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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诀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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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6 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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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恨你不够爱我,所以把离婚协议放在床头,
把最后一晚当成死刑前夜,
把“我恨你”说得很轻,
却在你转身时,
把刀递给你,
让你亲手杀了我。
1
凌晨三点,我睁眼。
房间漆黑,像被墨汁灌满。
床头闹钟闪着红:03:00:00。
倒计时开始。
我起身,赤脚踩地板,冰意顺着脚心往上爬。
窗帘没拉严,漏一道月光,像刀口。
我走到书桌,抽出打印好的离婚协议,白纸黑字,厚得残忍。
最后一页,我已签好名:沈杳。
笔锋利落,像割腕的弧度。
2
我把协议放在他枕畔,对折,露出“乙方:季凛”那一栏。
床头灯暖黄,照他侧脸,鼻梁高,唇线薄,像一幅没上色的画。
我蹲下来,指尖悬在他睫毛上方,没敢落。
怕一碰,就惊醒这座冰山。
3
我轻声:“季凛。”
他呼吸沉,没醒。
我又叫:“季凛。”
睫毛颤了颤,像雪落枝头。
我继续:“我走了。”
他仍没睁眼,只是眉心微皱,像梦里也拒绝接收坏消息。
4
我退后,一步,两步,像退出一场未散场的戏。
衣柜门无声开,我拖出行李箱,极简,24寸,黑色。
衣服一件件叠进去,像给自己收尸。
最后一件,是他去年生日我送的深蓝毛衣,我犹豫一秒,也塞进去。
留给他,只会被捐掉。
5
我进浴室,开冷水。
刀片躺在置物架,薄得像月光。
我拿起来,贴在左腕内侧,比了比,又放下。
今天不割,今天只割腺体。
6
刀换在右手,我抬头,镜子里的我:
眼窝青,唇色灰,像被水泡过的纸。
我摸后颈,腺体肿得发烫,白茶味浓得呛鼻。
“最后一次。”我对镜子说。
声音轻得像雪崩前的第一声裂。
7
我回到床边,坐下,把最后一页速写本摊在膝盖。
炭笔划纸,沙沙——
画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却故意空出心脏位置。
空白,像我不敢碰的禁区。
落款:
“我死后,风会替我爱你,但风不会原谅你。”
8
我合上本子,放进信封,写他名字,压在协议上。
信封角露出速写本边缘,像不肯合上的眼。
9
我站起身,最后一次钻进他怀里。
被窝暖,冷杉味浓,像一座移动的坟。
我贴他胸口,听心跳,咚咚,咚咚,比我的慢半拍。
我小声:“季凛,我恨你不够爱我。”
他没应,手臂却下意识收紧,像梦里也要把我按进骨血。
我挣开,像挣开最后一根脐带。
10
03:40,我出门。
电梯下到一楼,冷风扑面。
我拉紧围巾,遮到鼻尖,白茶味被闷住。
门口,司机老郑已在等,车灯亮两束白,像手术无影灯。
我上车,说:“机场。”
老郑欲言又止,终究只应:“好。”
11
车滑出别墅区,雪未化,轮胎压出细碎声。
我开窗,风灌进来,刀片一样刮脸。
老郑从后视镜看我:“沈先生,您脸色很差。”
我笑:“刚签完一份大合同,累的。”
他不再问。
12
机场灯火通明,像一座永不熄的焚化炉。
我下车,行李箱滚轮在地面拖出长长尾音。
我打印登机牌,目的地:冰岛。
登机口,广播提醒我托运,我摇头。
二十四寸的箱子里,装着我剩下的全部余生,够轻。
13
候机厅空调太暖,我脱外套,高领毛衣遮不住腺体。
旁边小孩指我:“妈妈,那个哥哥脖子怎么了?”
女人捂住孩子眼,匆匆走开。
我摸后颈,腺体烫得吓人,像一枚熟透的毒果。
14
手机关机前,最后一条短信发给季凛:
“协议签好,放在床头。明天醒来,你就自由了。”
发完,我抽出SIM卡,掰成两半,扔进垃圾桶。
像掰断一根骨头。
15
登机,关机,起飞。
飞机冲破云层那秒,我耳鸣。
耳膜里只剩心跳,像有人在空房子里敲墙。
我闭眼,对自己说:
沈杳,别怕,马上就不疼了。
16
北京时间 09:15,季凛醒来。
他摸身侧,空,冷。
他坐起,看见床头对折的协议,白得刺眼。
他翻开,最后一页,沈杳两个字,像一道裂缝。
他下床,画室没人,浴室没人,厨房咖啡机凉了。
他打电话,关机。
他打给老郑,老郑说:“沈先生去了机场。”
他问:“哪个机场?”
老郑答:“首都。”
他挂断,赤脚跑出门,雪地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像省略号。
17
机场大屏滚动航班,他找到冰岛,已起飞。
他站在玻璃幕墙前,看飞机尾翼划过灰天,像刀片划开喉咙。
他回头,看我托运未取的行李回执,孤零零贴在柜台。
他撕下来,攥进掌心,纸边割破皮肤,血渗出来。
他像没感觉。
18
飞机上,我闭眼,梦见父亲。
梦见他站在画廊,背手看空白画布。
我走过去,画布突然裂开,涌出滚烫的血,把我淹没。
我惊醒,空乘递水,我摇头。
水太清,映出我的脸,像一张被水泡皱的遗照。
19
北京时间 12:00,律师收到我快递。
文件袋里是离婚协议,腺体摘除手术同意书,以及画廊转让书。
律师打季凛电话,无人接听。
20
北京时间 15:00,季凛回到空屋。
餐桌上,冷却的美式咖啡,杯底沉着一颗没化的糖。
他端起,喝一口,苦得皱眉。
他走进卧室,看见信封,撕开,速写本掉出来。
最后一页,他心脏位置的空白,被我用红笔填满:
一把刀,刀尖对着他。
21
他坐在床沿,手抖,速写本掉地毯。
他抬头,天花板裂缝,像被闪电劈过。
他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自己:
“沈杳,你赢了。”
22
冰岛时间 20:00,我降落。
机场外,极光像绿色火焰,烧黑天空。
我拖箱子,走进风里,刀割一样疼。
我给司机地址,是雷克雅未克最北的诊所。
司机问:“看极光?”
我笑:“看终点。”
23
诊所灯白,消毒水刺鼻。
医生递文件,手术风险,大出血,腺体摘除后信息素缺失,抑郁,早衰。
我签字,笔锋利落,像割腕的弧度。
医生问:“确定?”
我点头:“比死更确定。”
24
麻醉前,我给季凛发最后一封定时邮件。
标题:我赢了。
正文只有一句:
“季凛,我恨你不够爱我,所以我亲手把刀递给你,让你杀了我。”
25
麻醉面罩落下,我闭眼。
世界变白,像父亲临终那面墙。
我听见自己说:
“告诉季凛,我赢了。”
然后,风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