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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压疮与PICC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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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向晚》 卷一 ·靠近第二单元:病友群日常
第6章 〈压疮与PICC管〉
时间:2025年3月19日,深夜 地点:康复中心单人病房(沈砚房间)视角:沈砚
深夜是被一阵尖锐的、黏着的刺痛惊醒的。
像有烧红的针,持续不断地抵在尾椎骨下方那片该死的、失去知觉的皮肤上。
操。
又来了。
压疮。
这两个字像跗骨之蛆,是所有脊髓损伤者最恶毒又最熟悉的梦魇。无论你多小心,多久翻身,它总会找到可乘之机。这一次,是因为前几天疯狂练习站立架,重心不稳摔的那一下,再加上昨天推着那小子飙轮椅消耗过度,忽略了压力管理。
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浸湿了鬓角。我咬着牙,手臂发力,艰难地撑起上半身,试图侧过身,去看那片我自己永远无法直接看到的区域。
动作牵扯到伤处,又是一阵钻心的疼。呼吸变得粗重。
床头的夜灯洒下昏黄的光。我反手摸索着,够到放在枕边的医用换药包。撕开包装,酒精棉、纱布、药膏、防水敷料……一字排开。整个过程因为别扭的姿势和疼痛而变得异常笨拙和缓慢。
指尖沾了消毒液,冰凉的触感让我激灵了一下。我极力向后扭着身体,手臂的肌肉因为过度伸展而微微颤抖,试图将沾了药膏的纱布准确地覆盖上去。
就差一点……
手指因为用力而打滑,捏着的那片干净纱布轻飘飘地脱手,掉在了离轮椅足踏板不远的地面上。
白色的纱布落在暗色的地板上,刺眼得像一种嘲讽。
一股巨大的、无力的暴躁瞬间攫住了我。我猛地一拳砸在柔软的床垫上,发出一声闷响。喉咙里挤出一声低哑的、被压抑到极致的嘶吼。
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
就在我被这股熟悉的自我厌弃淹没时,极其轻微的敲门声响了两下。
笃。笃。
很轻,带着点犹豫。
“沈砚?”门外传来林向晚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你没事吧?我好像……听到声音。”
我猛地绷紧身体,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拉起被子盖住狼狈的下半身,尽管他根本看不见。
“没事!”我的声音因为疼痛和情绪而显得异常生硬,“睡了!”
门外安静了几秒。
就在我以为他走了的时候,门把手被轻轻拧开了。
他穿着那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居然把上衣前后穿反了,标签露在外面,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头发睡得翘起几撮,脸上还带着枕头的压痕。然而,他的眼神却很清醒,手里赫然举着一小瓶碘伏和几片独立包装的纱布。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房间里的一片狼藉——散落的换药包装、掉在地上的纱布、我撑在床上泛白的手指和满头冷汗的狼狈样子。
一切不言自明。
“……”我张了张嘴,想让他滚出去,话却卡在喉咙里。
他没说话,只是安静地走进来,关上门,然后自然地蹲下身,捡起了地上那片沾了灰的纱布,扔进垃圾桶。
然后他重新蹲在我床边,晃了晃手里的碘伏瓶,抬头看我,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转身。我帮你。”
命令句。不容拒绝。
自尊心像被针狠狠刺了一下,我想拒绝,想吼他让他别多管闲事。但持续不断的刺痛和刚才那阵巨大的无力感,抽干了我所有逞强的力气。
僵持了几秒。我最终败下阵来,极其艰难地、缓慢地,依照他的话,重新侧过身,将背后那片不堪的伤口暴露在他的视线下。
我能感觉到他呼吸顿了一下。
随即,棉签蘸着冰凉的碘伏,极其轻柔地落在了那片红肿溃烂的皮肤上。
他的动作很小心,甚至比很多护士都要轻。微凉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过我后腰裸露的皮肤,带来一阵阵细微的战栗。那感觉很奇怪,冰凉和温热的触感交织,羞耻感和一种陌生的、被小心对待的脆弱感疯狂拉扯。
消毒,涂药,覆盖纱布,贴上医用胶带。
他的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碰到我腰侧完好的皮肤,每一次触碰都让我肌肉控制不住地猛地一收缩。
身下的轮椅因为我突然的发力而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异响。
他的动作停住了。
然后,我听到他极其轻微地吸了口气,接着,用一种故作凶狠、实则毫无威慑力的语气,压低了声音说:
“别动。”
“再动,”他顿了顿,似乎在想有什么能威胁到我,“再动就把你绑床上。”
“……”
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然后又狠狠抛向高空。
砰咚——砰咚——
血液疯狂地涌向耳朵,鼓膜里全是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又快又重,几乎要撞出胸腔。
心率绝对瞬间飙上了一百二。
我僵硬地维持着侧身的姿势,一动不敢动。分不清那失控的心跳,到底是因为压疮撕扯的剧痛,还是因为他那句荒谬的、该死的“威胁”,以及他喷洒在我腰际那片冰凉又灼热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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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结束)
下章预告:林向晚 POV。春分日的草坪音乐会,薄荷糖与化疗糖的交换,T恤下摆下惊鸿一瞥的、如闪电般的疤痕,和一本速写本上的秘密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