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深夜语音备忘录 ...
-
《落日向晚》 卷一 ·靠近第二单元：病友群日常
第8章 〈深夜语音备忘录〉
时间：2025年3月20日，夜，23:47 地点：康复中心单人病房（沈砚房间）视角：沈砚
轮椅悄无声息地滑入病房，将门外走廊的灯光切割成狭窄的一条，旋即隐没在黑暗里。晚上十一点四十七分。草坪音乐会的喧嚣和春风带来的那点虚假的暖意，早已被医院夜间的冷清吞噬殆尽。
房间里只剩下我自己的呼吸声，和窗外遥远城市传来的、模糊不清的白噪音。
拇指划过手机屏幕，解锁，点开那个很少使用的录音软件。红色的录音键像一只沉默的眼睛。
鬼使神差地，我按了下去。
“……今天推他跑了五公里。我喘得像条搁浅的鱼，他低血糖，脸白得吓人。”
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有点干涩，陌生。我顿了顿，继续对着冰冷的麦克风低语，像在做一份奇怪的工作日志。
“压疮换药，纱布掉了。他……蹲下来帮我。动作很轻。呼吸扫在皮肤上，是凉的，像碘酒。”
这些话出口的瞬间，白天那阵失控的心跳似乎又隐隐回荡在胸腔里。我下意识地收紧手指。
“老秦下午弹吉他时跟我说，活着的人，得学会记账。不是记吃了多少苦，是记别人……给了你多少糖。”
我嗤笑了一声，记录这玩意儿有什么用？但又无法忽视心里那点微妙的、被强行塞进一点温暖的异样感。
沉默了几秒。手机屏幕的光映着我没什么表情的脸。
然后，我用一种更轻、几乎近似气音的声音，对着收音孔补充了最后一句：
“……那我先欠他一颗。”
“一颗真的落日。”
话音落下的瞬间，连我自己都愣了一下。像是某个隐藏在理智深处的念头，突然自己溜了出来。
就在这时——
“滴————————”
一声极其悠长、平稳、毫无起伏的电子音，穿透墙壁，清晰地刺入耳膜。
是心电监护仪。不是通常那种急促的报警声，而是当心跳彻底停止后，才会发出的、那种宣告最终结果的、漫长而冰冷的直线音。
来自隔壁，或者隔壁的隔壁。
它响着，持续地响着，像一道划破夜色的休止符，冷酷地提醒着每一个听到它的人，在这里，某个挣扎终于结束了。
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住了。刚刚那点因为“记账”和“落日”而产生的微不足道的暖意，瞬间被这声音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熟悉的恐惧和窒息感。
猛地摇动轮椅冲出门外。
走廊里灯光惨白，已经隐约传来护士急促却并不慌乱的脚步声，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而去。一切都按部就班，合乎流程。
然后，我看见了。
他就站在我的病房门外。
林向晚。
穿着那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赤着脚，怀里紧紧抱着他的枕头。头发因为睡过而乱翘着，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比走廊顶灯的光还要苍白。他站在那里，像是被那声长长的“滴”音从病房里驱逐出来的，无处可去的幽魂。
他看见我，眼神聚焦了一瞬，像是找到了锚点。嘴唇微微动了动，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病房……有人走了。”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越过我，看向我身后那片属于我的、尚且安全的黑暗。
“能借你床边地板……睡一夜吗？”
视线落在他怀里那个被揉得皱巴巴的枕头上。那几乎是他全部的行囊。
我没有说话，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多余甚至残忍。我只是操控轮椅，向后退开一点，让出了进门的空间。
然后，点了点头。
得到许可，他像是松了口气，绷紧的肩膀微微塌陷下去。他安静地走进来，没有四下张望，没有多余的话。他径直走到我的轮椅旁边，然后，非常自然地、几乎是顺从地，将他那个柔软的枕头，轻轻放在了——
我轮椅的金属脚踏板上。
那个我用来放脚的地方。那个离我最近，又保持着一段卑微距离的地方。
他把它放在那里，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郑重。
仿佛那不是放下一个枕头。
是把他摇摇欲坠的、惶恐不安的、刚刚被死亡的余波冲击过的整个世界，和他仅剩的那点安全感，一起交付了过来。
放在了我的脚下。
---
(第二单元完)
卷一中段预告：关系持续升温，“残暮小分队”的日常笑与泪交织。然而，病情从不容侥幸，一次常规检查结果，将悄然撕开温情面纱，预示着第一卷末的风暴即将来临……
