伤的事儿。
第三次,是昨天,他最难受的时候,好像角色调换了一样,这次变成了徐赞救他,倒水煮粥无微不至。
他生命中温暖的时刻很少,如果有阳光无意间照射进来,他也只当做是错觉。
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稀里糊涂的就跟徐赞说了那么多。
仿佛一个小孩终于敢伸出手用力的握紧阳光,后来发现,躺在掌心里的暖意有实体,那不是错觉。
徐赞还在伸手拧阀门,结果没控制好,热气已经冒了出来。
池悦笙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他:
“你在干嘛?”
徐赞忙的忘我,都没注意厨房门口突然站了一个人,他一出声,还把他吓了一跳。
他回头看见池悦笙站在那儿,面色还是白的,身上松垮垮披了外套。
“那个,我想给你做点儿有营养的汤,咳,结果调料弄错了,然后锅也打不开了。”
池悦笙顺着看去,厨房的水槽里堆着没洗的菜板,灶台上撒着一圈盐粒,高压锅歪在灶眼上,活像刚经历过一场灾难。
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别弄了,这锅老了,该换了。”
他走过去拍了拍徐赞的胳膊,像是安慰。
徐赞盯着自己制造出来的案发现场,又看了看池悦笙苍白的脸,心里有点懊恼:
“哎,可你还没吃饭,总不能又喝粥吧。”
“楼下巷口有家李记饭馆,冬瓜排骨汤熬得不错,你去帮我打包一份回来就好。”
徐赞听完火速拿着外套和钱包出门,到了门口换鞋的时候还没忘记抻着脖子叮嘱病人:
“你回去休息,厨房等我回来我来收拾。”
池悦笙看着徐赞慌慌张张的背影,觉得心口某一块地方突然变得很烫。
徐赞跑出去没十分钟就回来了,手里拎着池悦笙点名的冬瓜汤,还额外买了份清炒时蔬。
他轻手轻脚进门,看见池悦笙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眉头还皱着,额角又渗了汗。
“池悦笙,你怎么不回床上睡啊?”
他轻轻地叫他,见人没反应,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又变得滚烫,这可太难搞了。
池悦笙被徐赞晃醒,他的眼神还有点懵,看见徐赞手里拎着的塑料袋,才慢慢坐直: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先别吃了,你又烧起来了。”
徐赞把吃的放在一边,语气急了些:
“你必须去医院挂水,总这么烧下去不行。”
池悦笙却摇了摇头,靠在沙发上没动:
“我不去医院,太麻烦。”
徐赞听他这么说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麻烦也要去,你看你烧了退,退了烧,如果一直拖下去要出大事。”
“不去,我吃退烧药就行。”
池悦笙语气固执,但配上苍白的脸色没什么说服力,倒像是撒娇。
徐赞蹲在他面前,语气放软:
“你吃退烧药也没怎么管用,这样,那我们找王医生过来可以吗?”
池悦笙沉默几秒,才点了点头。
他回房间拿出自己的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王医生,刚拨号出去,手机就被徐赞拿了过来。
徐赞担心池悦笙轻描淡写的描述自己的病情,等那边接通了迅速开口替他说:
“喂,王医生吗,我是池悦笙的朋友,他发烧了,两天都没退,你能不能来他家里看看,如果可以,麻烦你带两瓶吊瓶过来。”
王医生来得很快,半小时后就拎着医药箱出现在门口。
他进门先摸了摸池悦笙的额头,又量了体温,眉头皱起来:
“哎呦,39度1,再烧下去要伤脑子,得赶紧挂水。”
池悦笙被搀回床上,王医生带了支架,徐赞帮忙支起来,又帮着撕胶带,递棉签。
针扎进池悦笙的手背时,徐赞好像看见他抖了一下,很轻微,如果不是他看的认真,很容易就忽略了。
“行了,年轻人,你去忙你的吧,这里有我呢。”
王医生一边调着输液速度,一边跟徐赞说。
徐赞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池悦笙,那人朝他点了点头,说:
“你先去吃饭吧,我打完针再吃。”
徐赞走了出去,还随手戴上了门。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听见王医生叹了口气,无奈的说:
“小池,你这孩子,就是太犟。身体都这样了,还硬撑着不去医院。”
池悦笙没说话。
王医生又说:
“不过,那个小伙子,对你倒是上心,他自己胳膊肋骨还没怎么好呢,就跑来照顾你,跑前跑后的,哎,年轻人啊,就是皮实。”
池悦笙抿着唇,眉头皱在一起。
王医生做好了一切,拉了凳子坐在床边,想了想,还是继续说:
“小池,是我多嘴,但是,你得替自己考虑,你师傅师娘对你确实有恩,但是你不能把你自己搭进去,你本来身体就不好,这次让你做的这个检查本来就伤身体,你看,你回来就发烧了,你再这样熬下去,人要倒下的呀。”
“我知道了,王叔。”
王医生看着他,又问:
“你跟那个小伙子,真没啥关系吗?上次你送他来我诊所。”
说着,他顿了顿,似是想起来那天发生的事情。
“那天他浑身嗜血,你还抱着他来找我,你不是从小就晕血吗?”
池悦笙睫毛颤了颤,眼睛突然不知该往哪里放,王医生也没追问,帮他摆正了打针的右手,说:
“行了,我也不问了,那你睡一会吧,好了我叫你。”
池悦笙一觉醒来,点滴已经打完了。
王医生叮嘱他:
“我可告诉你啊,如果明天还继续发烧的话,必须去医院。”
池悦笙顺从的点头,看着王医生把东西收拾进医药箱,他突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王叔,你说我师娘让我做的事情,师傅知道吗?”
王医生看着灯光底下显得格外苍白的人,心里有些不忍,他拍拍池悦笙的胳膊,说:
“你别想太多,结果不是还没出来吗,先起来吃东西吧,我走了。”
池悦笙从床上起来,徐赞把汤又热了热。
冬瓜软烂,排骨也脱了骨,味道很鲜。
他原本没什么胃口,但不知不觉却喝了一大碗汤。
饭后,池悦笙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张折叠床摆在卧室里,跟他的床并排。
“徐赞,你今晚别睡沙发了。”
他指了指小床,说:
“我这里很小,没客房,你就睡这里,如果觉得硬,那我睡折叠床,你睡大床也可以。”
说完,他要去柜子里拿被褥来铺床,被徐赞制止:
“我没那么娇气,折叠床也睡过,并不会觉得硬,我来铺,你继续些着。”
徐赞手脚麻利地铺好折叠床,把带来的薄被铺展开,又给池悦笙的大床上添了层毯子,怕他夜里再发烧。
收拾完时,窗外的夜色已经深了,客厅的灯也关了,只剩卧室里一盏暖黄的小灯亮着,映得两个人的影子都软了些。
原本是要睡觉的,可是打针的时候池悦笙睡了会儿,现在全然没了睡意,徐赞看他还睁着眼睛,就问他:
“睡不着吗?”
池悦笙说:
“刚才睡过了,现在不困,如果你困的话就把灯给关了。”
徐赞说:
“没事,我本来就是夜行生物,我也不困。”
池悦笙说:
“那,聊会儿天?”
徐赞说:
“好啊。”
他靠在枕头上,望着头顶上的天花板,想起在茶楼的初遇,又想起在卡旺卡的单方面卖惨,觉得脸有点儿热得慌。
“其实第一次见你那天,咱们还去了奶茶店,我没把失业的事儿说完整,我不是单纯被辞退,是因为想替几个女孩出头。”
池悦笙没搭话,等着他继续说。
“那几个女孩,是某中学的学生,在一个机构学习,被一个知名教授侵犯了,我当时在电视台做记者,拿到了她们的采访录音,想做个深度报道,结果那教授有后台,台里扛不住压力,让我把稿子压下来,我不肯,跟领导吵了一架。”
他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
“后来就被辞退了,还被雪藏,业内几家媒体都不敢要我的稿,怕得罪人。那天在巷口被混混揍,也是那教授找人干的,想给我个教训,让我别多管闲事。”
其实,这些话,他憋了很久,没敢跟家人说,怕他们担心,没敢跟以前的同事说,怕被笑话自不量力,却在今晚,对着池悦笙,轻易就说了出来。
“我以前总想着,要做个战地记者,觉得能去最危险的地方,替那些没机会说话的人发声,是件特别酷的事,像个英雄。”
他想起当年政审的结果,心里还是有点遗憾:
“第三次,差点儿就成功啦,可惜政审没通过,也不是家里有问题,就是不符合他们的硬性条件,那时候还挺难过的,觉得自己的‘英雄梦’碎了。”
“再后来进了电视台,也总想着拯救别人,觉得只要我敢写敢说,就能帮到更多人。”
徐赞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直到这次被辞退,才发现自己其实挺没用的,连几个女孩都保护不了,还把自己的工作弄丢了。”
所以那天,徐赞看见池悦笙在茶楼的书架前拿了那本书,对岸一个女作家写的,字字句句都是女孩的挣扎困苦,不久后,作者也因为受不住压力,选择了结了生命。
那时候,他可能觉得池悦笙或许是特别的,能在薄情的世界上腾出时间,留下一片净土,看这本书。
“所以,我拿了那本书看,你觉得,我可能会懂你?”
池悦笙问。
徐赞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是,也不是。
对于这个问题,他很难得的沉默下来。
卧室里突然静了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池悦笙看着徐赞的侧脸,灯光下,这人显得很乖巧,柔软的额发垂落下来,眼睛被衬托的很清亮。
“可我觉得你很勇敢。敢替别人出头,敢跟不公正较劲,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池悦笙轻轻地说。
徐赞突然扭头,定定的望着池悦笙。
其实,他刚才沉默的原因是因为,他有一句话藏在了心里。
自从遇到了池悦笙,理想主义似乎变得愿意落地现实,英雄不只是踩着七彩祥云,也应该在烟火人间。
他喜欢上了池悦笙,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从第一次在闻莺楼听他唱戏,到第二次被他抱着去诊所,再到这两天陪着他,这种情感一点点在心里生根发芽。
可他不敢说,怕吓到池悦笙,怕破坏现在的关系,更怕自己只是一厢情愿。
“其实……”徐赞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笑了笑:
“咳,谢谢你啊,我就当做你是夸我来着。”
池悦笙也笑了:
“别总是道谢,而且,就算道谢,也应该是我对你说谢谢。”
想了想,他又说:
“嗯,你怎么不算是英雄?大英雄在成为大英雄之前就不能是小英雄吗?孙悟空大闹天空之前还是个毛茸茸的小不点儿呢,跟着菩提祖师学了几年才上了天,开始当了弼马温,后来一步一步成了齐天大圣。”
“你这么说,好像也对。”
徐赞挠了挠头,耳朵有点红。
他垂下眸子,有些不太敢跟池悦笙对视。
“啪嗒。”
是池悦笙关灯的声音。
黑暗中,徐赞感觉对方侧过脸来,眼睛亮金金的,夜色掩映下,他才敢望回去,只是黑漆漆的,池悦笙并没有看见徐赞制热的目光,他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
“好了,睡觉了,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