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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甜与裂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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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3 Chapter 03 甜与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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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恨你不够爱我,所以把每一晚都当成末日来过。
把六小时拆成三百六十分钟,再拆成两万零一百六十秒。
一秒咬一次牙,一秒记一笔账。
等账满了,我就把你连本带息地扔掉。
1
我们从民政局出来,北京下第一场雪。
雪片大得像撕碎的纸钱,砸在挡风玻璃上,化得很快。
车里暖气开得很足,冷杉味混着皮革味,像一座移动的森林。
我靠在副驾,把结婚证竖在仪表盘上,两本并排,像两块墓碑。
红灯六十秒,他侧头看我:“回家?”
我嗯了一声,没说哪个家。
2
季凛住在国贸顶层,落地窗外是整座城市的肋骨。
电梯上升的四十二秒里,我们谁也没说话。
镜面里映出两个影子,肩膀之间隔着一拳,像被尺子量过。
进门,玄关灯自动亮起,冷白光打在地板上,像结了一层薄冰。
他弯腰替我拿拖鞋,灰色,绒毛,尺码刚好。
我踢掉高跟鞋,脚踝被磨得发红,像被绳索勒过。
3
厨房是开放式的,锅碗瓢盆全黑,像陈列的武器。
季凛挽起袖子,露出一截小臂,内侧有一道旧疤,是我当年用画框划的。
他把超市袋子倒出来:番茄、牛腩、芦笋、柠檬。
我靠在门框,抱臂:“三年,每天六小时,包括做饭?”
他洗番茄,水声哗哗:“你可以不吃。”
我走上去,拿起刀,刀尖对准他掌心:“切小点,我牙口不好。”
4
番茄在锅里炖烂,酸甜的蒸汽爬上玻璃。
我端着盘子走到客厅,盘腿坐在地毯,打开投影。
电影是《春光乍泄》,放到黎耀辉在瀑布前哭。
我按暂停,回头,季凛端着两碗饭出来,袖口卷到肘弯。
“今天算第一天?”他问。
我点头:“零点开始计时。”
他递给我筷子,指尖碰到我的,像两根电线短路。
5
吃完饭,他去洗碗,水声哗哗,像雨夜。
我窝在沙发,把外套蒙在头上,白茶味闷在布料里,像自我囚禁。
他走过来,蹲在我脚边,手肘撑在膝上:“洗澡吗?”
我探出半张脸:“你先。”
他不动,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怕我偷看?”
我笑:“怕你先动心。”
6
浴室灯是暖黄,水蒸气很快糊满镜子。
我站在花洒下,把水温调到最低,冷水顺着脊背往下爬,像一条蛇。
后颈的腺体微微肿,白茶味被冲得很淡。
我闭眼,听见门被推开一条缝,冷杉味渗进来,像雾。
我没回头,声音混在水声里:“计时还没开始。”
门又轻轻合上。
7
我穿睡衣出来,他坐在床边,笔记本摊在腿上,屏幕是密密麻麻的财报。
我掀开被子上床,背对他,数他敲键盘的频率,每分钟一百二十下。
十一点五十八,他合上电脑,关灯。
黑暗像一整块铅落下。
我感觉到床垫另一侧下沉,冷杉味从背后围过来,像一张网。
我往里挪了半寸,留出楚河汉界。
他声音低:“六小时,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答:“零点。”
于是,我们并肩躺着,中间隔着一只手臂的距离,听彼此的呼吸。
8
零点零一分,他翻身,手臂横过我的腰,掌心覆在我腹上。
我僵住,指甲抠进床单:“越界了。”
他手指收拢,却没用力:“合同没写不能碰。”
我掰开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像拆炸弹。
“那就加上。”我说。
黑暗中,他笑了一声,像雪压断枯枝。
9
凌晨两点,我做梦。
梦见父亲站在画廊中央,背着手看一幅空白画布。
我走过去,画布突然渗出血,红得刺目。
我惊醒,额头全是汗。
季凛没睡,他睁着眼,瞳孔在微光里像两颗玻璃珠。
我喘息,他伸手,指腹擦过我的鬓角:“记账?”
我点头:“第 1 次噩梦,记你账上。”
10
凌晨四点,我翻身,面对他。
月光从窗帘缝漏进来,落在他锁骨,像一道银线。
我伸出手指,悬空描绘那条线,指尖没碰到皮肤。
他呼吸均匀,睫毛却颤了一下。
我收回手,声音轻:“第 1 次差点碰到,也记你账上。”
11
六点整,闹钟震。
他先起身,背对我穿衣服,衬衫纽扣从下往上扣到第二颗,停住。
我坐起来,被子滑到腰际,空气凉得像刀。
他回头:“今天飞上海,晚上回不来。”
我点头:“记得补上六小时。”
他系领带,声音含糊:“怎么补?”
我歪头:“到我梦里。”
12
他走后,屋子空得回声。
我赤脚走进浴室,镜子上还留着昨晚的水雾。
我用手写一行字:
“第 1 天,差 0 秒,余额 0,利息未知。”
写完,我抹掉,像擦掉一截未燃尽的蜡。
13
下午,我去画廊。
工人正在挂新展的灯箱,白光刺眼。
小游递给我平板:“媒体稿写好了,标题是《风穿过裂缝》。”
我扫一眼,删掉最后一行:
“策展人沈杳,感谢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我说:“改成——感谢所有迟到的人。”
14
晚上十点,季凛发来定位:虹桥机场。
我回:别忘了计时。
他回:落地给你报平安。
我没回,把手机反扣在桌面。
15
夜里十二点,我一个人躺在主卧。
床的另一侧冰凉,像埋着一块雪。
我把被子卷成一条茧,把自己裹进去。
白茶味散在空气里,无人嗅闻。
我闭眼,在心里记账:
“第 1 天,缺席 6 小时,利息翻倍。”
16
凌晨一点,门铃响。
我赤脚下床,猫眼外是季凛,大衣上落满雪。
我开门:“航班取消?”
他点头:“改签明早。”
我侧身让他进来,闻到他身上的冷杉味,混着夜雨的寒。
他站在玄关,没脱鞋:“六小时,现在开始补?”
我抬眼:“计时器已启动。”
17
我们并肩躺在床上,像两具尸体。
他伸手,把床头闹钟调回零点零分。
滴答、滴答、滴答。
每一声,都像钉子敲进棺材。
我轻声:“季凛,你欠我六小时,也欠我一辈子。”
他答:“先还利息。”
说完,他翻身,把我连人带被子抱进怀里。
我挣了一下,没挣开。
白茶味与冷杉味终于缠在一起,像两条蛇,互为囚笼。
18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
像有人在空房子里敲墙。
我闭眼,数到第七下,墙塌了。
我伸手,抵在他胸口,指甲隔着衬衫掐进肉里。
他没动,呼吸平稳得像假寐。
我在黑暗里开口:“第 1 天,利息 1 秒。”
他声音低:“收到。”
19
窗外,雪停了。
月光照在地板上,像一条无法跨越的河。
我窝在他怀里,第一次发现,
原来六小时可以这么长,
原来第一夜就可以把裂缝撕开这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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